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承兴元年一月,积雪犹在的鄱阳城,迎来了新上任的父母官。
新官上任,对于鄱阳郡廨许多吏员而言,却是熟面孔:昔年的郡廨鱼梁吏白石李三郎,正是如今的李府君。
时值午后,鄱阳城南码头,大小官员及乡老聚集,等着迎接新官,又有大量百姓在进城的道路两旁候着,要看看李三郎的风采。
李三郎是鄱阳人,家住鄱口北三十里的白石村,他的故事,许多鄱阳人都知道,鄱阳人提起“白石李三郎”,那都是要夸一夸的。
若要向外地人介绍李三郎的故事,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人群中,有鄱阳少年,对好奇的凑热闹外地商贾,说起李三郎的英勇事迹。
“李三郎当年在彭蠡湖里,赤手空拳杀死五条恶蛟,我在鄱口亲眼看到他拖着恶蛟上岸!”
“我亲眼看到的,李三郎一箭三鹰,射术可不得了!”
“我跟你讲,那个无恶不作的侯景,其实是千年猴精,李三郎和他打了三天三夜,才把他活捉的!”
越说越离谱,商贾一脸不信,鄱阳少年们急起来:“怎么你不信?那一战,许多鄱阳乡亲也参加了,就在曲阿城外!”
“那猴精可不简单,有兵马十余万,将曲阿城围得水泄不通,方圆数十里,全都是敌军营寨!”
“却被李三郎用水攻,十余万兵马被大水一扫而空,眼见着就要败了,便显出原形,迎风长到五六丈高,全身白毛,两眼如炬……”
“拔起一棵大树当做木棒,上来就是一阵乱砸。”
“而李三郎不急不慢,舞起许真君的木剑……这木剑之前可是供奉在鄱口许仙祠,上百年了……”
“斗了三天三夜,李三郎寻了个破绽,一剑斩下猴精右臂,疼得他嗷嗷大叫,力气泄了大半,这才束手就擒……”
许仙,又称许真君,指的是晋时道士许逊,为豫章南昌人,曾入朝为官。
相传他不慕名利,弃官修道炼丹,又云游四方,斩蛟龙除水患,造福百姓,活了一百多岁,最后白日飞升。
于是,百姓在其家乡修炼处起许仙祠,祭拜这位神仙,后来彭蠡湖区各地也出现了许仙祠,百姓们祈求许仙保佑家乡不发大水。
鄱口确实有许仙祠,不过祠里到底有没有供奉木剑、这木剑是否被鄱阳李三郎拿去和猴精(侯景)斗了三天三夜,那就不知道了。
但是,李三郎斗猴精的故事,如今在鄱阳传得家喻户晓,反正朝廷都说了,是李三郎活捉了猴精(侯景),那么,就算这故事和事实有出入,但结果是错不了的。
祸乱江南的逆贼侯景,就是被我们鄱阳李三郎活捉的!
无数鄱阳百姓,对外地人提起家乡的李三郎,都觉得扬眉吐气,因为多少官军都奈何不了的“猴精”,就是被家乡的李三郎给活捉的。
你问为为何李三郎有如此神通?当然少不了许仙帮忙,把法力无边的斩妖木剑,让给李三郎用。
你说许仙为何帮李三郎?南昌和鄱阳是左邻右舍,一家人嘛!
如今李三郎回来了,还得天子恩准,在家乡做父母官,为了一睹李三郎新官上任的风采,鄱阳城里可谓万人空巷。
码头扛包的苦力,鱼市贩鱼的小贩,食肆跑腿的伙计,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曾经和李三郎打过交道,如今都聚集在路边。
要看看昔日的李三郎、如今的李府君,是如何的威风,要夸一夸鄱阳的大英雄,是如何的骁勇善战。
不一会,有旌旗招展的船队靠泊码头,码头处响起锣鼓声,围观百姓不由得踮起脚,拼命张望。
过了不知多久,码头处兵丁列队,向城门走来。
开路队伍敲着锣,威风凛凛,随后跟着长长的队伍,似乎一眼望不到头。
无数人瞪大眼睛,看着队伍之中,李三郎会在哪里,不一会,围观人群开始喧嚣:“来了,来了!”
“在哪呢?怎么没看见?”
“牛车,那打着凉伞的牛车!”
队伍中,一辆打着凉伞的牛车缓缓行驶。
车上坐着一个年轻人,穿着官服,戴着官帽,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目不斜视,坐着一动不动。
却是大伙认识的白石村李三郎。
不知是谁高声欢呼,于是其他人也跟着欢呼起来,欢呼声越来越大,如潮般向李笠涌来。
他得保持官威,所以不能向夹道欢迎的百姓挥手致意,只能板着脸,端坐不动,彰显父母官的威严。
但看着路两侧人群之中,一个个熟悉的面庞,一张张笑脸,听着发自内心的欢呼声,李笠心中不免有些激动。
自古以来,衣锦还乡,荣祖耀宗,是多少人的梦想?
然而,区区郡守,还不够威风呀!
……
郡斋花园,一身锦衣的吴氏,有些局促不安,看着眼前这漂亮、宽敞的花园,不住担心:“光是打理这花园,得雇多少人?”
在一旁陪着的赵孟娘赶紧解释:“娘,这是由官府来管的,不需要家里雇人。”
“那厨房呢?”
“有官厨呀。”
“那,那会不会……”吴氏依旧不放心,疑问一个接一个,赵孟娘一一解释,以便让对方放心。
吴氏当年服吏役,在官厨做厨娘,吃了许多年的苦,习惯了伺候官府中人。
如今,儿子成了“县侯”,她成了“太夫人”,得官府中人来伺候她,却惴惴不安。
儿子出息了,封侯了,吴氏当然激动万分,却搞不懂朝廷给儿子的封赏,具体是什么意思。
当然,儿子如今是鄱阳的父母官,成了“李府君”,这一点吴氏是清楚的,所以激动地几天都睡不好觉,抱着亡夫的灵牌哭了许久。
朝廷给李笠的封赏,内容很长,赵孟娘听李笠解释过,也解释给吴氏听,但太绕口,吴氏听不明白。
持节,转游骑将军,加通直散骑常侍,进号轻车将军,除鄱阳内史,领少府丞,封新平县侯,食邑二千户,赐钱五百万,布帛二千匹,米三千石。
而且,皇帝还给李笠赐字“维桢”,这是不得了的殊荣,因为据说几十年来,满朝文武都没几个人得皇帝赐字的。
“孟娘,新平县在何处?”
“就是新平乡呀,去年才改的县,因为白瓷越来越有名了。”
“那……那朝廷是把新平县封给寸鲩了?”
“不是,是虚封,也就是名义上封的而已,食邑二千户,就是等同二千户的赋税,给我们家。”
“喔……陛下赐字,维桢,是什么意思呀?”
“是栋梁的意思。”
“喔……那为何不直接用‘栋梁’?”
“可能陛下认为‘栋梁’二字太直接,不好吧,毕竟国号是梁……”
“喔……那、那怎么会有两个将军呢?寸鲩只是一个人呀,会不会是朝廷弄错了?”
“呃……这两个将军,一个是实,一个是名……譬如,一个是本名,一个是诨号。”
“喔……”吴氏听得似懂非懂,在花园里慢慢走着,赵孟娘亦步亦趋。
正室在建康,而李笠在鄱阳,所以,赵孟娘要承担起内当家的职责,照顾好李笠,照顾好这个家。
李笠如今是父母官,把吴氏接来郡斋住,所以赵孟娘也得侍奉姑婆。
李笠的嫂子林氏,侄儿李昕到城里大宅居住,她也得时不时去看顾;白石村的产业要管着,她也得分心。
而时不时有女客来拜见吴氏,赵孟娘虽然是侧室,也得张罗相关事宜。
所以,李笠虽然刚上任没多久,赵孟娘就忙得不可开交,从早忙到晚。
到了晚上,还得被李笠折腾。
即便如此,赵孟娘却觉得很充实,很辛苦,因为只要能与李笠团聚,加上女儿一道,一切都值了。
去年年初,她到建康和李笠团聚,未能如愿有孕,现在,日夜相伴,一定能成。
“孟娘啊……”吴氏发问,赵孟娘赶紧收回思绪:“娘,孟娘在呢。”
“你说,寸鲩有这么多官职,是不是,俸禄也有很多份啊?”吴氏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
赵孟娘也搞不清楚,只能回答:“娘,这我也不清楚,还得三郎来解释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