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满足华北以及山东地区国民党军的粮秣供应,王府的面粉厂每一天都保持着高速运转。机器设备不堪负重,不停地闹毛病,不是这里出问题,就是那儿出纰漏。王俊财必须整天整夜地为维修机器,以及怎么样让机器继续运转劳心费力。如果不是余雅芳在关键时刻帮助他管理工人以及负责其他方面的运作,他真的很快就会累倒,再也起不来。
按照以前的做法,工厂一运转,王俊财手里就会有大笔资金在流动,工人们的工资也会按时结算。却现在不行了。尽管刚开始的几个月,工人们的工资还能勉强开下去,王俊财也能够从联勤部得到一些资金,可是,近几个月以来,特别是新年过后,情况就完全变了。国民党军一再损兵折将,战场上耗损无数,早就不堪战争的支出,经常拖欠工厂的款项了。得不到国民党当局拨下来的钱款,王俊财就无法发给工人们工资。
他很清楚,王府作为一个曾经富可敌国的大家族,因为只有付出没有收入,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那些穷苦的工人,指望着这些粮食养家糊口,没有工资,工人们怎么能干活呢?他就给自己的肩上加了一项使命,就是向联勤部要求拨发一部分资金,先解决了工人们的工资再说。是王俊林给面粉厂弄来的这种生意,王俊财首先去找王俊林。
王俊林**了一会儿,说道:“堂兄,按理说,你来找我,我无论如何也要为你弄到一笔资金。可是,前线吃紧,我这里的军费开支也很紧张。”
“当初,你就不应该把我们拉进来!”王俊财说道:“你是王府的继承人,你把我们拉进来,王府的产业全部因为你而丢光了,无所谓,可是,工人总是要吃饭的,总是要活命的。总不能让工人们活活饿死吧?没有了工人,厂子还怎么开下去?你们国民党军吃什么?不也都饿死了吗?还怎么去打**党?”
王俊林无话可说,拿起电话,打给了联勤部,自报家门以后,说出了自己的希望,却那边一直在寻找理由推脱。
他无可奈何地瞧了堂哥一眼,放下了电话,说道:“联勤部说了,他们决不会让任何一个厂子白白地替国民政府干活的,不过,眼下的形势实在有点困难,过上一段时间,资金方面运转开了,一定会首先给付给你们的。”
“我现在只要工人的工资!如果连这一点要求都不能满足,我只有关闭工厂。我们王家从来就不会让工人在背后说三道四。”王俊财说道,起身准备离开。
王俊林连忙拦住堂哥,说道:“你不要急嘛。你要是关闭了工厂,联勤部会饶得了你吗?坐下,你坐下,我来想一想办法。就是工人的工资,是吧?我想办法,先帮你弄一点资金,你去给工人发工资。”
听了这话,王俊财果然不走了。王俊林喊来王卓文,命令他给供给部门打电话,通知他们送来一笔资金。
王俊财突然说话了:“仅仅只是送来这一笔资金还不够,余府、赵府那边呢?”
看到堂哥一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气势,王俊林只有命令供给部门送来三倍的资金了。
王俊财拿过了自己想要的数目,对王俊林说道:“如果不尽快解决资金问题,我只能关闭工厂。哪怕你们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会继续干下去。你们要打内战,是你们的事,不要继续拖着我。看着越来越多的老百姓受苦受难,我就想解救他们。可是,我无能为力。我只能用我们的厂子,来保证一些工人能够生活下去。这个幻想也破灭,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说完,他扬长而去,把王俊林仍在办公室里面发了半天愣。
“你父亲呀,还是当年那个脾气。我敢说,如果再年轻十岁,他肯定会像当年辛亥首义时期一样,组织起一批人马,跟国民党军干仗的。”王俊林摇了摇头,对王卓文说道。
“可是,王司令,我父亲说的也有道理呀。现在,的确有越来越多的人饿肚子。要打仗,这一切都难以避免,却连维持工厂运转的最起码的资金也到不了位,后患无穷。”王卓文思考着提醒道。
王俊林不能不认为王卓文说得很有道理。他虽说身为武汉行辕副主任、武汉警备司令,却没有权力处理这些问题,他现在更大的目标是防患**党人在暗中活动,防患工人组织起来发动这种那种运动。堂哥的面粉厂如此发展下去,连堂哥都会变成危险分子,工人运动看起来真的就要燎原起来了。他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得首先解决好一切与国民党军的粮秣供应相关的厂家的资金链问题。
他对王卓文说道:“备车,去行辕。”
过了两天,王卓文代表王俊林到工厂看望父亲和婶婶,告诉他们王俊林已经去跟行辕主任商量过,资金问题应该可以得到缓解。
“怎么缓解?如果不停止战争,就缓解不了。”王俊财愤怒地瞪着儿子,说道:“你跟着王俊林一条道走到黑,早就看不清时局了,只会拿一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出来骗人。”
余雅芳跟着说道:“卓文呐,趁你还年轻,离开你叔叔,无论干什么,都比跟着他强。”
话不投机,他们再也说不下去,王卓文只好离开了面粉厂。
事实证明,王俊财的判断非常准确。一个月之后,临近发放工资的日子了,王俊财即使再三催促联勤部门,工厂还是没有得到一分钱。继续向王俊林伸手要钱吗?王俊林上一次给予了他和余瑞光、赵英嗣一笔资金以后,听说日子也很难过,王俊财再也伸不了手。得自己想办法。想来想去,他就打上了面粉的主意。
他亲自向联勤部的首脑人物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工厂要保持运转,就必须给予工人工资。工人没饭吃,哪有力气干活?道理就是这么简单。如果你们真的拿不出资金,是不是可以发给工人一些面粉。只要保证他们有饭吃就可以了。”
“那是军粮,怎么能够给工人糟蹋?想都不要想!你自己想办法先让工人们稳定下来,一个月两个月不发工资,死不了人。再说,也不是不发,只不过是等一段时间嘛。”
王俊财是被人礼送出来的,还是被人强行拉出来的,他自己也分不清楚,也不需要分清楚。天上不可能掉下来一笔现金,王府还有一些其他的产业,还有一些地皮,应该卖掉它们,筹集一些现金。他一边寻思,一边回到了工厂。
看到王俊财双手空空地回来了,余雅芳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回去看一看,应该可以筹集得出来这个月的工资。”
在经济越来越不景气的当口,王家纵使还有一些地皮,还有一些其他产业,也变卖不出价钱来。真的让弟媳拿出她自己的私房钱吗?王俊财又不忍心,说道:“我们还是想一想其他的办法吧。”
两个人正说着话,王晓燕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保密局已经接到了联勤部的报告,说是王俊财有可能把面粉分给工人,要求保密局派人前来监控面粉厂的一切。
再一次把面粉厂拖入深渊,王晓燕心里感到十分难堪。她不能眼睁睁地看到大伯出事,直接向保密局武汉站站长提出要求,希望亲自出面前去跟王俊财、余雅芳谈一谈这件事情,并且亲自监控面粉厂的一切。武汉站长无话可说。毕竟,王晓燕一向忠于党国忠于军统以及由军统演变过来的保密局,他相信王晓燕能够处理好这件事情。
王晓燕就这样怀着对保密局武汉站站长的感激之情,来到了面粉厂。
侄女从来就没有来过面粉厂,王俊财前脚跟联勤部说过希望用面粉发放工人的工资,王晓燕后脚就来到了面粉厂。王俊财、余雅芳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来意。
“看起来,你从今往后,就会在面粉厂待下去了。”王俊财说道。
王晓燕说道:“大伯,婶婶,我的确是接受了保密局的指示,过来监视面粉厂的。不过,我知道,大伯和婶婶都是明白人,根本用不着我监视。我只是想对你们说几句心里话,说一说目前的现实。”
余雅芳打断了她的话,说道:“谁都看得出来目前的现实,这些话恐怕用不着你说,我们都清楚。也许,你大伯去联勤部说那些话,是有点没有考虑到联勤部的立场。可是,你们也得考虑到面粉厂的立场。既要工人做事,又不给工人一点报酬,天下有这种道理吗?”
王晓燕说道:“婶婶,现在是特殊时期,很多事情,就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呀。如果一定要讲道理,不是把自己置于非常危险的境地吗?”
“那么,我问你,工人没有饭吃,连生命都不可能得到保障,还怎么干活?”王俊财稍微有些恼火了,质问道。
“这个。”王晓燕一窒,说不下去了。
余雅芳温柔地说道:“晓燕呀,你是我们王家的人,我们王家开工厂做生意,一向对工人都十分友善,工人也从来就没有亏对过我们。这就是我们王家立家的基础。你大伯别说没有把面粉发给工人,就是真的发了,又有什么过错?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工人饿死呀。”
王晓燕终于反应过来了,说道:“但是,国家处在困难时期,一切都要以党国的利益为重。王家的立家基础很重要,却不能继续说那些让人感到不**的话。要不然,王家就会面临更大的困难。何况,那些东西,是军用物资,处理权在军队,任何人都不能擅自做主私下处理。”
王俊财叹息一声,说道:“我王家的信誉,很快就会葬送了。”
余雅芳、王晓燕都没有再说话。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们都明白,无论再说什么,都没有用,应该面对的问题,还是要面对。
怎么面对?不能让工人来找自己,那样会很被动,得首先去找工人,看望工人,与工人进一步沟通,让他们了解面粉厂的难处,以便有时间可以筹集到发放给他们的工资。王俊财、余雅芳一同站起身,准备去车间。王晓燕也站起身来,跟着他们一块走出了办公室。
今天是拖运军粮的日子。已经有很多汽车排成几条弯弯曲曲的曲线,蜗牛似的朝着库房方向开去。也有一辆一辆的汽车,已经满载着面粉,从库房方向开出来,停泊在一个很大的广场上。到处都可以看到兵士们来回走动。看到王俊财、余雅芳、王晓燕走了过来,一些兵士不停地打着唿哨,不停地向王晓燕抛来媚眼,甚至有几个兵士还簇拥着朝王晓燕跟前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