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材这两日可是忙得天昏地暗,应该说,忙得不止是他,整个县衙和扎兰书院都忙得团团转。原因无他,领导来了。
郡里的知府大人亲自带队,把整个郡学,以及地方上的大儒小儒,才子士子统统带了过来。赵成材在郡里的恩师方大儒当然也在其列,这一届他可不仅教出赵成材和杜聿寒两个进士,还有一个在京中授了官,一个考入翰林院,可真正带给他最多荣耀的,却还是这个状元公,所以无论如何要来捧个场。
首先是举办了隆重的庆典,将赵成材得的那块“忠正刚直”的牌匾挂在了书院最高的摘星楼上,并亲自改名为“状元楼”,以激励地方百姓。
再就是召开了关于如何用好皇上御赐赏金的专题会议,这个会一开起来,老夫子小夫子们畅所欲言,各抒己见,各执一词。
有人说,应该把这笔钱拿来,资助更多的穷苦孩子们上学,以示皇恩浩**,泽被天下。也有人说,不能光顾着帮助学生,还得奖励夫子们,若不是有他们这辛勤耕耘,哪来的桃李满天下?
有人说,应该拿这笔钱修个大大的,气派漂亮的新书院,以彰显皇家气派。又有人说,应该多兴建一些小学堂,不能给扎兰书院一家独享,得让整个地方的百姓都受益。
总之是莫衷一是,议论纷纷。
身为地方上唯一能与知府大人相提并论的四品官员,赵成材不可能不全程陪同。成天应酬往来,给一众人等吵得是头昏脑胀,连每日必备的情书都从起码的三张纸缩减成了三行字,哪还有心思顾及别的事情?
章清亭几次想和他说说赵玉莲的事,都找不到机会。想想也就算了,毕竟牛姨妈那儿还有个条件呢,哪怕是赵家同意了,她那儿通不过也是白搭。不如等牛姨妈同意了才说,想来赵家也是无话的。
于是便将此事暂且搁下,带着喜妞去把新衣裳给做了。虽然赵王氏这份礼物送的并不贵,却很贴心。章清亭也觉得她想得挺周到,这些时正好接连有几场喜事,她也想着要做两件新衣裳的,正好她就送来了。
其实抛开别的不谈,章清亭也知道,这个婆婆虽然不识字,但当家过日子却是真的没话说。若是在从前的大户人家,能把她收伏了做个管家娘子,倒是极好的。
这些天,虽然她没有刻意打听过赵家之事,却也知道,杨小桃和柳芳的日子必不好过。章清亭对那两个女人都没有什么好感,也觉得她们合该是要被狠狠管教一番才是。若是赵成栋两三年内不回来,倒是都打发出去比较好一点。放在家里,迟早生出事来。
正歪在**,一面给女儿打着扇子,一面想着心事,却听门外有轻轻的敲门声,“大姐,睡了么?”
“进来吧。”
方明珠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盒子,见喜妞睡着了,放轻了说话的声音,“这是我要送给玉兰姐的贺仪,大姐你帮我给她,我想她快开店了,应该用得着。”
因有热孝,方明珠能不出门尽量不出门。明儿贺家的百日宴她只随了礼,却肯定是不去的。就连赵玉兰那儿,她也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出现。
章清亭不接东西,却嗔了她一眼,“你跟别人见外,跟她还有什么好见外的?她办喜事那天,你不去新房那边可以,却不能不到新房亲自祝贺她几句。若是认真讲究起来,她还算方老爷子的徒弟呢,这可又这么说?咱们又不是那样大户人家,不讲这些虚礼。”
见方明珠还待说话,章清亭劝道:“你真别放在心上,这是玉兰亲自跟我交待的,让我那天一定拉你过去,总不能让她个新娘子跑来见你吧?”
说得方明珠也笑了,“那好吧,那日你们必是忙的,我就一早去新房送她一回,再去马场看着,这你可不能拦我了。”
章清亭略一思忖,如此也好,就算她们都不介意,但一些老人家若是闲言碎语的,倒也令人讨厌得紧。就是赵王氏,也保不住不忌讳这些。
于是也不坚持了,只是笑问:“你打算送她什么好东西?”
方明珠细心地打开盒子,“这是爷爷让我抄的菜谱,我整理了一下,专门挑了些家常小菜、寻常糕点的做法,专门给玉兰姐抄了一份出来。我不知道她都会不会,但有本书在,她没事时看看,总能派得上用场吧。这是爷爷在京城时做的那卤水的方子,他把几味比较难弄的调料给删了,加了些简单的,味道你们尝过,都说不错,我就把这个方子也给玉兰姐了。她开小餐馆,做这个可是最合适了,既省时又省力,想必许多人也都是爱吃的。”
章清亭迟疑了一下,“这个可是你们家传秘方,给她合适么?”
方明珠呵呵笑了,“大姐,爷爷最后教过我,做菜的真谛并不在于一两道秘方,而在于能够不断地推陈出新,精益求精。有一句话说得好,叫食不厌精,就是这个道理了。要说起来,爷爷从前那张秘方在整个扎兰堡都传开来,又有什么呀?这个秘方现放在我这里,不过是白纸一张,放在玉兰姐那儿,却还可以听听客人的意见,不断改进。说不定哪日,她还能创出一个更厉害的赵家秘方呢。”
她再次将东西递上,“现在玉兰姐搬回那边住了,我去总是不大方便。你要不就给姐夫,或是打发谁送过去,她也好早些做个准备。”
章清亭知道这小妮子还有一层心思是让自己和赵家人多接触,却不点出,只将东西收下,“你这份大礼,她一定是最喜欢的。”
方明珠微微一笑,却又犹豫了一下,这才打听起来,“小蝶……是几时回来?”
章清亭淡然一笑,有几分明白她想说什么了,“差不多玉兰成亲那会子她应该就要回来了,她的婚事就在中秋前后,总得在家里好生住上俩月,跟咱们团聚团聚。”
方明珠顿了一顿,半是尴尬半是赧然地低了头,“大姐,金宝也不小了,不用特意为了我等,若是他有了心仪的好姑娘……”
章清亭轻拍她的手,打断了她的话,“明珠,我说过,我们家不会要求你什么,你也不要觉得好像欠了我们家什么似的。我让金宝等三年,不过是为了尽对方老爷子的一个义字。你爷爷于我们家有大恩,若不是有他,咱们现在还不知在哪儿落魄呢,不光是我,就是我们一家子可以说都受了他的恩惠,现在不过是让金宝等上三年,又有什么值得过意不去的?若是实在别扭,你就当他为你爷爷尽了三年的孝罢了,你可千万别觉得心里有负担。”
抬手轻抚过方明珠绯红的面颊,章清亭微微笑着,“这样的话我对玉莲说过,现也对你再说一遍。成亲是人一辈子的大事,你若是把他当成小事,随随便便找一个人凑合也可以。也许你看上了他有钱,也许你看上了他有才,也许你是迫于父母之命,也许你只是为了报恩,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把这一生交待出去。然后就是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这一辈子很容易就打发过去了。可是,等你老了,头发都白了,牙齿都掉光了,你会不会后悔?后悔年轻的时候没有好好地找一个人来相处?后悔在你最青春最美貌的时候,没有得到一个懂得欣赏你的人来赞美,这总会是让人遗憾的吧?”
章清亭也不隐瞒自己的私心,“当然,我是希望你能给金宝这个机会。咱们两家算是彼此都很知根知底了,金宝这人呢,你也知道,憨厚有余,灵巧不足。他是长子,日后家里大半的担子都要交给他,若有个机灵的人帮扶着他,那家里的事情肯定会顺利得多。但若是机灵太过,我又会怕她有私心,怠慢了爹娘和弟妹们。我在这儿不瞒你,若不是你的话,我断不会帮他讨一个这么聪明的媳妇回来,宁可笨一点,也希望人家能踏踏实实守着这份家业,孝敬老人,照顾好弟妹就成。可若是你的话,我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因为我能信得过你,却信不过一个陌生人,你明白么?”
方明珠用力地点了点头,章清亭忽而又笑,“当然,我也知道,金宝长得既不英俊潇洒,也不能出口成章,人家是文武双才,他就是文武废材。”
听及此,方明珠知道是拿他跟晏博文作比,噗哧笑了出来,“他……他也没有那么差啦。”
章清亭握着她的手,“我这么说,是让你知道,他就是这么个人。想跟他过日子,就不能指望他能一飞冲天,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金宝绝对是能够为了妻儿去挡刀子的人,还记得么,从前我们刚开绝味斋那会子,三番五次地有人来闹事,每回总是他拿着棍棒刀枪冲在前头。姓薛的欺负我,他会不要命地冲到那儿去救我。那回因为秘方的事情我误会了他,把他一双腿差点打断了,事后我很内疚,可他一点都没记恨过我。他也许没有那么聪明,没有那么会讨人欢心,但绝对是一个能让人放心依靠的人。当然,这世上靠得住的好人很多,你不可能选择每一个。我还是那句话,选择权在你,但我希望你能给他一个机会。”
方明珠沉思良久,忽地抬起脸来望她一笑,“大姐,那我可以给他写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