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氏的心病无他,其实归根结底就一个,“我不过是想让她服个软,谁知道她那么硬气的?”
她哪能想得到,章清亭宁肯和离也不跟自己服个软求个情,这让赵王氏可怎么办?
牛姨妈无奈地摇头,“你还说你不逞强,你这就是见不得人家比你强了,所以变着法子想压制住人家,总觉得自己是婆婆,从前家里家外又全是你说了算,旁人总赞你能干有本事,她又是晚辈,你就觉得自己应该比她更厉害才是,可冷不丁地发现,原来这个家里就算没有你,可有了她之后,竟然处处都比你当家时更强了,所以你就不高兴了。总觉得自己被她比下去了,于是就更咽不下这口气,老想在她面前树起婆婆的威风来,把她压到你底下去。你说,你是不是就是这般心理?”
赵王氏给她说破心事,默不作声了,半晌才嘟囔着,“我也不是见不得她好,只是……只是她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牛姨妈当即追问:“那你要人家怎么把你放在眼里?成天磕头请安,干点芝麻绿豆大的事情都得问过你的意思?我的大姐,你自己想想,这可能吗?”
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劝道:“咱们这么多年的老姐妹了,难道我还不了解你?只是从前吧,有些事情我看到了,可我不能说,因为我若是说重了,一个伤咱们姐妹和气,二个更加地让你误会成材媳妇。可是今儿,有些话我真不能不说了。咱们现在啊,就当自己都不是这家人了,跳出这个家来再看看你和她。成材媳妇自进了你赵家的门,做了多少事情?就算是你觉得她有些方面可能不大如你的意,但你能不能承认,她是个非常能干的好媳妇?”
赵王氏顿了一顿,才终于点了头,“这点我承认。”
牛姨妈如抽丝剥茧般细细分析,“那你再想想,若是当初把你放到她那个位置,就从她进门时开始,你有没有本事在这么几年里置下这么大的家业,把姐夫也供成状元爷?”
赵王氏想起老实巴交的赵老实,噗哧笑了,“怎么可能?你姐夫连字都不认识。”
“那他若也是个秀才,你就有这本事了么?”
这一问,可当真把赵王氏问得一哽,久久都答不出来。
她从前是无数次地想过,如果她易地而处,去经营绝味斋,去盖胡同,去管理马场,肯定也能做得很好。但是,那一切都有个前提,就是她有了绝味斋,她有了胡同,她有了马场才行。可若是这些东西全部都没有,她还能有什么作为?
章清亭刚进门的时候,手上不过是靠打马吊赢来的那一点银子,就是全给了赵王氏,估计那时也就是拿去多置了几亩地,然后老老实实辛勤耕种,至多一家子混个温饱,就是再强一点,也就是奔个小康而已。
要有现在的富贵,赵王氏说心里话,她真的是做梦也不敢想的。可是章清亭做到了,不仅做到了,而且干得漂亮。
她在这一点上是真心地赞服,就算赵王氏有一千一万个理由觉得这个媳妇不好,但唯有这一点,她是实实在在的满意,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满意。
牛姨妈再问:“如果咱们再换一下,你是张罗氏,你就是成材媳妇的亲娘,你再看她,那是什么感觉?”
嗬哟,赵王氏不敢想了,若是那样的话,恐怕她都得嫌弃自己儿子,配不上这么好的闺女。
牛姨妈见她脸色变了又变,嘴皮子掀动了半天,却是啥也说不出来,便知她心思了,微微一笑,“说不出话来了吧?成材媳妇从那么个穷家破户开始,手上啥也没有,愣是给她整出现在的家业来,这不管是在谁家做媳妇,都只有一句话,祖上烧高香啊,你再看看,她是那只顾赚钱,只顾自己小家的人么?看看老张家从前啥德性,现在啥德性?你再看你自己家的几个孩子,成材就不用提了,只看玉兰。咱旁的也不提,你只说,你能教出现在这样能干的闺女么?她那新铺子我去瞧了,虽然小了点,但我把话放在这儿,除非天灾人祸,否则你这大闺女日后可不得了,绝对是要赚大钱的人,你信不?”
赵王氏还真不敢说不信。
不过她也觉得,赵玉兰日后的生活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像现在她既要成亲,又要筹备新铺子,居然一文钱的心也不用她操,什么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让她确实是刮目相看了。而这些转变,的的确确都是章清亭带给她的。
牛姨妈顺着这话又问了下来,“你再想想,成栋是一直你巴在身边,拼死拼活要替他争这争那的,他现在成什么样儿了?”
这话可着实戳到赵王氏最痛的痛脚了,头一扭,眼泪都快下来了。
牛姨妈深深叹了口气,“大姐,你别怨我把话说重了,故意提起他来磕碜你。其实成栋丢了,我心里也是一样地又急又气,也一样地替他担着心。只是你细想想,你放手不管的玉兰,她跟她嫂子混在一起,现在咋样了?你留在身边的成栋,现在又咋样了?我这个真不是说你不好,故意想教坏孩子。咱都是做父母的,可能安这样心眼么?只是你真得好好想一想,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你再把眼睛睁开,看看成材媳妇从前是怎么对待金宝的,现在他怎么样了。你再想想她从前是怎么安排成栋,又给你拒绝,弄成现在这境地的,你就该明白了。大姐呀,若说成材媳妇一点没她的私心,我也不相信。但是作为局外人来说,我真是觉得她已经尽量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到公正了。咱们也都是做过人家媳妇的人,你再换过头来想一想。若你是她,你又会怎么对姐夫的亲兄弟?你不能总拿自己一个当娘的心去要求成材媳妇,说得难听一点,她要能做到那才有鬼呢。”
赵王氏低了头,抬起手背擦去眼角的泪,语带哽咽,“成栋……真是我害了那孩子。”
牛姨妈安抚地拍着她的背,“你的心情其实我最能理解,你对成栋不过是偏心,可我就一个旺儿,还是那样的。你以为我不想把他安排得好好的,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他么?就是玉莲,说句私心话,我把她放了,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恐怕不到我闭眼的那会儿,这辈子我都不能安心。可是就他这样,我也能明白一个道理,你给孩子留下金山银山,也不如他自己有个糊口混饭的本事。我都能狠下心来送旺儿上京城治病学艺,你怎么对成栋就做不到呢?等着把他找回来,你这毛病,真得好好改一改。”
赵王氏给说得羞惭不已,头都抬不起来。
牛姨妈最后才道:“大姐啊,我今儿掏心挖肝地跟你说这些,是真不愿意看成材和他媳妇两口子继续这么牛郎织女的,相会无期。”
这儿赵王氏可真得说上两句了,“可我都上她们家提好几回亲了,她硬是不答应,我能怎么办?”
牛姨妈反问:“那你觉得你去一说,人家就该轻易答应的么?咱们换作她来说,辛辛苦苦,费心巴力地把家业置起来,把相公也供得读书读出息了。刚给他生了个女儿,婆婆突然就一棒子打了下来,说孙女不值钱,说要给他相公纳妾,然后还要他们和离,你说她心里该多憋屈?”
赵王氏哑巴了,半晌才道:“那你说怎么办?我也不是不想让他们和好,总不能让我去给她磕头认错吧?那我可真做不到。”
牛姨妈抿嘴一笑,“谁让你干那个去了?成材媳妇也不是那不知礼的人。若不然的话,她早八百年就跟你们家断了联系,连见都不会见你们了。哪像现在,还好颜好色地容你进门,听你提亲,不大棒子赶出去才怪。”
赵王氏当即追问:“那她到底要我干什么,才肯允了这亲事?”
牛姨妈笑了,“你这会子知道着急了?”
赵王氏拉长了脸,“你要知道就告诉我呗,都多大年纪了,还跟我打哑谜。”
牛姨妈卖起了关子,“我哪儿知道啊?成材媳妇嘴紧得很,从来没提过。”
赵王氏一拍大腿,“她没提,你可以去问问她呀?你不跟她挺好的么?你问了赶紧来告诉我不就得了?”
牛姨妈白她一眼,拒绝了,“这话啊,我可不问。”
“为啥?”赵王氏不解。
牛姨妈两手一摊,“这明摆着的事情,非要问她做什么?”
赵王氏更着急了,“啥事情呀?你就痛快说出来不就得了?”
牛姨妈却自一笑,“这事情还真不能说,得你自己悟出来。你要是悟不出来,就证明你那心思还没想到那地方去,我说了你也做不到,纵是勉强应承了,也是虚的。”
赵王氏急得抓心挠肝,“什么虚的实的,你看你这人,咋这不痛快呢?成心憋死我啊?”
牛姨妈可不信她会被憋死,“你细琢磨琢磨我方才的话吧,你要琢磨不出来,你家成材讨不回媳妇,就全是你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