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去武昌吗？去武昌还有什么可以干的吗？他问自己。一时间，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朝哪儿走，到底要干什么。他觉得自己无助，觉得自己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百无一用的人。过去岁月里跟**党人打仗积累起来的战争经验，在日本人的飞机面前，竟然一点用处也没有。他惶惑，他迷惘，他不知不觉移动了脚步，朝着自己也分辨不清的方向走去。

　　耳朵里再一次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眼帘还是一群群晃动的人影，还有那一排熟悉的房子。曾经令人侧目的警备司令部，已经被人群围住了。余瑞华的脑子急剧地旋转着，把隐藏在记忆深处的过往的旧事全部搅动起来，浮出了水面。

　　他想起来了，在南京陷落以后，余瑞祥曾经跟王俊林谈过，应该拿出一个妥善的计划，在日军的飞机对武汉实施空袭的时候，可以把损失减小到最低限度。

　　当时，王俊林笑了：“南京在千里之外，日军的飞机要想轰炸武汉，必须得从南京起飞，仅仅一个来回，他们的飞机恐怕就没有油料，还怎么轰炸呀？”

　　余瑞祥摇了摇头，冷峻地说道：“如果你研究透了日军的武器装备，就不会说这些话。”

　　王俊林再也作声不得，颇有点尴尬。

　　余瑞华也在场。跟王俊林一样，他一直没有想过要动员民众躲避日军的飞机，二哥既然说出来了，他就深以为然，说道：“二哥的担心很有道理。我们是得尽快拿出一个妥善的计划。”

　　王俊林不得不拿出了全城修筑的防空洞以及整个武汉四周的地形图，跟余瑞祥一道研究怎么动员民众，在日军飞机来临的时候，各自向什么方向转移。

　　防空洞很少，可以利用的山地以及湖泊倒是很多。余瑞祥其实不需要地图，也对武汉三镇的每一个**了如指掌，很快就从地图上画出了一批可以藏身的地方，然后按照民房的坐落，列出了一个哪些区域的民众需要向哪些方向转移的详尽方案。

　　其后，余瑞华再也没有问过王俊林这个计划实施得怎么样，还以为王俊林已经安排下去了呢。现在看来，王俊林仍然没有把防空真的当成一回事。余瑞华心里不觉更加对王俊林不满，想起一直以来，王俊林只要遇到问题，就把自己推到最前面去，承受来自各方面的攻击，就不愿意继续朝警备司令部走去。得给王俊林一个教训。王俊林既不敢上前线杀敌，又对提防日军的空袭毫无准备，不受到教训，今后指不定还会做出生命荒唐的事情。他转过身，远离了警备司令部。

　　还去武昌吗？是的，得去武昌。不亲眼看到自己布列的高射机枪阵地可以确保蒋委员长的安全，余瑞华放心不了。他迈动脚步，向江边走去。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余瑞祥，心里真是又难过又感喟。

　　“你不在黄陂吗？”余瑞祥问道。

　　“我还能在黄陂待下去吗？”余瑞华说。

　　余瑞祥看他神色凄惶，眼帘浮现出汉阳遭受轰炸的情景，猛然想起当初自己跟王俊林余瑞华一块制定的躲避日军空袭的计划，说道：“不要紧，任何事情，第一次都不会做得很好。”

　　“不错，日军的空袭已经为我们做了很好的动员，警备司令部肯定不会再让你制定的计划束之高阁。”余瑞华说道。

　　“你是说，王俊林并没有执行那项计划？”余瑞祥大吃一惊，眼睛朝四周一望，只见到处都在飘**着烟雾，有一些人正在清理废墟，从废墟中抬出了一具具烧焦的尸体。他收回目光，看着余瑞华，愤怒地说道：“他这是在犯罪！”

　　话音还没有落地，人就急匆匆地举步朝警备司令部奔去。

　　很快就要抵达警备司令部了。空气中凝聚的不安与纷扰越来越浓厚。余瑞祥远远望去，只见许多民众围在警备司令部门口，一个劲地吵吵嚷嚷，颇有冲击警备司令部的架势。他心头发紧，越发加快了步伐。

　　“余世伯。”王卓文赫然出现在他面前，说道：“如果你是想去阻止民众，那么，请余世伯还是不要去了。我叔叔这一次做得太过分了。他应该受到指责。”

　　余瑞祥问道：“你到这里干什么？”

　　这一天，王卓文回到了王府，不料遇到了日军的空袭。因为王府就在租界，安全方面不用担心，他马上冲出王府，想帮助那些民众。一眼望去，到处是惊慌失措的人群，大多数甚至根本不知道防空警报是什么声音，怔怔地仰头翘望天空，寻找声音的来源。

　　“别看了，日本人的飞机很快就要来轰炸了。”王卓文一边跑，一边高喊。

　　民众一阵惊慌，瞬息之间，就犹如鸟兽一般地到处乱窜。

　　王卓文赶紧挥起手臂，吆喝着民众朝预设的防空洞里面跑去。总算让民众有些秩序了，却队伍太过庞大，眼前已经聚拢了数不清的人，后面还有更多的人涌了过来。

　　防空洞里面哪里容纳得了这么多人？他竭力地吆喝着，要求民众分开，却谁也听不清他的话。他分明看到，还有好多妇女，甚至一些身强力壮的男子，也反应过来了，在帮助他尽量让民众分开一些。却不管用。不仅没有人理睬他们，人们反而一拥而上，推推搡搡，把他们挤倒在地。秩序从此更加混乱。王卓文也差一点被人推到了，焦急地大呼小叫。

　　这时候，王俊喜突然出现了。王俊喜把手一挥，他的那些手下就分隔开来，冲进了民众当中，挡在了民众的面前，手里拿着一把把手枪，对着天空就开了火，把惊慌失措的民众吓呆了。片刻之后，呼啦啦一下，民众倒下了一大片，孩子声嘶力竭的哭泣，妇女的凄厉尖叫，老人临终前般的狂啸，男人的猛烈叫喊，交织在一起，直冲云天。

　　“哭什么？嚎什么？都给我听好了。日本人的飞机来了，你们挤在一块，炸弹一落下来，噗的一声，你们就全玩完了。分开，都分开，听从指挥，分头到防空洞去。”王俊喜命令道。

　　民众不再混乱了，新的问题又来了：他们谁也不知道防空洞在哪儿。

　　“愣着干什么？跑呀，朝着偏远一些的地方跑。日本人的飞机就炸不到你们。”王俊喜说道。

　　于是，民众兵分几**，在王俊喜手下和那些已经被赵春丽发动起来的妇女抗战救国联合会成员的带领下，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知道为什么找不到防空洞，为什么没人知道那是防空警报吗？”王俊喜拦住王卓文，问道。

　　听了叔叔的问话，王卓文疑惑地望着叔叔。

　　后辈中，王府只有王卓文一个男丁，在王府的地位举足轻重。王俊喜为了打击王俊林，无所不用其极，拉拢一切能够拉拢的人。他早就打上了王卓文的注意，却因为王卓文一直对他是帮会头目感到不满，不太理睬他，他的计划无法实现。他只有静静地等待机会。他很清楚余瑞祥曾经提出过要准备动员民众在日军进行空袭的时候疏散，却王俊林并没有付诸实施。现在，日本人真的要来空袭了，汉口的民众毫无准备毫无经验，造成目前混乱的局面，他就觉得机会来临，可以趁机在王卓文的心间放一把火，让王卓文对王俊林充满怨恨。他拿得稳，王卓文是一个跟王俊林截然不同的人，一定会在知道了真相的时候，对王俊林毫不留情。

　　“那就是，你叔叔王俊林根本就没有教导过民众，民众哪里知道什么是空袭警报，哪里知道防空洞在哪儿，哪里知道朝哪儿跑呀？”

　　王俊喜的这番话果然引起了王卓文对王俊林的愤怒。他打定主意，要去找王俊林询问为什么。却日本人的飞机来得太快，一架架飞机，一个接一个的俯冲，许多房屋顿时中弹起火，卷起了弥天的烟雾，许多民众倒在了日本人的航空炸弹之下。王卓文更是对王俊林愤恨至极。

　　日本人的飞机终于走了。侥幸未死未伤的民众眼看到处都是残砖断瓦，到处都是一片片血肉模糊的尸体，到处都是腾起的烈焰，心里滚过了一阵接一阵的哀凉。他们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哭哭啼啼，凄凄惨惨戚戚。那些被赵春丽发动起来的人们，便导引着民众快一点救火快一点救助伤员。余瑞祥秘密组建起来的临时省委马上行动起来，指挥各地的党支部火速抢救民众的生命财产。

　　这是一个让王俊林受到民众唾弃，被军事委员会解除职务的最好机会。王俊喜跟王俊林斗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不需要自己直接出面，只需要轻轻摇动着**，就能够把民众心中蕴藏的怒火引导王俊林的身上去，那一定会把王俊林给活活地烧死。王俊喜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说道：“你们为什么连防空洞在哪里都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没有接受过指导，只知道朝一个方向跑？导致被日本飞机炸死了那么多人？是王俊林，他没有告诉你们这些，他没有打开防空洞。你们要找王俊林算账去。”

　　民众心中的怒火果然腾地点着了，再也顾不得是不是要抢救伤员，是不是要扑灭大火，一声声吆喝，就成群结队地朝警备司令部奔去。王卓文很想阻止，那些**党人也出面阻止，却没有用，民众失去了理智，什么也不顾了，找王俊林讨还损失激励着他们飞快地扑向了警备司令部。

　　“叔叔，你跟俊林叔结下了仇怨，是你们之间的事情，犯不着把民众推到前面去为你打冲锋。还要救火，还要抢救伤员呢。”王卓文很不客气地对王俊喜说道。

　　“你好好看一看，就是把火扑灭了，屋子也烧得什么用都没有了。那些伤员，不是还有人在抬吗？围拢的人太多了，反而会影响他们施救。”王俊喜笑道：“你嘛，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我没有拦着你。不过，以后对叔叔说话，就不要太不没有礼貌了。小心我告诉你父亲，他一定会好好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