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的战局越来越糟糕了。
日本人向武汉方向的攻击进度就愈发神速。长江南岸的中**日军连陷黄石、大冶、鄂城,逼近葛店;北岸的日军则一鼓作气地攻下了蕲春、浠水、黄冈、上巴河,逼近了黄陂;北**的日军从合肥出发,接连攻下了六安、潢川、罗山,锋芒直指信阳。武汉受到了强烈的震动。
武汉民众惶惶不安,纷纷收拾行装,跑向四川、湖南,甚至是跑到了乡下,试图在那些地方能够找到一块安身立命的空间。
八**军办事处就更加繁忙了。他们依旧在不停地收集各种消息、发往延安,依旧在不断地组织抗日救亡团体动员民众、鼓起民众抗日到底的勇气,依旧在不断地接待来自全国各地的形形色色的人群,依旧在不断地跟各党派、各团体进行友好的沟通。
赵春丽越来越感觉到难以应付自如。
她没有遵照自己在丈夫面前许下的诺言,回去汉阳赵府劝说母亲她们离开武汉。她实在没有时间,脑子被各种各样亟待处理的事情填得满满的,根本就容不下那种东西。
筱丹桂在赵春丽的再三开导下,继续在汉阳妇女抗战救国联合会工作。为此,她经常会过来汉口,向赵春丽汇报妇女被抗战救国联合会最近干了一些什么,然后询问赵春丽,还有什么要她去做的。说完了这些,筱丹桂就会对赵春丽说一说赵府的事情。
“母亲她们决不会离开汉阳。哥哥已经回来了,曾经劝说过母亲。她们死活不愿意离开赵府。赵承博还是那副样子,母亲不愿意离开,他一句话也不劝。倒是王俊财、王俊喜兄弟到过汉阳,也劝过母亲,还是没法让母亲改变心意。”
“余明亮越来越懂事了,再也不像原来一样淘气。不过,他也不愿意呆在家里,嫌家里闷,就跟着我帮忙去医院护理一下伤员,洗一下绷带什么的。他还在伤员中间穿来穿去,跟他们说着笑话,也问他们为什么会受伤,说他要是去了战场,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说到这里,她忽然觉得下面的话不应该说下去了,再说下去的话,姐姐一定会替余明亮担心。因为余明亮紧接着说:“看到了敌人,打得过就打,打不过还要冲上去,不是自己找死吗?”
赵春丽**地应付了几声,然后说道:“越是紧张的时候,越要鼓足前线将士的士气。你快点回去汉阳,组织妇救会多缝制一些慰问袋。我会尽快组织几支战地服务团,让他们带上前线。”
筱丹桂没有告诉赵春丽,王俊喜经常到赵府,并不完全是为了劝说赵承博、赵春丽母亲,让她们离开汉阳,而是为了筱丹桂的身体。王俊喜跟筱丹桂**久了,就害怕她,躲着她;长时间没见她,就又思念她的身体。筱丹桂一见到他,满腔的愤恨消失得干干净净,恨不得当场就投进他的怀抱。于是,他们依旧只要找到机会,就到一个谁也不易发觉的场所行云雨之欢。
完了,王俊喜说道:“如果她们真的不走,你也走不了,那么,我也不走了,留下来保护你。”
筱丹桂一阵感动,点了一下王俊喜的脑袋,说道:“别尽说一些逗人开心的话,真的到了那一天,你恐怕跑得比兔子还快。”
到时候王俊喜是不是跑得比兔子还快,筱丹桂并不真正放在心上。自从复出并没有得到自己期望的效果、又遭到了王俊喜的遗弃以来,她就对任何事情都不太放在心上了。
不过,她对未来充满了担忧,不能不问姐姐:“日本人真的会打过来吗?”
赵春丽说道:“是得为日本人打过来做些准备。刚才你说过,母亲她们好像不愿意离开,是吧?依我看,还是应该想办法让她们离开为好。”
一向精明强干的赵春丽也会慌了神,也会说话颠三倒四,失去应有的分寸,筱丹桂感到一种恐惧袭上了心头。但是,她不能逃离。谁叫她嫁给了赵承博,成为赵府的儿媳呢?赵府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她丧失了曾经向往的东西,能够跟丈夫跟家人一块,死在日本人的手里,也是一种幸福,一种解脱。
赵春丽不会看出筱丹桂的心思。她正在为自己面临的困境发愁,也无暇继续理会筱丹桂,听凭筱丹桂回去了汉阳。
筱丹桂的背影远去了。赵春丽收回目光,眼睛朝桌面上扫了一遍,顺手拿起一个文件,瞟了一下,扔下了,又拿起另一份文件,看了几眼,仍然不是自己要处理的事情,不由得轻声询问自己:“我现在是要干什么呀?”
她自己也没有答案,想了想,起身准备前往电报室,询问有没有延安方面发来的最新消息,却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了唧唧喳喳的说话声。听动静,人数不少,而且发出声音的人正朝楼上走了过来。赵春丽赶紧起身,准备出去迎接。那群人就已经挤进来了。
打头的竟然是余雅芳。虽说脸色比以前黑了许多,也消瘦了许多,却赵春丽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就是余雅芳,不由得心里一阵狂喜,赶紧就要迎上前去。余雅芳一看到二嫂,同样分外欣喜,张开手臂,就扑进了赵春丽的怀抱。
“二嫂,可真是想死我了。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着你了呢。”余雅芳撒娇地说道。
其他的人也一块唧唧喳喳地说开了。赵春丽竟然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她轻轻地将余雅芳推开了怀抱,仔细地端详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说道:“你一出去,就忘记了回来,二嫂真的很为你们担心。”
“我们都有前方将士保护着,一个人也没有受伤。”余雅芳说道,忽然想起什么事情似的,停止了刚刚打开的话匣子,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二嫂,武汉的空气怎么好像怪怪的,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呀?”
赵春丽微微一笑,问道:“怎么个怪怪的呀?”
不等余雅芳回答,就有人抢着说:“我们在回来的**上,看到很多老百姓逃出了城,回到城里,又看到到处在修筑工事,还有挖掘地下隧道的。我们就闹不明白,这到底是要在武汉跟日本人打一仗,还是要放弃武汉呀?”
赵春丽说道:“军事委员会虽说早就制定了只在外围抵抗日本人攻击的战略,却实际上,还是舍不得放弃武汉。毕竟,这十个月来,武汉承载了太多的东西,而且,武汉又是中国的中心腹地,以武汉为中心,南到广州,北抵平、津,画一条线段,在这条线的东部,是中国最为繁华的地方,聚集着中国的几乎全部工业设施;西部则是非常贫穷的地区。大家都知道,要想抗战到底,没有一定的经济实力与工业实力做后盾,将是异常艰难的。所以,军事委员会一时间难以下定彻底放弃武汉的决心。眼下,日本人很快就要沿着长江一线打到武汉来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老百姓逃亡,工厂的加速搬迁,地下隧道工事的修筑,便是军事委员会矛盾心情的直接反应。”
“长江沿线的仗怎么打成了这个样子呀?我们到过前线,亲眼看到薛岳将军的部队一直把守在庐山一线,跟日军激战了近两个月,并没有失去多少地盘嘛。”有人愤愤不平地说。
一下子激起了众人的情绪。众人吵吵嚷嚷,声音越来越大,几乎能把整座八**军办事处的大楼都给抬到天空中去。
“是他们怕死,不敢抵抗日本人。这样的部队,早就应该受到审判!”
“干脆,我们都穿上军装,去战场跟日本人拼命去。”
“武汉就是要保卫的嘛。要不然,以前说的不都是空话吗?”
赵春丽好不容易让众人冷静下来,说道:“你们一去前线就是一个多月,实在太辛苦了,刚回到武汉,还是先回各自的家,好好休息一阵子。其他的事情,我们回头再详细商谈。”
战地服务团成员陆续离开了。办公室里只剩下赵春丽和余雅芳了。姑嫂二人相互打量了许久,心里想着同样一个问题,那就是王俊林。
其实,余雅芳在战场上一刻也没有忘记过丈夫,无论丈夫多么不堪,她仍然热烈地思念他,好几次都想带着服务团的人员撤离战场,回到武汉。可是,一想到自己上前线的目的,她就不能不强烈地压抑住自己的情绪。直到有一天薛岳忽然把她请进指挥部,告诉她中**日军很快就要打到武汉了,要她收拢战地服务团的全部人员回去武汉,她才不得不离开战地。
回到武昌,她带领服务团成员到昙华林向第三厅汇报了此行的全部情况。随后,战地服务团就地解散,她和汉口的战地服务团成员一道回到了汉口。她迫切希望跟二哥、二嫂见面,向他们打听丈夫现在的消息。于是,她没有回去王府,直接来到了八**军办事处。其他人也跟着过来了。
现在,办公室里只有二嫂和自己,余雅芳的心头情不自禁地再一次泛出了丈夫的模样,却走的时候又是那么决绝,而且在前线一呆就是将近两个月了,她一时间很难问得出口。
“王俊林现在的确变了。”赵春丽读懂了小姑子的心意,说道:“他几乎很少离开指挥部,一直在处理修筑地下隧道工事过程中出现的各种问题。”
余雅芳不做声,眼睛盯着二嫂,希望二嫂继续说下去。
赵春丽心头浮现了一抹笑意,怜爱地在余雅芳肩头抚摸着,继续说:“刚开始的时候,有三弟在王俊林身边,他还能得到一些休息。不久,说是日军快要打到信阳,三弟接到命令,带领大部队开赴战场,王俊林就很少有足够的休息时间。你应该去看一看他。”
听了二嫂的话,余雅芳不由得问自己:难道丈夫真的变了吗?
突然,外面突然传来了王俊喜的声音:“是余雅芳回来了吗?我可接到了消息,说是余雅芳到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