新春伊始,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鄱阳城,私第,一身丧服的黄,坐在屋檐下发呆。
一年之计在于春,对于黄来说,升任刺史,本来正是大干一场的时候,但一个噩耗,打乱了安排。
黄大车去世了。
去年年底,黄凭借军功当了刺史的消息传到鄱阳,黄大车高兴得不行,接下来数日都是乐呵呵的,甚至不时自饮自酌。
结果乐极生悲,一日午后,酒后午憩的黄大车,再也没有醒过来。
噩耗传到徐州,黄兄妹仨自然悲痛欲绝,黄携妻儿返回鄱阳,为父亲守丧。
按惯例,父母去世,儿子要守丧,官员则要立刻辞官,回家守丧,名为“丁忧”或“丁艰”。
官员丁忧,为守丧三年,亦或是二十七个月。
但也可能因为朝廷“需要”这个官员继续为国效命,而行“夺情”,让父母去世的官员继续留在任上。
这种例外不是没有,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有的。
所以,黄的刺史仕途刚开始,就暂停了。
如今是天保二年,轰轰烈烈的徐州大屯田已经开始,而他,要在鄱阳家乡为父守丧。
对此,黄有些无奈,父亲去世,他当然伤心,至于仕途受影响,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这样也好。
他在家乡为父守丧,合情合理,所以顺便待在鄱阳,做妹夫李笠在鄱阳的一个影子。
三年,李笠在徐州又会有一番作为,而他就在鄱阳待着,仕途什么的无所谓,反正妹夫有前途,黄家就有前途。
正发呆间,仆人来报,说客人已到。
黄转到前厅,客人们已经等候多时,主宾都是熟人,寒暄的话不多说,很快切入正题。
今日到访的客人,都是鄱阳城里的大户子弟,即将前往徐州,有所作为,临行前,来听听黄的交代。
所谓“有所作为”,指的是在公廨、军中效命,为自己的前途而拼搏。
虽然徐州是朝廷的徐州,不是鄱阳人的徐州,但鄱阳(饶州)人乃至江州人,多在徐州‘发展’。
这都是因为徐州的大官多为鄱阳人,提携同乡,尤其主官,是大名鼎鼎的“鄱阳李三郎”。
而黄,是李三郎的妹夫,前往徐州的人们,当然要听听黄的交代。
说着说着,黄说起徐州的卫所屯田,这事情如今在饶州引起巨大关注,因为许多商号都已经或即将参与其中。
“屯田都督府治所为单父县,在徐州西北边上,也就是在边境,危险当然会有,但只有如此,才能给各地屯田军民以信心。”
“然而光有信心,可顶不住齐军铁骑。”
“所以,单父县周边屯田区,要挖许多鱼塘,亦或是蓄水成塘,要做到遍地湖泊、水塘,如密密麻麻的陷马坑,让敌军骑兵无法来去自如。”
“挖塘所得土方,用于筑垒,屯田军民先养鱼,养鲩鱼,蓄水成的水塘,鲩鱼就能直接啃泡在水里的草。”
“至于新挖的鱼塘,荒地里多得是野草,割来喂鲩鱼也很方便,过个一年,鱼就能捞了,野草也割得差不多了。”
黄指着舆图,讲解徐州屯田的规划:“单父东北方向是兖州,如今是梁使君率军镇守,单父西南是梁郡,那是亳州的北面门户,也有亳州兵马驻扎。”
“左右两翼,都有保障,你们去了单父,不用担心有什么危险,我那妹夫彭都督,率领重兵驻扎,外边一有风吹草动,就能立刻作反应。”
“记住,寒山虽好,但你们去徐州不是去享福的,真要享福,在鄱阳不更好?”
“屯田都督府正是用人之际,你们虽然是鄱阳子弟,但也不会有特别优待,想要,就得靠本事。”
“我们在徐州,和北虏玩命,靠得是胆气、武艺,将士们不分家乡是何处,都一起肩并肩杀敌,你们去了徐州,莫要觉得自己来自鄱阳,就高人一等。”
“记住,官军屯田,头两年不求什么收成,只求生根,把地盘占了,把营垒立起来,屯兵、屯民安家落户,就是大功告成。”
“你们在徐州,眼光也要放远些,要吃得苦,才能有回报,毕竟,那几位都是自己人,即便嘴上不说,看在眼里,总是会提拔的,但前提是……”
“前提是你们有本事,表现出色,要知道,如今不知有多少寒门子弟在徐州军府、州府做事,憋着股劲往上爬。”
黄缓缓说着,客人们不住点头,如今饶州地界开垦的农田越来越多,新平瓷器、乐安铜的产业越来越大,许多家族解决了温饱之后,自然就盼着子弟能够有出息。
所以,能征善战又肯提携乡亲的李三郎,是他们的希望。
如今徐州那边,大规模的卫所屯田已经开始,大量鄱阳子弟赶赴徐州,要为自己和家族的前途而努力。
……
南北鄱水之间,阡陌纵横,历时多年的开垦,原本的大片荒地,如今已经变成良田。
坐落其中的李家庄园,大院里,东堂内,一身素白的黄姈,正与李笠嫂子林氏交谈。
旁边,奶娘抱着一个婴儿,这是林氏的孙子、李昕的儿子,咿咿呀呀的说着话,却没人听得懂小家伙说的是什么。
此刻,说起家事,林氏感慨万千,黄姈离开鄱阳已经数年,妯娌间许久没见面了。
这几年来,林氏操持着李家家务,不过儿子长大了,能为她分担许多,李笠和黄姈又留有人手,打理产业,倒也不那么累。
只是许久没见黄姈,林氏有许多话要说,仿佛总也说不完。
黄姈知道嫂子有许多话,平日不好和别人说,见了自己,滔滔不绝,也算是一种情绪发泄,所以她认真的听着,时不时说上几句。
黄大车去世,黄姈悲痛欲绝,随兄长黄一起回鄱阳奔丧,时隔多年,回到家乡。
但她此次回鄱阳,不仅仅是奔丧,因为作为嫁出去的女儿,不需要如此,所以此次回来,还肩负不少“任务”。
其一,回来陪陪吴氏,也替李笠回来尽尽孝。
其二,处理鄱阳产业事宜,并做出一些安排。
其三,就是代表李笠,向林氏、李昕母子道谢,多谢母子俩这些年看家、侍奉吴氏的付出。
因为各种原因,李笠没有吴氏留在鄱阳,所以作为长孙的李昕,就要承担起侍奉祖母的全部责任,顺便守着李家在鄱阳的家业。
对此,李笠有补偿,把长子的爵位让给侄儿,也给林氏的娘家人,指点了不少财路。
但李昕如今已过二十,按说该跟在叔叔身边磨炼,以便为入仕做准备,但目前,依旧只能留在鄱阳。
虽然挂了个将军号(杂号将军),以及一个虚职,却也暂时无法踏入仕途。
这一切都事出有因,李笠多次写信,向吴氏以及林氏,说明原委,但有些话,得当面说,才显得有诚意。
所以黄姈此次回鄱阳,就是要好好和林氏说说话,感谢林氏这些年的付出。
并且让林氏放心,李笠这个做叔叔的,肯定会照应侄儿。
林氏知道李家的希望就在李笠身上,只要李笠的地位稳,儿子不愁没有前途,而娘家也搭上了顺风船,没什么好担心的。
面对黄姈的道谢,林氏笑道:
“都是一家人,谢什么谢?我孝敬姑婆,大郎孝敬主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让三郎放心,鄱阳这边,一切都好。”
“你这次回来,要待多久?”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黄姈此次回来,肩负李笠托付的许多任务,因为要处理的事情很多,目前无法定下确切时间。
毕竟,李笠在鄱阳的产业,分明面上的,和见不得光的。
而且庄园事务需要认真理一理,毕竟这几年,她和李笠都不在鄱阳,是靠着管事们,管理诸多事务,是时候亲自来理一遍了。
“难得回来一次,可不能急着走,再说,我得多陪着娘说话,”黄姈笑道,“也替李笠,孝顺一下娘。”
一旁,小家伙忽然哭起来,奶娘赶紧哄,被这么一打断,黄姈顺势结束谈话。
转到自家院子,登上阁楼,看着外面的大片良田,以及这规模不小的庄园,她有些感慨。
白石村已经今非昔比,而这个庄园连同周边农田,算是李家在鄱阳的‘新家’,但从庄园建成那天起,到今年以前,她就没住过一日。
因为当时黄姈在建康居住,后来又去了寒山,李笠自己,也没在庄园住过多久。
鄱阳(饶州)经过七八年的发展,已经大变样了,但这里是李笠的根,所以需要精心维护。
因为李笠无法分身,所以黄姈接着回家奔丧的契机,回到鄱阳,为李笠分忧。
转回房间,黄姈看着案上的一块铜矿石,及其压着的一叠厚厚资料,陷入沉思。
南鄱水上游的乐安,因为可以大量提炼“水铜”,所以经过多年发展,已经变成一座常住人口过二万户的大城。
饶州经过多年屯田、开荒,粮食产量逐年递增,如今靠着州内粮食产出,就可以养活新平、乐安两地无数工、商。
定居的百姓也越来越多,所以,无论是粮食供应、劳动力数量,已经比当初增加了许多倍。
那么,乐安附近一处巨大的宝藏,可以考虑‘开挖’了。
其所在地形,经过多年的勘探,已经被初步摸清楚了,只要时机成熟,就能立刻‘挖出来’。
却不知这“时机成熟”,还要等多久才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