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堰,排水渠处河水激**,一张特制的竹栅栏,迎着水流方向,斜插在水中,如同斜坡,将水渠完全挡住。
随着河水冲来的鱼儿被栅栏拦截,因为冲劲的带动,便不断在栅栏上翻滚着,仿佛被冲上坡。
离开水面的鱼,在栅栏上活蹦乱跳,守在一旁的兵卒,赶紧走上栅栏,将这些‘上坡’的河鱼捡起,放进鱼篓里。
至于那些小鱼,只要不大过栅栏缝隙,就会从缝隙里穿过,随着河水继续前进。
水流湍急,不断有河鱼冲上栅栏,所以‘守栅待鱼’的人们收获颇丰,岸上大量围观的兵卒看着此情此景,不由得喜上眉梢。
每天都有鱼吃,太好了!
有人没见过如此捕鱼设施,便有解释起来。
这种捕鱼设施名为“鱼梁”,就是拦河筑堰,留个缺口让水流,然后在缺口处放鱼篓或者栅栏,将顺水而出的鱼拦下。
鱼梁,是很常见的捕鱼设施,所以梁国许多地方负责捕鱼的小吏,被称为“鱼梁吏”。
只是谁也没想到,用于蓄水攻城的寒山堰,会变成一个巨大的鱼梁,每日提供大量鲜活河鱼,让梁军将士每日吃鱼吃到饱。
岸上营地一座箭楼里,李笠看着寒山“鱼梁堰”发挥着功效,很满意,可还是觉得可惜:堰坝排水渠的水力资源这么丰富,不能加以利用,太浪费了。
若在这里建起一个水力作场,装上十几台“雷迪奇”全自动制针机,在原材料管够的情况下,生产能力必然很客观。
这个作场制作的“李三郎”牌铁针,在两淮大规模倾销,不会有竞争对手,绝对不愁卖。
即便是靠薄利多销,作场也一样能做到日进斗金。
然后再开“分店”,把“李三郎”牌铁针销往河南、河北,还有河东、关中。
如此过得二三十年,“铁针李”的名号,怕不是要誉满中原……
李笠收回思绪,看向营地一隅。
那里的灶台上架着许多大釜,伙夫们忙着加柴禾、烧开水,以此确保全军将士有干净的水饮用。
喝开水,是后世才出现的生活习惯,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没这么多讲究。
而对于平民而言,也讲究不起来:烧开水需要柴禾,这对于家境拮据的人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居家生活都做不到喝开水,行军打仗时条件恶劣,更做不到。
但只要有条件,李笠就要确保自己和部下能喝上烧开过的‘熟水’,确保战斗力。
别的将领,会觉得他多此一举,但李笠宁愿‘多此一举’,也不想出意外。
然而,行军打仗条件确实艰苦,很多时候,他真的没办法给将士们提供开水,所以,只能和将士们同甘共苦,一起喝‘生水’。
所幸,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工业污染,青山绿水到处都是,在确保水源干净的前提下,直接喝井水、河水,还是没问题的。
无非有不同程度的水土不服,克服一下即可。
但是,一条看起来水质清澈的河流,若其上游有大量死去的牲畜,那么下游不明真相的人喝了河水,就容易染病。
历史上有名的一个例子,那就是西汉名将霍去病,据说是因为追击匈奴之时,喝了被匈奴人故意用死马污染的河水,才因此染病,英年早逝。
由此可见,用污染水源的方式,来让敌军不战自溃,这种创意,很久以前便存在了。
所以,他在净净沟水上游动手脚,并不算是‘原创’。
敌军主帅段韶,是齐国‘首席大将’,想来对于水源的问题会很注意,所以李笠派人去污染河水时,特地作了掩饰。
把腐烂之物制作成‘污染源’,沉入水底,‘量大管够’,并适当处理,不让异味那么明显,那么探查上游河段水质的斥候们,就不会察觉河水有问题。
于是,‘污染源’释放出的大量病菌,被不知情的齐军将士连同河水一起喝进肚子里,持续多日,迟早要生病。
如今天气炎热,高温多雨,生病的将士,一开始很容易被判断为水土不服,等得情况不对,想救也来不及了。
数万兵马聚集的大营,一旦爆发‘瘟疫’,非战斗减员将会很惊人。
李笠想着想着,再次看向堰坝,此时,大量青壮在堰坝上忙碌,继续施工。
正面交锋没把握打赢,就得剑走偏锋,而此计策想要成功,关键在于确定齐军会以净净沟水为水源,然后才能提前‘投毒’。
他不是神仙,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却可以根据现有条件,稳稳的让齐军在净净沟水畔扎营。
五年多以前,梁军在这里筑寒山堰,回水灌彭城,增援彭城的魏军(当时是东魏),曾在彭城西南郊外扎营。
这是因为彭城周围变成一个大湖,而援军要攻寒山梁军就得在彭城南边扎营,那么地势较高之处,便是彭城西南、净净沟水东面地势较高处。
在‘湖边’扎营,营地污水、排泄物会污染‘湖水’,所以当时魏军是以营地西面的净净沟水为水源。
现在,李笠‘复刻’寒山堰,用意之一,就是让齐军依旧在‘故址’扎营,依旧以净净沟水为水源。
所以,即便齐军来势汹汹,都是精兵强将,战斗力一流,梁军上下都没把握在野战中击败对方,那又如何?
想到这里,李笠不由笑了笑,转身走下箭楼。
李笠不仅派人污染水源,还在旁边的同孝山上潜伏了斥候,斥候配备望远镜,就近居高临下观察敌营。
齐军大营内一举一动都被斥候们看得清清楚楚,通过“哨位中转”的办法,将敌情传递到主将李笠这里。
所以,段韶率领的大军抵达彭城近郊,在当年故址扎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输了一半。
现在,彭城易主,对方被‘惊雷破城’震慑,必然依托大营,来个‘以不变,应万变’,那么接下来的仗不用打,就已经分出胜负了。
……
彭城西南、同孝山东,齐军大营,南侧空地上,堆积着大量干柴堆,每一座干柴堆上,都堆叠着一具具尸体。
连日降雨,好不容易等到天晴,所以得把病死的人尽快‘处理’。
不一会,有火光在各干柴堆上闪烁,渐渐燃成大火。
陆续点燃的干柴堆,变成一座座巨大的篝火堆。
每一座篝火堆旁,都有许多兵卒围观,他们看着死者遗体被大火吞噬,都默不作声。
按说该挖坑埋了,但连日降雨,地面一片泥泞,埋在营地外的话,就怕瘟疫依旧会传到营中,还不如烧了好。
一想到瘟疫,许多人面色凝重。
一开始,军营里有人肚子不舒服,大伙都认为是水土不服。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身子不舒服,大伙虽然有些担心,却觉得不是个事:水土不服,熬一阵子也就过去了。
但是,当越来越多的人病倒、痛苦的死去后,将士们才惊觉,军营里爆发了瘟疫。
就连随军医吏,也纷纷病倒。
行军打仗,军营里发瘟疫,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于是应对措施很快就付诸实施:把病人转移到单独的营区安置,避免传染给别人。
然而这种措施收效甚微,因为疫情已经失控,不止是人,连拉车的马匹也大量病倒、病死。
生病的人越来越多,专门用于安置病人的营地已经人满为患,哀嚎声昼夜不息,让其他将士听了,心慌不已。
干柴堆燃烧着,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而遗体烧焦的声音,以及围观人群里渐渐明显的抽泣声、议论声,让现场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主帅段韶看着眼前一片愁云惨淡,眉头紧锁。
军中爆发瘟疫,导致军心大乱,这种事他经历过许多次,所以不觉得有什么。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乱,因为乱了的话,就会被敌人有机可乘。
梁军以‘天雷’破彭城,段韶判断这是一种威力巨大的兵器,所以这段时间没有主动进攻寒山梁军,也未轻易挪动己方大营。
与此同时派出骑兵四处查探敌情,想要找出对方破绽。
然而,时不时地的降雨,限制了骑兵的活动,所幸连日降雨后‘湖水’并未上涨,所以营地安然无恙,却没想到出现了瘟疫。
瘟疫是怎么闹起来的?段韶不由得思索起来。
军中瘟疫的起因,或许是水土不服,或许是水源有问题。他已经派人往净净沟水上游查看,看能否找到原因。
截止今日为止,上游河段并未发现有什么腐烂尸体,似乎,水没问题。
但军中爆发瘟疫是事实,若确系敌军故意所为,那么,对方可真是够毒的。
他的对手,如同一头狡诈的狼,躲在草丛中,慢慢接近猎物,等到时机成熟,便露出獠牙,进行致命一击。
不,不是狼,是一条毒蛇!
清河王就是被这条毒蛇算计的,现在莫非算计到我了?
段韶想到这里,有些失神,他打了几十年仗,不是没有身处险境,但比起当年自己面对的敌人,此次的对手,真的不太一样。
他率军抵达彭城附近后,虽然派出的骑兵和梁军骑兵打了不少小仗,但双方并没有正面交手。
但战局却在不经意间急转直下,不知不觉间,己方已经处于劣势。
如果这是对方的算计,那说明
是么?段韶可不这么认为,越强的对手,越能激起他的斗志,而他麾下一部分骑兵,其实实力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因为这些骑兵可没闲着,时常出击,所以营地在别处。
正思索间,忽然号角声传来,那是营地东北面箭楼上哨兵吹响示警号角。
段韶赶紧登上一座箭楼,举目远眺,却见东北方向‘湖面上’,有大量战船不近不远的游弋。
仿佛是要靠岸、放下兵卒,但船只数量又不算很多。
又像是抵近侦察,却不敢靠太近,就这么游弋着。
段韶看向岸边,只见岸边已被己方打了很多木桩,宛若一道长长的木栅栏。
梁军若真打算乘船靠岸、登陆来袭,根本就施展不开。
所以,梁军有何意图?
片刻,他冷笑一声:想牵制我军依旧在此不走,最后病死大半,你们趁机一战歼灭?
好大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