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与二妗子院中闲聊一上午,二妗子多与她说些济州当地风土人情,说起济州海棠来,夏张氏便邀请宝珠去夏家郊区别院小住,宝珠虽极想去瞧瞧,心头却惦记着昨个与魏思沛商议的早早回燕州一事,便笑着婉拒了。
夏张氏不以为意,仍滔滔不绝说起别院的景致,再三邀请宝珠去一趟,听的宝珠心里阵阵奇怪,午饭过后,宝珠便起身告辞,夏张氏却笑道,“宝珠可是急着回去寻思沛?外甥这会儿怕已经出了远门。”
宝珠笑道:“他若出远门,无论再匆忙,总要与我知会一声的,今个晌午既然没说,怕还在院中等我,我还是回去瞧瞧吧。”
夏张氏奇道:“宝珠竟不知?今早娘便安排着思沛离府了,这会儿怕已在路上。”
宝珠强按下心中惊疑,面不改色道:“且不管他走没走的,叨扰二妗子一上午,这会儿竟是有些乏了,这就回去歇一会儿。”
夏张氏嘴角含笑,“宝珠若乏了便在我这里歇下。”
宝珠站起身,目光坚决地瞧她,“二妗子今个招待的极好,只这样强迫我留下我却不喜欢。”话毕,兀自转身往外走。
岂料,才走不上两步,便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拦住去路,夏张氏笑眯眯门里走了出来,“带小少奶奶上东边客房歇着,不可怠慢了。”
宝珠哪里容易妥协,她刚吩咐完便撒腿往拱门跑,两婆子没料到竟让她寻空跑了,急的使足了力气拔腿追,夏张氏廊下喊道:“宝珠这又是何苦,思沛现已去了汴州,见了他亲爹,不过三五日便回来。”
说话间的功夫,宝珠已被一个婆子制住,原地冷笑道:“早知道你们打的主意,只不过思沛哥若见不上我,怕不会那样容易就上汴州去!”
夏张氏面上一愣,随即笑道,“初次瞧见便知你们伉俪情深,只这一回怕要委屈宝珠几日了。”
宝珠神情仄仄地任由两个婆子牵着往东边去,夏张氏叹一声,“其实我倒也没诳你,聊了一个晌午,你的性情妗子着实喜欢的紧,这几日你好生在妗子这里呆着,日日像今个这般有说有笑,总不会难为你的。”
宝珠漠然瞧她一眼,刚要迈步进屋,便听得外院来了丫鬟传话,她不由得脚步顿了顿,两婆子见人已在门口了,倒也没推搡。
夏张氏皱眉听一会儿,点头笑道,“你姥姥到底心疼着你们,原还说怕宝珠闷了,这几日由我陪着,这下又发了话儿,允了你跟思沛两个一同去。”笑叹一声,“我这里留的住人,却留不住心,你这便回吧。”
她话还没说完,宝珠便一阵风似地往外奔,夏张氏原地瞠目结舌好半晌,才兀自叹道:“两个都是好孩子,真造了孽。”
急匆匆赶至两人住的院子,还未进拱门,便瞧见魏思沛神情焦急,正在院外张望着。
宝珠不由得露个笑,朝他挥挥手,他惶急的眼神触碰到宝珠的那一刹那,蓦地一亮,喜的迎上来,一把握住她冰凉的手,“他们有没有难为你?”
宝珠摇摇头,“没有,二妗子与我吃早茶,叙一晌午话儿,又一道吃了午饭,待我倒客气,只午饭过后不许我走,又道姥姥送你去了汴州,我便知道他们打的主意了!”
说话的时候,她还不停喘着气,脸蛋红彤彤的,瞧得魏思沛心头一软,摸摸她脑袋,“一会儿为姥爷上了坟咱们便启程。”
宝珠眨眨眼,“我猜,他们这样做,是不是你爹要亲见了你才肯救你大舅?”
魏思沛轻笑笑,“前头既然应下,总要帮到底,大舅平安了才好。只他们不该将你扣着,若能如实与咱们商议了,我又怎么会拒绝?我方才只与姥姥说,若不肯放你出来,我虽迫于无奈仍要去汴州,往后却再不会认夏家人。”
宝珠点点头,忍不住整个人扑进他怀里,扁嘴道:“思沛哥待我真好!”
他笑的眯起眼,轻拍拍宝珠后背,“一上午提着一颗心,这会儿瞧见你,总算安了心。”
夏家安排的极是效率,两人歇不上一炷香便将上坟一事安排妥当,夏老爷坟地离得不远,就葬在城外两三里外,两人在夏老夫人的陪同下一块上了坟,下山回府略作休整便又与夏老夫人道别,依旧在七八个护院的看护下,坐上汴州去的马车。
韩府早得了消息,府中下人一早抬着轿子赶至城外迎着,马车刚进了城便瞧见韩家字样的软轿,夏仲元与韩管家相视一笑,下车撩起车帘,“舅舅就送你们到这了,外头是你爹府上的轿子。”顿了顿,似有话欲言又止,半晌,终是开口叮嘱道,“你心头再不快,一切总要以你大舅的安全为先。”
魏思沛淡淡点个头,“答应姥姥的事,我总会极力办到。”他率先跳下车,又伸手去拉宝珠,见四周果然站着韩府家仆,这才转头对夏仲元道:“那日得知大舅入狱,只韩府有法子时我便知道前后不过是个局,我的下落必定是韩府告诉姥姥的,而姥姥哄我来,并非思念我入骨,不过为着与韩家达成协议,想要速速救出大舅。”他笑的云淡风轻,“因我娘,姥爷才去的早,姥姥笃定我必会因此而答应下来。只你们却漏算了,我虽恨我爹,却也不是不分轻重之人,你们原本便不该从头到尾的利用我,更用宝珠来要挟我,人心险恶的一面,这几日竟在夏家一一呈现,这是让我最为难过之处。若能当我为一家人般好生商议,往后我总也能怀揣着对夏家的亲情挂念一生,只现在……”他抬头定定瞧着夏仲元,轻声道:“我与宝珠今后再不会踏足夏家。”
夏仲元叹一声,还待说什么,魏思沛并不给他半句解释的机会,拉起宝珠进了城。
老仆韩管家立即笑呵呵迎上前来,“少爷少奶奶,老爷早已等候多时,还请上轿府上一聚。”
魏思沛轻点点头,紧了紧拉着宝珠的手上了轿子,刚放了帘子,宝珠便笑嘻嘻道,“方才那番话着实解恨,我瞧着你二舅的脸儿都绿了,哈哈,原先他们只当咱们是傻子般算计,待你姥姥听了你那番话,只怕也要气昏头去!”
魏思沛抿唇笑笑,歉意地拉过宝珠的手,放在腿面上轻轻摩挲,“韩府一行,怕也不让人省心,委屈宝珠了。”
他一提起韩府,宝珠便撇嘴,“你亲爹对你这样狂热,不惜让你姥姥诳了你来,也只为了见你一回,总不该像你姥姥那样虚情假意吧?只那韩夫人,我想她必定不愿意见你。”话毕,又小心翼翼问:“你若不打算认他,一会儿见了怎么称呼?”
他思量片刻,没头没脑地叹一声:“待大舅平安放出来,咱们便回。”
宝珠歪着脑袋想片刻,笑道:“其实,我极好奇他长得什么模样……你娘说你与他极为相像,可我心头却越发不愿真的如此,那么像你的一个人,偏是个背信弃义,抛弃妻子的小人。”
感觉到轿子猛然间一顿,宝珠忙捂着嘴,朝他吐吐舌头,压低声道:“忘了这会儿到了汴州地界,往后我自当小心些说话儿。”
魏思沛却笑着摇摇头,“宝珠说的原本便是事实。”
话说着,轿子在一处空地停了下来,韩管家外头笑道,“少爷少奶奶,已到了韩府门外,还请下轿。”
宝珠此时一颗心早已飞到轿外,只惦记着思沛亲爹的模样,不待他搀扶,率先轿子里跳了下来,站稳后,猛一抬头,整个人便惊的说不出话来。
门前站着个宽袍广袖的高挑男人,正微微笑着瞧她,面目与魏思沛七八分相似,浓眉凤眼,高鼻薄唇,面上留一缕打理的光滑顺溜的半长胡须。身形瘦削,整个人温和又儒雅。只瞧他面目,实在难以瞧出他已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人,乍一看,只觉得跟润泽哥岁数不相上下,细细看眉眼间,才多了些岁月侵染的风霜。
宝珠惊愣了半晌才意识到方才太过震惊的目光,忙收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地默不作声。
魏思沛下了轿,韩远沛脚步不由向前挪了半步,平稳中略带些拘谨的声音难掩他此刻心中的激动,“总算盼来了我儿归家,快进家里歇着。”
魏思沛只抬头淡淡瞧他一眼便拉起宝珠,蹙眉道:“我大舅放出来没有?”
韩远沛笑道:“你既归来,爹自然快马加鞭地着人联系。”顿了顿,略带不舍地将目光从魏思沛身上移开,侧身道:“爹心头有许多话要对你说,只路途颠簸,且先与媳妇进府上歇息半日。”
感觉到魏思沛手心出了许多汗,宝珠在他掌心轻捏捏,才听他淡淡道:“那便叨扰了,大舅的事办成我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