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口,大鲶彭食肆后院,李笠正和彭均、武祥以及贾成说一些事情,他不日就要前往寻阳,何时回来还不知道,所以有一件事需要其他人帮忙。
李笠计划开个作坊赚钱,正大光明赚钱,而不是靠偷偷摸摸孵化鱼苗,不过这年头里坊制还不算普及,所以通常的称呼是作场而不是作坊。
作场需要建设,建好了需要安装生产设备,以及培训可用的雇工,还要购入原材料,即场地、人员、设备、物资四个要素。
李笠要建的作场其实占地面积不大,但需要伙伴们帮忙,先把场地、人员解决,也就是按照他的规划,选址、建设作场,把硬件准备好。
然后购买奴婢,进行基础的培训,譬如能分辨左右,会做杂务。
至于生产设备,因为涉及到技术并且要借助水力,得李笠自己来弄,不过一些零部件可以提前准备:他已经准备了许久,设备模型都做出来了。
而生产所需原材料很简单也很容易购买,要等作场准备得差不多了再说。
“我此去寻阳,不知能否入湘东王府,若不成,十天半月就回来,若成了,可能要数月之后才能回来一次。”
“不管是哪种,为了稳妥起见,我还是得靠你们帮忙。”
彭均听到这里,几乎要拍着胸膛说:“李郎放心,但凡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与我说!”
已经搬来白石村住的贾成,和武祥一样,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件事,如今,算是要正式定好分工,众人齐心协力,把事情办好。
这一切,李笠都写了详细的筹建方案,将一件件事情列表,现在一项项和几个伙伴确认:
“地址,我已经选好了,在我们村东面数里外河边,虽然是无主荒地,但为了避免麻烦,得和村里商议,我已经和里司说过了,接下来由武郎来办。”
“建设作场要用的各类建材,以及施工时需要雇佣的工匠,就请彭郎帮忙联系,武郎负责和工匠沟通,让他们按照模型来修建,其实这就是个大院子,带着房子……”
李笠又说:“等作场开建,由武郎来监工,毕竟他就住在村里,方便,至于贾郎,届时就和武郎一起,张罗这件事。”
贾成觉得自己帮的忙少了些,问:“那么雇工呢?雇工怎么办?”
“这得靠彭郎,以及贾叔帮忙了。”李笠拿起另一卷纸,“我的作场需要雇工,但是,不会对外雇佣长短工,而是要买奴婢。”
“彭郎在城里有亲朋好友,那就由彭郎带着我娘及贾郎的阿耶,去买些奴婢回来,宁缺毋滥,要少男、少女,容易教。”
见彭均说没问题,李笠继续:“买奴婢要用的钱,及一应开销,我已备好,我娘管着,武郎负责支出、记账,奴婢回来后,就安置在城里的大宅子。”
“请贾叔帮忙,就在大宅子里先管着这些人,让他们能分左右,会做事。”
“等到作场建好,就带他们到作场住,然后,贾郎继续负责教他们做事,至少能洗衣做饭,修修补补。”
“至于作场要用到的‘设备’,我已经把零配件的原件交给武郎,需要彭郎帮忙,拿着原件到城里铁冶,花钱请人制作模、范,然后用生铁浇铸出来。’
“零件回来后,由贾郎负责保管,等作场建好,人员入住,由贾郎先当个管事,把日常生活安排好,也就是衣食住三样。”
贾成点点头:“没问题!”
他和阿耶离开了王府,有了新朋友和落脚的地方,父子二人都住在白石村,平日里和武祥、庞秋等人一起干活。
不过后来觉得没必要躲王府中人躲成这样,于是贾成的阿耶贾平住在城里李笠的别院,和一群兼做护院的少年们一起,帮李笠看家。
现在,李笠前往寻阳,可能要入湘东王府陪伴世子,不知何时能回来,武祥等人就先把办作场的前期准备做好。
宛若做菜前,小工先准备好炊具、食材、佐料、点好火,等李笠这个‘大厨’回来,马上就能做菜。
当然,若李笠此去未能如愿入湘东王府,很快就能回来,同样需要其他人的协助。
李笠看着小伙伴们,郑重地说:“这一次,我提前谢谢大伙的帮忙!”
……
江州州治寻阳,刺史官邸、湘东王府,斋阁(书房)内,湘东王萧绎正在研究两句诗,这两句诗共十四个字,却将美景描述得美轮美奂。
“落霞与孤鸿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萧绎反复念着这两句诗,不知重复了多少回,良久,由衷赞叹:“佳句,佳句!”
他放下写着诗句的白纸,怅然若失:“王勃,王勃,不知你为何方才子,寡人真想与你把酒言欢……”
旁边,一名年轻的侍从上前,将这张纸收好,然后回到原位,看着斋阁门口候着的一个少年。
少年就是鄱阳鱼梁吏李笠,此刻等候湘东王的询问。
其实就是面试。
李笠跟随湘东王府参军徐君蒨来寻阳,因为一身寒酸,当然要提前打扮一番,昨晚就沐浴更衣,今日穿得干干净净。
又学了规矩、礼节,此刻等待湘东王的询问。
湘东王在斋阁处理公务,作为卑微小吏的李笠,在这种公众场合地位极低,没资格进来,只能在外候着,双方的一问一答,由第三人“中转”。
李笠是江州鄱阳人,鄱阳口音重,湘东王虽然听得懂,但听得吃力,所以要有人居中传话。
“这首诗,果然是你在城外水榭看到的?”萧绎问,李笠之前听过柳偃、柳盼父子的“建康口音”,所以此刻勉强听得懂,于是回答:
“回殿下,小人确实是在水榭看到的。”
那官员将李笠的话“翻译”后传达给萧绎,萧绎盯着李笠,一只独眼闪烁着精光:“那么,去年那鱼腹诗……有人说,是你写的。”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李笠有些意外,这种时候他当然不可能承认,于是死死咬定:“回殿下,小人问心无愧,愿意对质。”
“此人所说,寡人也不信,且并无实据,只当是酒后疯语。”萧绎轻描淡写,把话题转开:“寡人可是接二连三听到你的名字,真是有趣。”
“回殿下,小人惶恐,平日里只是捕鱼,奈何接连碰到事情……”李笠尽量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以便体现一个未成年乡下人见到贵人后应该有的惊慌模样。
“徐参军把你夸了一番,呵呵,他这个人,心高气傲,很少夸人的。”萧绎一边说,一边打量‘诚惶诚恐’的李笠,对这少年如此模样,很满意。
萧绎是独眼,盯着人看的时候,表情有点渗人,他认为李笠这种卑微小吏见了自己,就该是这种诚惶诚恐的模样。
李笠的名字,萧绎不算陌生,因为他之前已经听过两次,一次是鱼腹藏书,一次是吕全诬告案。
后来,又因为这个人牵扯鄱阳王府投毒命案,间接导致自己遭了无妄之灾。
所以,萧绎有些讨厌这个小吏。
鱼腹藏书一案,萧绎作为江州刺史,当然看到了卷宗,知道事情的详细经过,也看到了那首鱼腹诗。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鱼腹诗为那鱼梁吏编造,目的,可能是为了摆脱郡廨加派的鱼役,或者受人指使,另有所图。
但是,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鱼腹诗是鱼梁吏或者其他人编的,加上诗的内容,和佛陀舍身饲虎的典故有关,便不再追查。
萧绎知道,鱼腹诗送到建康,父亲看过之后唏嘘不已,还命人装裱起来,时不时让大臣议论。
所以,对于萧绎而言,这件事的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父亲高兴,那就够了。
不过,他对鄱阳小吏的看法是:其人心术不正。
到了今年夏天,鄱阳出了一个案子,鄱阳王府放债的吕全,诬告良民,其中被诬告的就有鱼梁吏李笠。
萧绎看过此案卷宗,知道李笠受了严刑拷问,硬是不肯认罪,最后还翻案了。
一个少年,骨头如此之硬,让萧绎觉得奇怪,觉得这么硬骨头的人,未必会心术不正。
现后来,又冒出鄱阳王府管事詹良遇害一案,还是和李笠有关,萧绎觉得愈发奇怪:怎么这少年如此多事?莫非是惹事精?
詹良遇害一案,导致他被庐陵王弹劾,可是气得不轻,所以,看到李笠如今在眼前,萧绎其实很不高兴。
詹良一案,最后确定的凶手是詹良仆人阿六,李笠无罪,但萧绎认真琢磨了卷宗,觉得这个李笠的嫌疑也不小。
无非是没有证据而已。
而王府逃奴贾成跑去荆州告状,说不定就是李笠指使的,虽然没有证据,但萧绎也很恼火。
如果不是徐君蒨极力推荐,李笠是没有机会站在斋阁前的。
小舅子对李笠不住的夸,萧绎听了,不以为然。
不过,徐君蒨的说辞,倒是让萧绎觉得可以考虑:让李笠陪伴世子,可以彰显他的气度。
彰显气度,这四个字很重要,比起庐陵王的所作所为,他这么做,两人之间的比对,高下立判。
庐陵王的所作所为,是睚眦必报,而他湘东王,气度非凡,有容人之量。
萧绎恨萧续,为了许多事情,也为了她。
一想到心爱的美人李桃儿被迫西归,萧绎的心都在滴血,只要能把庐陵王比下去,哪怕只是比下去一点点,为此让一个浑身鱼腥味的小吏陪世子钓鱼,好像也行。
一番交谈下来,萧绎发现李笠不学无术,腹中没有半点墨水,他愈发不喜,不过考虑到对方擅长钓鱼,陪伴世子钓鱼倒也说得过去。
萧绎仔细想好,看着李笠,拿定主意。
“李笠,寡人听说,你家有老母,又有寡嫂、幼侄?”
“回殿下,殿下所言甚是,小人为家中唯一男丁,全家都指着小人捕鱼,养家糊口。”李笠低声说着。
“那,你若来寻阳,家里怎么办?”
“小人村里有好友帮忙赚钱,日子已比往年好过许多,若小人不在家,家中有事,左邻右舍也会帮忙……”
“既如此,你就入王府,陪伴世子吧。”萧绎淡淡的说。
“小人遵命!”
李笠叩谢,依旧诚惶诚恐的模样,心里却乐开了花:面试过了!
他之前已经听徐君蒨说过,湘东王世子萧方等的年纪和他相仿,为人随和,精于绘画,涉猎文史,又喜花鸟鱼虫。
所以,这个很好相处的同龄人,李笠有信心展示自己的才华,让世子对他另眼相看。
往后有了世子做靠山,他的局面可就是打开了。
想到这里,李笠欢欣鼓舞,此次来寻阳,为了保险起见,他做了两手准备。
如今看来,两手准备都可以一起进行,他在寻阳陪世子钓鱼,尽快展示才华,而武祥等人在白石村,按预定计划筹建作坊。
有两条腿走路,往后的路就好走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