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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武汉往事 张隼 5556 2024-10-19 19:12

  

  赵承博的确经常跑出赵府。赵家虽说全部遭到软禁,却革命党人其实欢迎他们出去接受新鲜事物。赵承彦就是因为走出了赵府,亲眼目睹民军纪律严明,赢得了民众的支持,转变了态度,在暗中支持民军的。赵承博跟民军一接触,就很欣赏他们的勇气,不过,他自己决不会参加民军。这就是他的个性。他对任何事情都抱有好奇心,当好奇心得到了满足,他就再也不会把它们放在心上了。

  他很有点害怕父亲。要是父亲没有察觉出赵府完全被他母亲和赵春丽母亲控制了,好像使唤下人一样使唤赵承彦和赵承彦母亲,他就可以支持赵承彦,暗中帮助赵承彦母子。现在,事情好像反过来了,他母亲和赵春丽母亲每一天都会遭到父亲的责骂,常常以泪洗面。他并不觉得母亲她们就一定值得同情,却再也不敢太放肆,太随心所欲,担心父亲会像对待母亲一样对待自己。他经常偷偷摸摸地溜出去,看到了好玩的事情,听到了好玩的事情,都会回来告诉母亲。

  "如果我像你一样天天被关在家里,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呀。"赵承博说道。

  "畜生!你也不学好吗?"赵嘉勋一股热血猛地朝喉头翻涌,眼睛一翻,差一点就倒在地上。

  余瑞祥赶紧从背后扶住他。周莹莹和李香香一块高声叫喊起来。屋子里一片慌乱。刘芳芳听到喧闹声,忐忑不安地走了过来。她本来不敢出现在这种场合,却这一段时间,府上的任何事情,赵嘉勋都要她出面才肯点头,硬是把她抬上了架子。不过,她并没有真正在赵府建立起自己的威望,一旦赵嘉勋不在跟前了,府上依旧跟往常一样,周莹莹和李香香当着家呢。

  "叫大夫呀。快去叫大夫呀。"周莹莹和李香香一齐吼叫道。

  然而,赵嘉勋已经**了。他依旧很愤怒,依旧很想骂儿子。

  却他还没有骂出口,余瑞祥就说道:"世伯,如果我是叛逆,我背叛的是清廷,却忠于汉人,忠于国家;你读了很多书,做了很多事,看见了很多东西,难道你没有想过,你忠于清廷,就是背叛汉人吗?你应该出去看一看。从今天开始,我可以下命令,让你随时可以走出赵府。你不是希望看到清军打过汉水,打到汉阳吗?告诉你,我不会让清军跨过汉水的。我甚至会率领民军打过汉水,重新收回汉口,并挥师北上,直捣北京,一定要把宣统从龙椅上拉下来。"

  "逆贼!你这个逆贼!朝廷是不会被你打垮的,你就等着,朝廷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的。"赵嘉勋声嘶力竭地咆哮道。

  余瑞祥微微一笑,再也不做声了。

  赵春丽冷笑道:"你就一直做白日梦吧!"

  不容女儿说不下,赵嘉勋怒不可遏,又要张口大骂了。

  赵春丽心里想道,早就知道父亲是不会支持革命党的,现在回了一趟家,回去可以向黄总司令交差了,再也不愿意跟父亲僵持下去了,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余瑞祥跟着也出了门。

  这时候,赵承彦从外面进来了。他每天都要出去好几趟,只要府上有事,都是他出去做;榨油坊里有事,也要他打理。当民军败退到汉阳以后,赵嘉勋越来越感觉到民军很快就要失败,更是不停地要求大儿子每一天都要向他报告清军以及民军的动态。

  "你们?"赵承彦乍一看到余瑞祥和赵春丽,不由得大吃一惊,说道。

  余瑞祥和赵春丽不得不停下脚步,看着他,一齐说道:"怎么啦,难道不认识吗?"

  "我真没有想到,你们会来。"话还没有说完,赵承彦就听见父亲在堂屋里大声吼叫他进去。他不得不向余瑞祥和赵春丽充满歉意地点了点头,朝堂屋里走去。

  余瑞祥和赵春丽继续走向大门,却周莹莹赶了出来。她一朝外走,就又听到赵嘉勋在堂屋里谩骂,再也不敢乱动了,倚在门边,眼泪不停地流了出来。

  赵承博可管不了那么多,跟在余瑞祥和赵春丽后面,穿过了庭院,追上了她们,说道:"难道你们不能多留一会儿吗?我敢说,承彦哥哥一定有话要跟你们说。"

  余瑞祥和赵春丽停下了脚步,看着赵承博,说道:"你是不是也有话要跟我们说呢?"

  "是呀,我也有话要说。"赵承博说道:"其实,我有时候也很想跟你们一样参加革命党,跟清军好好打一仗,一定很好玩。可是,我怕听到枪声,更害怕听到炮声,一听到枪炮声就吓得赶紧要逃。"

  "为什么要逃呢?"赵春丽亲昵地摸了摸弟弟的脑袋,说道:"只要你想到,在战场上,你不杀死他们,他们就会杀死你,你就什么也不怕了。"

  赵承博笑道:"我做不了魔王做的事,还是不去当魔王了。"

  赵春丽生气了,扬起手,就要朝弟弟打去。却赵承博笑着跳开了,跳到余瑞祥面前前,说道:"瑞祥哥,你可以送给我一把枪吗?"

  "如果你要去打清军,我可以给你一支枪。"余瑞祥说道。

  "我才不去打仗呢。太没意思了。打来打去,死了那么多人,到底为什么呀?就是你们把宣统拉下了龙椅,换上另外一个人去当皇帝,还不是一样吗?"赵承博说道。看到余瑞祥和赵春丽想教训他了,他赶紧挥了挥手,说道:"算了,不说这些了。告诉我,汉口到底烧到了什么程度?"

  余瑞祥痛惜地说道:"残暴的清军才是魔王。他们几乎将汉口最繁华的地段全部烧光了。"

  "我听说,是王俊林放火烧的,对吗?"赵承博又问。

  "只有王俊林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才做得出这种事情。"赵春丽痛恨地骂道:"总有一天,我会抓住他,砍掉他的脑袋,为汉口百姓报仇。"

  "哎呀,你就是魔王,除了砍头,还能说什么话呀?"赵承博惊讶地叫了一声,忽而一本正经地说道:"其实,也不是我要问你们,是嫂子要问你们的。她一直问哥哥,却哥哥总是不肯告诉她。"

  "王芝英?"赵春丽和余瑞祥心里同时一惊。

  王芝英要是知道汉口是被王俊林放火烧掉的,该怎么想呢?脑袋里一浮现出这样的疑问,余瑞祥马上就想起了王翔宇。王翔宇知道是王俊林纵的火以后,马上口吐鲜血,昏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余瑞祥不得不命令几个卫兵把王翔宇送回了搬进租界的王府。现在,王翔宇怎么样了呢?还有,王俊财怎么样了?他们都还好吗?余瑞祥情不自禁地举起首,遥望着汉口方向出神。

  "瑞祥,春丽。"余瑞祥听到了一个喊叫声,这才回头一看,只见赵承彦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了。

  "谢谢你对民军的帮助。"余瑞祥说道。

  赵承彦警惕地朝后面看了一眼,嘘了一口气,说道:"不能为民军做更多的事情,我感到非常抱歉。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很希望你们能够亲口告诉我的夫人,王氏家族现在一切平安。"

  余瑞祥和赵春丽凝视着赵承彦,愣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

  赵承彦苦笑道:"她知道汉口被烧,一直很担心王氏家族。自从我娶了她,她其实一直没有真正快乐过。我无法给予她需要的东西,只能让她陪我一道受苦。我怎么能告诉她王府的真实情况呢?"

  "你知道一些什么了?"赵春丽问道。

  赵承彦说道:"我知道,王氏家族的很多财产都被大火烧掉了;我也知道,是王俊林放火烧掉的;我还知道,很多商户到王府寻求说法,王翔宇世伯为了替儿子谢罪,当着很多商家的面,就在他府上自杀了。"

  余瑞祥和赵春丽感到格外震惊。这几天,他们一直忙于撤离民军,忙于动员民军和民众修筑阵地,竟然根本就没有好好想一想王府到底会怎么样,更没有想到王翔宇会自杀身亡。本来在赵承彦说王芝英嫁给他以后,一直不快乐,余瑞祥就有点吃惊,现在,吃惊的感觉都被这种震惊掩盖了。他紧紧地抓住了赵承彦的手:"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说王世伯已经自杀了?"

  赵承彦说道:"在民军全部撤到汉阳之前,因为王芝英非常担心王府的安危,我就偷偷派遣了一个精明的伙计,过江去了汉口,去租界找到了王府。他亲眼看到世伯自杀,还亲眼看我岳父也在世伯的身边。但是,我不能告诉王芝英。因为世伯对她太好了,视她为亲生女儿。我担心她听到消息以后会受不了。"

  赵春丽深知在他心里承载了太多痛苦,隐含着泪花,喊道:"哥哥!"

  忽然,一阵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鼓。她赶紧收回话头,眼睛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赫然看到一条人影正在地上翻滚着。

  "芝英。"赵承彦突如其来地一声大喊,飞快地冲了过去,抱起了仍在地上翻滚的那道人影。

  赵春丽吃了一惊,赶紧奔了过去,帮助哥哥扶住了嫂子。余瑞祥和赵承博略一迟疑,也跟了过去。王芝英脸色苍白,眼睛慢慢地睁开了,望着丈夫,眼泪不停地往外流,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芝英。"赵承彦急切地喊道。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王芝英缓缓地张开了嘴巴,问道。

  "我没有瞒你。"赵承彦的心在流血,眼泪一直不停地流,啪嗒啪嗒地掉在了王芝英的脸上。

  王芝英绽开了一抹凄厉的微笑:"伯父自杀了,王家的产业差不多快要完了。我父亲是不是也快要死了?我母亲是不是也快要死了?他们是不是都要死了?"

  夫人每说一句,赵承彦心里就像刀割一般生疼。

  赵春丽心里抽搐不止。她知道,嫂子自从进入赵家的门,就一直没有快乐过,就一直受到了母亲的压抑,一直跟赵承彦一样,默默地承受着母亲给予的粗暴。支撑着嫂子坚强地生活下去的是哥哥的善良、刘芳芳的坚韧以及王氏家族对赵府的关照。这就像三根支撑王芝英生活下去的支柱。现在,一根支柱已经訇然倒塌了,嫂子心里承受的压力已经到了濒临全面崩溃的临界点。她连忙帮助哥哥把嫂子扶起来,说道:"没有,嫂子,王氏家族还没有完,也不可能完。你哥哥王俊财还在,你父亲还在,你母亲还在,你弟弟也在。还有......"

  赵春丽很想说还有王俊林在,可是她不愿意说出王俊林的名字。因为,在她的心中,王氏家族的一切灾难都是因王俊林而起的。

  王芝英再一次露出一抹凄厉的微笑,挣扎着从丈夫和赵春丽手里站起来了,她看了看余瑞祥,看了看赵承博,说道:"我知道,你们都在骗我。我要回去汉口,我要去看一看伯父,我要去看一看父亲,我要去看一看母亲,我要去看一看哥哥,弟弟,我的一家人。"

  一边说,她一边举步朝外面走去。赵春丽和余瑞祥面面相觑,很想说话,却喉头被堵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夫人王芝英很长时间以来就有点神经恍惚了。赵承彦心里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爬上了心头。他赶紧拦住夫人,说道:"你回不去汉口了,汉江已经被封住了,没有办法回去汉口。"

  "不,你骗我。"王芝英认真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说道:"没有人封住汉江,谁也不会封住汉江。我伯父死了,我父亲死了,我母亲死了,我哥哥死了,我弟弟死了,王家没有一个人了。我要回去。我要为他们下葬。"

  王芝英越说思维越混乱,越说越神智不清了。

  余瑞祥心里滚过一阵悲哀。他万万料不到,这一次到赵府来,竟会碰到如此棘手的事情。

  赵春丽扶着嫂子,说道:"没有,王氏家族的人没有死。你要想去汉口,我陪你去。我陪你过汉口。哪怕天崩地裂,我也会陪着你去汉口,让你亲眼看一看,你父亲、你母亲、你哥哥、你弟弟都还活着。"

  余瑞祥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却脸上显出了激愤的色彩。为了王芝英,为了赵春丽,他竭尽全力,也要把王芝英送到汉口去。

  赵承彦一听妹妹的话,却吓了一大跳,赶紧阻止道:"你不要胡说,你难道不知道吗?汉水已经封住了,不能过江了。"

  他还有一个消息没有告诉妹妹。

  得到王翔宇已经自杀身亡的消息之后,他立即向父亲报告了。父亲对王翔宇帮助革命党仍然耿耿入怀,却也不由得为世兄的死亡感到难过,尽管赵府的人不能去汉口,还是嘱咐赵承彦派遣下人,前去王府吊唁。结果,下人回来报告:王翔东竟然一病不起,躺在**,再也不能动弹。

  "我要过江,我就是要去汉口。"王芝英拉着赵春丽的手,说道:"小姐,只有你不骗我,你愿意帮助我,你就带我一块回娘家吧。"不等赵春丽说话,忽然松开了她的手,说道:"我知道,你也不愿意帮助我。那好,我一个人也要回汉口,谁也不能阻挡我。"

  话音还没有落地,她就突如其来地朝外面冲去,却脚下一崴,怆然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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