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瑞祥、詹姆森、王俊林的兴致一直很高,在**、赵春丽等人的带领下,穿过宣化店那条狭窄的街道,沿着河流一直向下走去,走了很久,也谈了很久,直到夜已经很深了,才返回到中原军区为他们预备的下榻之处。似乎是为了欢迎军调执行小组的到来,时常可闻的枪炮声消失不见,一切都显得异常静谧与安详。
现在,余瑞祥的住房里只剩下他和夫人赵春丽了。
分别了好几年,繁重的工作已经使他们顾不得儿女情长了,两人相互打量着对方,脸上浮现了一抹笑意。随即,他们的手相向伸出,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赵春丽趁势把头靠在了余瑞祥的肩头,说道:“真奇怪,我原来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完全不去想你,却你一来到武汉,我就巴不得早一点见到你,天天跟你在一起。你说,我的革命意志是不是在减弱?”
余瑞祥抚摸着夫人的手背,说道:“不,我们虽说是革命者,也是正常的人。我也一样非常想早一点见到你,永远也不要分开。可是,很多事情都由不了我们。我们的分离,是为了更多人团聚。”
“我虽说一直认为自己什么事情都能处理得好,可是,我错了。我还是没有处理好孩子的事情。”
“余亚男是一个好孩子,她已经成熟了。余明亮也是一个好孩子。虽说他走的道**跟我们的想象还有一段距离,可也是时势所迫。我看到过他,也跟他谈过话,他会变成我们希望看到的人。”
“可是,他一直生活在那个圈子里。”赵春丽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轻轻地叹息一声。
余瑞祥当然清楚夫人指的是什么,却无论怎么回答,注定难以解除夫人心头的疑虑,而且,夫人分明另有所指,他索性不再回答,继续在夫人的手背上轻轻地抚摸着。
赵春丽稍微顿了一下,说道:“如果我们真的实施突围了,这里难道要完全放弃吗?”
余瑞祥说道:“你应该清楚,突围是因为中原军区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为了保存自己所必须采取的行动。在实施突围之前,应该做好很多部署。应该坚持的,我们还是要坚持。”
赵春丽点了点头,说道:“那么,我就希望在突围之际能够留下来,到武汉从事地下工作。这是我的请求。”
余瑞祥似乎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不由得稍稍有些吃惊。不过,思绪稍微翻滚,他就恢复了平静,得出了可靠的结论:自从当年加入**党以来,夫人就一直在武汉从事秘密工作,在那儿经营了一张巨大的地下**党交通网,具有丰富的地下斗争经验,又熟悉武汉的一切情况,能够在中原军区突围以后,让赵春丽留在武汉坚持地下活动,暗地里发展党组织,的确是在国民党统治区域积累革命力量、扩大**党影响的好办法;何况,余明亮就在武汉,将儿子引导到革命道**上来,让儿子成为一个革命者,也少不了夫人暗中悉心教育,只要儿子手下的势力能够掌握在**党人手里,武汉很快就会迎来新的革命**。
他说道:“你的想法很好,也有利于我们在武汉及其周边发展革命力量,鼓动民众掀起反对国民党反动势力的斗争。不过,似乎你不应该向我提出请求。这应该在实施突围之前,由你们中原军区以及中原局的各位领导人来确定。”
赵春丽露出了笑容,把头从丈夫的肩头移开,看着丈夫,说道:“你能这样表态,真是太好了。我本来很担心,你会觉得这样做毫无意义呢。”
从第二天起,余瑞祥、詹姆斯、王俊林就带着军调执行小组的人员,乘坐小车,按照与中原军区司令员**一块拟定的方案,一**向被包围的新四军边界地区推进。他们经过将近一个星期的艰难跋涉,全面了解清楚了边界线的局势以后,展开了反复的商讨,终于鉴定了一份名为《保持交界线现状,停止一切冲突》的协议。随即,三方高级代表准备离开宣化店。
为了全面落实这一协议,宣化店军调执行小组的**方面人员余亚男、国民党方面人员王晓燕以及美方代表等数人留驻宣化店,负责保持对中原军区的联络以及制止各种冲突。
临行以前,余瑞祥与中原军区各位主要领导人分别或一块进行了多次谈话,就中原军区目前的形势以及突围部署提出了很多具体的**。正当余瑞祥跟**、赵春丽交谈的时候,王晓燕突然推门进来了。她的脚步声很轻盈,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响声。
“余世伯,余伯母,李司令,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看到余瑞祥、**、赵春丽略微有些吃惊的样子,王晓燕心里不由得露出了狡黠的笑意,却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疑问道。
她之所以进入军调执行小组,还肩负着破坏余瑞祥跟中原军区主要领导人联络的使命。毕竟,余瑞祥曾经是一名出色的军事指挥员,在国民党三十万大军即将对中原军区发动最后一击的关键时刻,保密局乃至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都担心他会利用跟中原军区领导人单独见面的机会,指导他们如何跟国民党军进行战斗,便把这个不足为外人道的任务交给了王晓燕。王晓燕很清楚,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无论这么说,余瑞祥来到中原军区,理所当然地需要单独跟中原军区的领导人会谈;更何况,赵春丽是余瑞祥的夫人,即使他找不到机会与其他人谈任何事情,却跟他夫人单独在一块的,他们就可以谈论一切。
王晓燕身份特殊,受到了所有人的关注,自然不可能一来到中原军区,就实施刺探军情的计划,也无法阻止余瑞祥单独跟中原军区领导人见面。现在,余瑞祥马上就要离开宣化店了,王晓燕必须让余瑞祥来不及跟中原军区领导人说出更多的东西。因而,一签署完协议,她就一直留意余瑞祥的一切活动。知道余瑞祥正跟**、赵春丽说话,她立即赶了过来。
“王晓燕啊,你能直接来找我,我很高兴。”余瑞祥笑道。
“余世伯,其实,是王司令让我来找你的。他说他马上就要离开宣化店了,你也要走,我又要留在这里,今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聚在一起,希望大家单独聚一下。”王晓燕说道。
“好呀。这个主意很好。”余瑞祥爽快地说。
赵春丽接过了丈夫的话头:“王司令是一个有心人,请你转告他,我马上安排一下聚会的事。”
王晓燕笑吟吟地出去了,直接走进了王俊林的住房,丝毫不顾王俊林略微惊讶的表情,说道:“我刚才找余世伯和伯母去了。我告诉他们,你希望我们跟余世伯和伯母单独聚会。”
“你觉得这样做有好处吗?”王俊林问道。
“不管怎么样,很快,余世伯与伯母就会跟我们单独在一起。”王晓燕说道。
王晓燕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王俊林心里很清楚,无非是王晓燕在余瑞华、赵春丽面前说了谎,需要自己帮她掩盖,不由得点了点头,不再作声。王晓燕马上自作主张,把王卓文喊了进来,说是马上就要去见余世伯和伯母。
很快,赵春丽就走了过来,说道:“王司令,你来宣化店是客,本来应该由我提出来的事情,却让你费心了。”
王俊林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二嫂是一个大忙人,本来承蒙二嫂的照顾,就已经感到很不安,再一次麻烦二嫂,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谦逊与笑闹声中,赵春丽、王俊林、王卓文、王晓燕一道走出了王俊林的住房,径直地朝餐厅方向走去。他们还没有进入餐厅,余亚男就从里面跳出来了,欢快地挽着王晓燕的手,与大家一道走了进去。
里面只有一个余瑞祥人。他站在门口,伸手跟王俊林握了一下,说道:“这样很好,都是自家人。”
餐桌上摆放了一些菜肴,也有一些茶水。
落座之后,余亚男给每一个人的碗里都倒上了水。
余瑞祥举起碗,与众人碰了一下,喝干了,擦了一下嘴巴,说道:“过了那么多年,我们余、赵、王三家长期不能聚会的人,能够在宣化店这个小镇上再度聚会,真是不容易。”
“的确不容易。”王俊林接过了话头,颇有些感伤:“我们三个家族当中,我们都是从枪林弹雨中冲杀出来的,又都一直处在敌对的阵营。”
他说不下去了,住了嘴,把一碗水灌进了嘴巴,继续说:“真的希望我们永远也不要再做对手。”
“我们不是已经签署协议了吗?”余亚男说道。
王俊林望了她一眼,说道:“贤侄女,此时此刻,我们就不要再说协议不协议的了,还是说一点实在的。战争一打起来,最后到底是怎样一个结局,谁也搞不清。我们一直对立,一直你争我斗,搞得你死我活。这些,是我们的宿命,无法回头。我真心希望,再也不要让我们三个家族的后代走我们的老**。”
余瑞祥、赵春丽、余亚男、王卓文、王晓燕莫不感到震惊,一齐看着王俊林,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终于,余瑞祥缓缓地说:“父辈无法左右我们,我们更无法左右孩子们。”
王俊林瞪着王卓文,说道:“你不是一向听叔叔的话吗?叔叔叫你脱掉军装,回去余府,帮助你父亲管理余氏家族的产业。你听还是不听?”
王卓文说道:“如果是以前,我或许会同意,可是,现在,我答应过婶婶,会一直跟在你的身边。”
王俊林眼睛有点湿润,看向王晓燕:“你呢?”
王晓燕说道:“我不是朝三暮四的人。”
王俊林点了点头,说道:“而且,你还一直对我害死你父亲耿耿入怀。不错,是我害死你父亲。我曾经是汉奸,你父亲也是。如果你父亲不死,我就得死,你父亲也会跟着一块死。国民政府是怎么清查汉奸的,你看得非常清楚。我不需要多说,也不需要辩解。这件事,像山一样压在我的心里。算了,不说了。说说你吧。余亚男,你怎么选择?”
余亚男说道:“我是**党员,自从入党的那天起,我就坚持我的信仰。”
王俊林一咬牙,端起一碗水,又灌进肚皮,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也许只有在战场上再度重逢了。余瑞祥,赵春丽,我对你们很是放心,你们不管是活捉了我还是打死了我,一定会善待我;你们也放心好了,如果我把你们活捉了或者打死了,也一定会善待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