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已成定局。只要袁世凯逼迫宣统皇帝退出龙庭,袁世凯就可以走马上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革命党人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以及一切,都会落到袁世凯手里。这跟余瑞祥当初的想象天差地别。唉,要是当初不参加起事,就不会置身这种叫人无可奈何的**之下了。
余瑞祥正叹息着,一个声音硬生生地压入了他的耳鼓:"畜生,唉声叹气干什么?你有本事参加叛逆,就要有本事把叛逆的事业做到底!"
是父亲的声音。余瑞祥下意识地抬起头,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走向了自己。他感觉到那个身影走得很踉跄很吃力,很想赶上前去,扶住他,或者投到他的怀抱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然而,他还是站住了,一动不动地望着父亲走到了自己面前。
自从得知革命党人要跟袁世凯谈判以来,余昌泰就一直密切地留意着局势的发展,并且时刻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破坏革命党人跟袁世凯之间达成妥协。可是,眼见得革命党人跟袁世凯越来越打得**,而且革命党人的代表和袁世凯的代表已经在上海进行和谈,他就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发挥多大的影响力了,唯有寄希望于革命党人能够认清袁世凯的真面目,下定跟清军继续战斗下去的决心。他一再向革命党人渲染着袁世凯的劣迹以及自己对袁世凯做出的判断,革命党人却丝毫也不理睬他。他非常失望。突然看到民军跟袁世凯的人马打起来了,他无比欢喜,赶紧点上一炷香,庆祝老天保佑,袁世凯终于不能完全掌控局势。听说儿子亲自指挥,赵春丽在前线切断了清军的退**,他更加欢喜。在他看来,只要这两个方面的人马继续打下去,清廷才有可延续下去的希望。他原来一直希望清军快一点消灭革命党人,现在却刚好相反,迫切希望革命党人快一点消灭清军,剪除袁世凯的党羽,让袁世凯成为孤家寡人。
为此,革命党人取得的战绩,让余昌泰感到欣慰。他知道了余瑞祥和革命党人的计划,巴不得革命党人快一点渡江,却忽然听到了传言:革命党人不可能继续跟袁世凯打下去了,孙中山和革命党人已经同意了,让袁世凯当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双方已经实现了停火,正等着袁世凯威逼宣统皇帝退位,然后坐上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的交椅呢。
他一口鲜血喷射出去,眼睛一花,昏了过去。
幽幽地苏醒过来以后,他就大哭特哭了一场。哭朝廷用错了人,哭张之洞在湖北埋下了革命党人叛逆的祸根。哭了一个天昏地暗。哭着哭着,他就想起来了,革命党人并不是人人都一条心,儿子就一直想跟袁世凯打下去的。儿子这一点还是像老子,把袁世凯这个人看得非常清楚。儿子现在肯定已经接到了停火的命令,要是自己跑去给儿子鼓鼓劲,儿子真的出兵渡江,那么,革命党人跟清军就只能继续打下去了,孙中山跟袁世凯达成的交易就算不了数。他立马像充了电一样,从**一跳而起,就要朝外面跑去。
可把一家人吓了一跳。余瑞光赶紧阻拦,余老夫人也赶紧阻拦。
"你们不是说我跟余瑞祥脱离父子关系不对吗?我去找他,只要他继续跟清军打下去,我就认他是我儿子。"余昌泰抛出一句话,继续朝门外跑。
余老夫人和余瑞光一眼就认破了余昌泰的诡计:老头子哪里是想认回儿子呀,完全是想破坏袁世凯跟革命党人之间的协议嘛。
战争打了两个多月,他们虽说不参与战争,却生活日益艰难,是不争的事实。他们也和其他民众一样希望战争能停歇下来,连忙劝阻。却老头子心意已决,就不是任何人能够劝阻得了的。他一个劲地朝江边奔去。
还好,革命军并没有完全放松战备。余昌泰暗自庆幸来得正是时候,一头撞进指挥部,却没有看到儿子,只有蒋翊武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儿。他想好了的一套说辞,在蒋翊武面前自然不管用了。他气急败坏,转身就去找余瑞祥。他果然看到了儿子,老远就叫骂开来。
看到了父亲,余瑞祥竟然心里涌起了一阵难以遏制的冲动,很想聆听父亲的教诲。父亲果然教诲他了。可是,他见惯了革命党人的委曲求全和争权夺利,心灰了,意冷了。
余昌泰见不得儿子垂头丧气,更加怒气冲天,骂道:"你没有一点骨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为什么不率领人马打过长江去?只要你一打过去,就会取得胜利。你难道要把民军全部交到袁世凯手上吗?你怎么向那些死去的革命党人交代?"
余瑞祥望着父亲,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他当然知道父亲的用心跟自己完全不同,可是,他能说什么呢?他很打袁世凯,却蒋翊武就在指挥部,他无法下达命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到大好局势就这样糟蹋掉。
一直不能劝说儿子下达渡江的命令,余昌泰似乎明白了儿子的处境,说道:"你就是不能率领人马渡江去攻打汉口,也应该去刘家庙帮助赵春丽。"
余瑞祥的眼睛也亮了起来:是呀,赵春丽手里还掌控着一支人马。只要他们继续向清军发动攻击,战火就没有办法停下来。即使蒋翊武代替军政府直接向赵春丽下达停火命令,赵春丽也决不会停止攻击清军。可是,赵春丽以一己之力,可以跟清军相抗衡吗?在清军接到停火命令的时候,她率领人马不顾一切地向清军展开攻击,也许,会出敌不意,打垮清军。
要赵春丽一个人来承担违反停火命令的责任吗?余瑞祥一想到这里,心里就是一阵疼痛。他决计连夜渡江,前去帮助赵春丽,用那些队伍跟清军做最后一次较量。他赶紧离开父亲,就要向江边冲去,找寻船只渡江。
这时候,蒋翊武却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我们一块过江去,阻止赵春丽率部继续跟清军作战。"蒋翊武说道。
"你们连一个女人都不如,还有脸去制止一个女人跟清军作战吗?"余昌泰冷笑道。
蒋翊武也不管他,只顾拉了余瑞祥就朝着江边奔去。
"我一个人去吧。你早就不是护理总司令了,赵春丽不可能听从你的命令。"余瑞祥说道。
蒋翊武担心余瑞祥会指挥在汉口的民军对清军作最后的决战,连忙说道:"我想,作为黎元洪都督的特派代表,赵春丽不见得真的会拒绝我督促她执行停火命令。我们还是一块渡江为好。"
余瑞祥无可奈何,只得和蒋翊武一道往汉口赶去。
"她已经连夜向清军发动攻击了吗?"还没有到达江边,余瑞祥问道。
蒋翊武说:"从清军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赵春丽已经命令人马向清军发动了攻击。他们提出了抗议。"
怪不得蒋翊武原先没有说要去汉口,现在却突然想到了这一曲。余瑞祥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说道:"这一次,清军可能是遭到了重大的伤亡,要不然,他们不会仅仅只是提出抗议,早就向赵春丽的人马实施猛烈的反击了。"
蒋翊武瞥了他一眼,说道:"你很希望看到这种局面吗?你怎么没有想到,破坏协议,革命党就无法向任何一方交代。"
革命党需要向谁交代呢?余瑞祥心里发出睥睨一切的笑,不过,不再做声。
两人带领一支小型卫队,很快就登上了一艘火轮,朝着对岸驶去。远处,闪烁着一团一团的火光,枪炮声不断地传到了他们的耳鼓。两人心态迥异,望着火光在夜空里摇曳,在夜空里不断地朝南方推进。
要是连夜发动渡江作战,敌人一定会很快就被我们赶出汉口。余瑞祥情不自禁地想道,不由得更为革命党人在关键时刻放弃了大好机会而感到难过。他突如其来地一阵冲动,恨不得跃入长江,跑回指挥部,下达渡江攻击的命令,却一眼看到了蒋翊武,不得不压抑了这个念头。
"你知道,我也不愿意跟袁世凯媾和。可是,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已经下达了停火命令,我们除了遵守之外别无选择。"蒋翊武顿了顿,又说:"要是袁世凯登上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的宝座以后,背信弃义,我一定不会跟他善罢甘休。"
这就是一心要推翻清廷的文学社社长!他的眼光跟其他革命党人一样短浅。他们难道不知道与其以后悔恨,不如现在就跟袁世凯做最后的战斗吗?余瑞祥心里说道。
两人在龙王庙上了岸,在卫队的保护下,飞快地奔向战斗最激烈的地方。
很快,他们的眼帘就出现了民军势如破竹地攻向清军阵地的情景。民军气势如虹,攻势凌厉;清军在不停地逃窜,武器弹药扔了一地。他们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骑着战马,很快就抵达了前沿,赶紧挡在一群追击清军的民军面前,喝问赵春丽在哪里。民军将士一见来人是曾经的总司令和现在负责民军一切军务的余副司令,连忙把赵春丽的指挥**告诉了他们。他们飞快地朝着赵春丽所在**赶去。
那儿,一大片火光,将天空照耀得宛如白昼。却没有枪声。老远,他们就看到双方的阵地上,各挺立着一个人影,似乎是在说着什么。余瑞祥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一个是赵春丽,另一个是王俊林。
原来,赵春丽率领人马打过长江切断了清军的退**之后,冯国璋不仅要指挥清军跟已经进入汉口的民军作战,而且担心民军会选择其他方向再度发动兵马渡江攻击汉口,造成夹击清军的局势,便趁着战线初步稳定下来的局势,将王俊林的人马摆设在沿江一线,预备抵抗民军有可能再度发动的渡江作战。这时候,他们忽然接到命令:前线一律战火。冯国璋松了一口气,王俊林更是欣喜若狂。
虽说跟余瑞祥、赵春丽在战场上可以打得天昏地暗,谁也不会让着谁,可是,王俊林心里仍然记挂着他们曾经拥有的感情。现在,终于可以重叙旧情了,王俊林便幻想着再一次见到赵春丽、余瑞祥的时候,自己第一句话到底应该说什么,却接到了消息,说是赵春丽连夜向清军的阵地展开了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