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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从“贼”

  

  守门的士兵认得徐时行,直接将他放进了城里,还送他去苏州知府衙门和家人团聚。

  一路上徐时行都在和人打招呼,有几个军官还是徐时行亲自招募进上海抗倭总团的。

  所有人都对徐时行客客气气的,徐时行就这样一路走回了苏州府衙。

  苏州知府徐尚珍是徐时行的父亲,抗倭总团也知道这位徐大人官声不错,又是他们当年“徐参军”的父亲,只是围了知府衙门,并没有为难这位徐知府。

  徐时行身后跟着不少热情的士兵,守卫知府衙门的军官也热情的和徐时行打招呼,不知道的还以为徐时行是反贼头子。

  进府之后,和父亲交谈了半天,徐时行更是麻了。

  如果说这世界上四大喜事,金榜题名时,徐时行也算是体验了一件。

  那这个世界上最悲惨的事情,让徐时行这位新科状元来总结,莫过于“亲爹变养父”和“死党来造反”了。

  徐尚珍告诉徐时行,他并不是徐时行的生父,他生父姓申,是苏州城内的大商人,是徐尚珍的好友,他是被托养在徐家的。

  接到了徐时行(现在是申时行)金榜题名的消息,徐尚珍就决定告诉他这个真相,并且鼓励他去申家认祖归宗。

  这件事已经不能让申时行震惊了,甚至申时行现在高度怀疑,徐尚珍让自己去申家认祖归宗,是为了逃避日后上诛灭九族的名单。

  申家会在这个时候接受自己认祖归宗?

  不过徐尚珍一向将申时行当做亲儿子,肯定不是这个心思。

  可这个时候提身世这件事,反而让申时行觉得心里更乱了。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尽皆叹气。

  申时行参与筹办上海抗倭总团,帮着苏泽办报,办书院,整个南直隶都知道他们的关系。

  现在苏州府已经被抗倭总团控制,申时行现在说自己不是反贼苏泽的同伙,恐怕整个苏州城都没人会相信。

  徐尚珍看着申时行,申时行无奈的说道:“爹!我真的不是反贼!”

  申时行虽然知道了徐尚珍不是自己亲爹,但是两人感情深厚,依然父子相称。

  徐尚珍干笑了一声说道:“爹信你!”

  申时行也无语了,他问道:“爹,我来的匆忙,如今局势如何了?”

  “吾儿你真的不知道?”

  申时行再次无奈的说道:“苏汝霖造反,真的没有通知儿子。”

  “那你怎么突然从京师南下的?”

  “凑巧!”

  徐尚珍从书桌上拿起一份报纸,递给申时行说道:

  “门外士兵每天都会送饭菜和报纸进来,这是今日的报纸,你当过主编的,你自己看吧。”

  申时行接过《警示报》,头版头条就是苏泽写给大明朝廷的檄文。

  檄文下还有一群官员的署名,都是浙江和福建的要员,胡宗宪的名字就在苏泽后面。

  好吧,《警示报》已经成了反贼的报纸,自己是反贼的铁证又多了一份。

  申时行甚至有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自己如果不是恰好被皇帝委派南下,现在东厂和锦衣卫就已经上门了吧?

  檄文下一页,是目前闽浙军队的动态。

  福建八府,除了飞龙军占据的漳州府外,苏泽基本上已经全部拿下。

  浙江十一府,打着胡宗宪的名义,浙江新军也传檄而定。

  江南的苏州府和松江府,也都在上海抗倭总团的控制之下了。

  真不愧是苏汝霖啊,动手就是果断,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

  再翻过去,是苏泽写给治下百姓的安民告书。

  看完这篇《安民告书》之后,申时行看向养父徐尚珍道:

  “此篇文章一出,怕是闽浙百姓人心尽归苏汝霖之手了!”

  作为苏州知府,徐尚珍比申时行更通民政,他也无奈的点头说道:

  “若是能不折不扣的执行,两省百姓定然拥护苏泽,朝廷难啊!”

  苏泽在《安民告书》中只提到了三点。

  第一,只按照目前大明朝廷制定的田赋和丁税标准收税,废除两省地区的各种杂捐。田税征粮维持不变,但丁税改征银钱。

  第二,重新严格申明免役制度,严格按照洪武年定下的各级官员读书人的免役人数,富户也要承担劳役,但是可以出银抵免劳役,而官府所收的免役银子全部用来发放给参加劳役的普通百姓,作为他们参加劳役的补偿。

  第三,在浙江、福建、苏南二府重新严格执行钞关税法,同时在泉州港和福州港开海通商,设立海关对进出口货物征税,由方望海出任海关钞关使。

  徐尚珍无奈的说道:“这苏汝霖这三条可以说是切中时弊,只可惜他造反了,若是他能成为内阁首辅,必定能匡扶大明。”

  申时行想到自己中状元前后在京师的见闻,立刻摇头说道:“苏汝霖的政策,在大明朝廷是肯定推行不下去的,他能做成功,恰恰是因为他造反了。”

  徐尚珍也是官场中人,很快就明白了养子的意思,他无奈的点头赞同。

  “父亲,我想要去福州一趟。”

  “你真的要从贼?”

  “不是从贼,我有几件事想要当面向苏汝霖问清楚。”

  申时行站起来说道:“去申家认祖归宗的事情,等我去过福州再说。以我对苏汝霖的了解,父亲只要安居在府内,他不会对您动手的。”

  徐尚珍只能无奈的点点头道:“去吧,爹老了,无论这大明前景如何,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

  申时行着手南下福州,但是苏泽却已经离开了福州。

  站在泉州府的码头上,苏泽身后的方望海表情复杂,跟在方望海身边的徐渭更是一脸的蛋疼。

  自家女婿做了反贼,方望海只剩下从贼一个选择。

  无论是夷三族还是灭九族,妻族都是铁上榜的。

  方望海很快调整好心态,接受了海关钞关税使这个职位。

  福州市舶司本来就一批经验丰富的吏员,只要将市舶司的牌子改成海关就行了。

  但是泉州开海通航,就要拉起一支新队伍了。

  不过苏泽也早就有了安排,方望海和徐渭都见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这些个都是当年浙江和南直隶钞关厅的老面孔,算是方望海的老下属了。

  徐渭帮着胡宗宪管过浙江钞关厅,其中好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当年浙江钞关厅里精明能干的老吏。

  后来钞关税法败坏,这些人都不知所踪,没想到竟然都被苏泽网罗了过来。

  这么看来,苏泽造反真的是蓄谋已久啊!

  “方大人!徐大人!”

  向两人行礼的吏员名叫陆映奎,曾经是方望海麾下的能吏之一,后来被赵贞吉排挤离开了钞关厅。

  陆映奎转头向苏泽汇报道:

  “大都督,泉州本就有宋元市舶司的衙门,属下修葺了一下,现在就是泉州海关衙门了。”

  “泉州港口已经在修葺了,听说泉州要开海,百姓们热情很高,很快商船就能靠岸了。”

  泉州从唐代开始就是远洋港口,南宋时期更是千帆竞渡的东亚超级港口,无论是港口条件还是区域位置都非常的优秀,只需要将码头道路整饬一下就能通航了。

  在苏泽看来,废弃泉州港真的是大明朝暴殄天物。

  “属下从泉州附近的卫所征调了二十艘缉私船,打击泉州附近港口的走私活动。”

  “海关吏员的培训学校也已经开班了,从泉州城内各商行的账房伙计中招募,只要能写能算都可以报名。”

  苏泽满意的点头,这陆映奎办事能力出众,在筹建江南钞关的时候,他就是苏泽亲手培养起来的。

  但是陆映奎是吏员,在大明朝体系中根本没有上升空间,方望海失去对钞关厅的掌控后,陆映奎迅速被赵贞吉排挤。

  苏泽说道:“新发行的吏员管理条例你们都看吧?以后吏员也比照官员发放俸禄,暂定为六档,一档比照正四品官员的俸禄,六档比照正九品官员的,按照工作年资和工作表现晋升。”

  “都督府还在研究,以后还会有吏员转任官员的统一考试,通过考试就可以转任官员。”

  陆映奎脸上挂满了笑意,他被定档为三档,也就是正六品官员的法定俸禄,明代官员俸禄不高,但是也足够养活一家了。

  而且拿着俸禄,也就算是合法收入了,不用像以前那样想尽办法捞偏门了。

  最主要有了向上的台阶。

  徐渭神情复杂,他自己就是科举不第没能做官,本来跟着胡宗宪平倭,胡宗宪向朝廷表功,推荐徐渭做官。

  没想到胡宗宪自己先倒台了。

  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在福州的徐渭非常干脆的就投了苏泽。

  徐渭是一个狂士,性格也是有些偏激的,他投奔苏泽倒不是看好苏泽的造反事业,而是为了出了对大明朝廷这口怨气!

  徐渭帮着胡宗宪筹谋抗倭,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思,背负了多少骂名,没想到倭乱一平,朝廷就卸磨杀驴,实在是太可恨了!

  紧接着苏泽解救了胡宗宪,刊登檄文声讨朝廷,徐渭都看在眼里。

  等到这次徐渭跟着苏泽来泉州筹办海关,徐渭竟然觉得苏泽造反能成?

  太荒唐了!

  可是看到陆映奎眼睛中的光彩,看到整个泉州海关忙碌的景象,徐渭又深深的思考起来。

  说不定还真的能成?

  可是打仗最重要的是钱粮,徐渭以前就是帮着胡宗宪主持后勤和税收的,苏泽一下子免掉百姓那么多杂捐,真的能行吗?

  还没等徐渭发问,方望海首先问道:

  “汝霖,这个免杂捐和免役银是不是再商议商议?目前用兵的地方多呢,能维持得住吗?”

  苏泽笑着说道:“岳丈大人放心,小婿已经测算过了,以目前闽浙两省的田赋丁税,足以维持官府开支和用兵所耗,而且还有钞关税和海关税收呢。”

  方望海从没有算过这样的帐,他不敢置信的说道:“汝霖你不是将吏员也纳入俸禄中,这样也够?”

  苏泽说道:“当然,以后不仅仅是海关和钞关,各府县衙门内,只要是定额范围内雇佣的吏员,也都按照六档发放俸禄,两省二府的田赋丁税,足以支撑了。”

  看到方望海和徐渭还是不信的样子,苏泽说道:

  “岳丈大人,您以前做过南京户部尚书,南直隶的税赋,有多少是南直隶留用的,又有多少是送到京师的?还有多少是送往各地宗王府的?”

  方望海愣住了,而徐渭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具体数额,他转而看向苏泽。

  苏泽冷冷的说道:“天下财赋每年供京师粮食四百万石,而各处王府禄米多达八百五十三万石,超过供京师之粮一倍以上。”

  这下子徐渭也倒吸一口气说道:“竟然这么多?”

  苏泽又说道:“如河南开封,洪武中惟有一个周王府,至嘉靖初郡王已增三十九,将军至五百余,中尉、仪宾不可胜计。”

  “而河南一省,一年所征粮食不过八十四万三千石,王府禄米一百九十二万石。以此省论之,即便田赋粮全征,也不够供王府禄米之半,况且吏禄、军饷皆出其中。”

  “福建浙江虽然没有宗藩王府,但是每年所征的钱粮,也要投入其他省来补王府禄米的窟窿,自然是军饷不足了。”

  方望海叹息一声,他知道苏泽说的都是实情,每年江南收这么多赋税,朝廷开销依然不够,其实养官员和吏员还真的花费不多。

  如果闽浙和江南的赋税不用上解京师,那苏泽还真的可以给百姓免去所有的杂捐。

  更不用说钞关和海关,也能提供大量的税收了。

  徐渭没有接触过这些数据,他愣了半天说道:“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苏泽却说道:“上天?大明已经国祚一百六十年了,只见下民易虐,何曾见上天难欺?”

  “指望老天爷开眼,还不如自己站起来。”

  说完了财政,苏泽屏退左右,对徐渭说道:

  “先生可愿意做我的都督府参赞,为我筹谋军事?”

  “这都督府参赞是我新设官职,位列正六品,除了大明朝法定俸禄之外,还可以再领都督府一份俸禄。”

  大明朝法定俸禄太低,但是苏泽也不可能现在给所有官员加薪,所以先用这种双薪制度,给重要岗位加薪。

  徐渭想了想,想到了胡宗宪的遭遇,他对大明朝廷已经绝望。

  今天听了苏泽算账,他更是心一横,为何样的朝廷卖命,还不如反了丫了。

  “大都督!徐某愿意为百姓做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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