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谈终于彻底破裂了。
中国人民解放军横渡长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突破了国民党军自诩为固若金汤的长江防线,在南岸登陆,在三天之内就攻占了南京。消息传来,王俊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躁不安,不停地在办公室里急促地走来走去,脑子里乱成一团。
尽管王俊林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却他还是没有想到**党的军队竟然如此进展神速。按照这个速度打下去,几天的工夫,**党的军队就会兵临武汉城下。他该何去何从?余瑞祥给他写过信,劝他顺应历史的潮流,投入人民的怀抱,他也想这样,而且想得痛心,可是,他很清楚,一道无形的大网早就罩在他的头上,只要他轻举妄动,肯定会提前毙命。他还不想死。与其因为投靠**党而遭到保密局人员的暗杀,还不如跟随白司令长官继续与**党人抵抗下去。
蒋介石虽说已经下野,却在这几个月里,李宗仁代理总统处处受到国民党高级军政要人的掣肘,使王俊林意识到,蒋介石背后的力量太过强大。在日本人投降的时候,蒋介石就派遣了一个心腹大将前去台湾接受日本人的投降,并且经营台湾。随着**党军队节节胜利,国民党军日益出现颓势,蒋介石将把台湾当作最后的堡垒。也许,台湾就是他最后的归宿。
不过,王俊林已经没有精力继续思考这些东西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距离**党给出最后期限的日子越来越近之际,他就秉承白崇禧的旨意,拟定了一个全盘计划:一旦**党的军队正式发动进攻以后,如何维持武汉三镇的社会治安,确保白司令长官能够命令所辖各部贯彻他的意图。现在,他已经下达了戒严命令,宣布武汉进入了战争状态,对整个武汉三镇实行军事管制,严防**党地下组织趁机鼓动民众发动骚乱,制造恐慌。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他停止走**,望着电话,却不准备去接,依稀那是一团燃烧着的烈火,只要一靠近它,他就会被烧成一把灰。电话接连响了几声之后,就不响了,他又准备走**,却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王卓文幽灵一样地出现在他面前。
“王司令,是白司令长官的电话。他请王司令过去华中军政长官公署。”王卓文说道。
从白崇禧的办公室出来之后,王俊林脸色苍白,连走**也很有些趔趄,似乎遭受了狠狠的一击。一直到进入警备司令的办公室,他依旧精神颓废,似乎只要一阵风,就可以把他给吹走。王卓文抢上前去,把沙发椅子移动了一下,伸手准备将王俊林扶去就坐。
王俊林却一把抓起了桌面上了茶杯,猛地朝墙壁上一扔,宛如雄狮一样地咆哮道:“他妈的白崇禧,竟然如此算计老子,想让老子做武汉的罪人!”
叔叔一向温文尔雅,对任何人都没有爆出过粗口,今天竟然破口大骂,而且骂得如此难听,王卓文心知他一定是内心痛苦到了极点。他很想知道白崇禧到底要让叔叔干什么,却又不能问,劝说道:“叔叔戎马一生,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现在国军兵败如山倒,白司令长官即使说了几句重话,叔叔又何必生气呢?”
王俊林一下子倒进了沙发椅子,情绪还是不能平静,摇了摇头,说道:“别说白崇禧说我几句重话,就是骂我,我也可以忍受。知道他要我干什么吗?他妈的,他完全是一个混账东西,竟然要我在武汉守不住的情况下,把张公堤、拦江堤、武泰闸全部炸掉,淹没整个武汉三镇。他是要把我推向深渊!他说这是警备司令部的职责。放他妈的屁,他自己有权力,可以自己下达命令呀!”
白崇禧竟然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下达这样的命令,的确令王卓文非常吃惊。王俊林如果真的这样做了,不仅武汉三镇会全部淹没,数十万民众会丧失家园,王俊林自己也会永远受人唾骂。王俊林即使打心眼里不愿意这样,白崇禧还是会强迫他做下去;或者说,白崇禧会自己命令别人这么干,最后把责任全部推到王俊林的头上,王俊林还是会成为白崇禧的替罪羊。王卓文心知王俊林肯定会想到这一点,难怪王俊林会如此生气。
屋子里沉寂了片刻,王卓文说道:“叔叔想得确实很周到,无论叔叔执行不执行这样的命令,一旦造成了事实,叔叔就要负起全部的责任。不知道叔叔想好了对策没有。”
王俊林瞥了他一眼,问道:“难道你想出对策了吗?”
王卓文说道:“我想不出对策。不过,我知道这些日子我父亲和婶婶一直希望叔叔能够投靠**党,叔叔为什么不去问一问我父亲和婶婶呢?也许,他们会有办法。”
“好吧,你先给王府打一个电话,请你父亲来我家。我要跟他商量。”王俊林说道。看到王卓文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问道:“那份疏散人员的计划呢?”
王卓文略微一怔,意识到王俊林是在为最后有可能执行白崇禧的命令做准备了,从堆积在桌面上文件夹中拿出了一份文件,递了过去。
王俊林对这份文件的每一个字句都是非常清楚的,却还是花费了约摸半个小时的工夫,把文件看完了,拿起一支笔,签好了字,合上了文件夹。这时候,王卓文再一次走了进来,向王俊林报告说他父亲已经来到了警备司令的官邸。王俊林点了点头,把文件夹递给王卓文,说道:“把这份文件传达下去,命令各部门齐心合作,迅速做好人员疏散工作。”
王俊财很早就来到了警备司令官邸。
警备司令部以及华中地区各国民党军高级将领在人民解放军发动进攻的前一天晚上,齐聚在华中军政长官公署,出席白崇禧召开的紧急军事会议,研究长江中游以及武汉的防守计划。按照白崇禧的战略设想,准备全面放弃长江以北的地区,只在江北地区保留少量部队,牵制人民解放军的进攻,掩护主力部队进一步实施战略展开以及向湖南、广西一带撤离。各军政系统遵照白崇禧的命令,连夜行动,拟定撤退计划。
第二天,人民解放军一发动渡江战役,武汉三镇就乱成了一锅粥。湖北省政府还没有拟定出详细的撤离计划,匆匆忙忙地开始疏散登记,准备将机关人员分批结队撤往恩施。白崇禧命令江北的船只全部停靠在武昌,并且将江岸机车、车辆、器材、设备统统都搬迁到武昌。大祸即将临头,白崇禧拼命地调动军队,疏散各级政府部门,动员乃至强迫工商界、学界以及社会其他各界实施搬迁。
一片混乱之中,不仅王府的面粉厂终于关门大吉,甚至几乎整个武汉三镇的工厂全都倒闭了,关门歇业了。因为和平促进会接连展开了两个月的和平运动,民众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惊慌。那些达官贵人就不同了,不由得惊慌失措,开始收拾行装,准备逃跑。
王俊财却不愿意搬迁。他去过解放区,亲眼看到了解放区民众的生活,也与余瑞祥谈过话,非常清楚**党人的政策,对像他这样的民族企业家,**党是信任的。他想在最后时刻看一看王俊林的态度,希望能够说服王俊林,让他在人民解放军打到武汉来的时候,举行战场起义,实现武汉三镇的和平解放。
“南京已经落到了人民解放军的手里,武汉还能支撑几天?你不能继续首施两端,瞻前顾后了。”王俊财不等王俊林坐下来,就开口说道。
“堂哥,依我看,趁着**党的军队还没有开过来,你还是准备一下,王府面粉厂的机器设备能够搬走就搬走,不能搬走就走人。”王俊林挥了挥手,制止王俊财继续说下去,用不容分辩的口吻说道。
“我不会离开汉口,不会离开王府。”王俊财的口气也严厉起来了:“我已经对你说了很多,你如果一意孤行,从今往后,你我就只有各走各的**。”
王俊林脸色铁青,十分委屈的样子,却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余雅芳说道:“王俊林,我们已经分开过好几年,我再也不愿意跟你分开了。堂哥和姐夫都是见过我二哥的,二哥不是也给你写过信,希望你回头是岸吗?你原来一向是识时务的,老了怎么就糊涂了呢?难道你还要我们分开吗?”
王俊林说道:“我让你们离开,是为了你们好。”
余雅芳更加激动,身子都有点发抖了。
兰晓丽紧紧地握着余雅芳的手,说道:“义父,你难道没有听出义母的意思吗?她这一生为了你受了多少委屈,忍受了多少痛苦。难道你不知道吗?哪怕你被千夫所指,义母也从来就没有想到过离开你。难道你就忍心让义母更加痛苦更加难受吗?难道你就没有想到义母说出这番话来承受了多少痛苦吗?”
王俊林摇了摇头,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余雅芳被余亚男说的这番话触动了心思,开始抽泣起来了,慢慢地竟然哭出了声音。余亚男用手绢轻轻地替余雅芳擦拭着泪水。
王俊财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好自为之吧。”拄着拐杖,就走出了会客厅。
王俊林想叫住堂哥,却张了张嘴,没有叫出声。
这时候,王晓燕急冲冲地奔了过来,差一点撞在了王俊财的身上。猛然看到了大伯,她本来一张激愤的脸上绽出了一丝笑意,问候了大伯一声。却王俊财好像没有听见一样,继续拄了拐杖,朝外面走去。
王卓文看着父亲日渐衰老的模样,心里十分痛惜,却只能强烈地压抑了自己的感情。
“婶婶,我又来看望你了。怎么啦,婶婶,你好像哭过了,是叔叔欺负你了吗?”王晓燕俯**子,注视着余雅芳,一边从余亚男手里拿过手帕,也想替她擦拭泪水。
却余雅芳让开了,略微仰着头,望着王晓燕,说道:“晓燕,你叔叔是不愿意投靠**党了。他想跟着国民政府一块送死,他就去死吧。一会儿,我还是回到王府去。你来得正好,我有一句话想对你说。你还年轻,不要像你叔叔一样,在国民党一棵树上吊死。不值得!**党没有什么不好。他们不错,所以,他们是最后的胜利者;国民党有错,国民党最后就只能是失败者。而且,我听说国民党里面最恶毒的就是特务,就是你们军统你们保密局。你一个女人,既是王家的女儿,又是余家的儿媳,我既代表王家,也代表余家劝说你,不要继续在保密局混下去了。你就是不想帮助**党,也回家去吧,再也不要做坏事了。”
王晓燕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的,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回答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