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那一次事件以后，工人虽说再也不闹事了，却骨子里对他充满了怨恨，迟早会点燃怒火，把余瑞光烧得粉碎。

　　这几件事情加在一起，使余瑞光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一晃眼就变得如此不可思议。他不能不继续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心里却充满了难以言表的苦痛和悲伤。他很想出面处理二弟的后事，却胆子还是太小了，一个人不敢做主，就去跟王俊财商量。

　　王俊财劝道：“余瑞华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他虽说在战场上杀死了余瑞祥，心里一定很难受，一定已经处理过余瑞祥的后事。你就不要继续这样做了，何必增加大家的痛苦呢？”

　　他历来相信王俊财，打消了去收拾二弟尸首的念头，心里还是觉得过意不去，很想为赵春丽做一点什么，也很想知道余瑞华到底是不是处理好了二弟的后事。

　　终于把三弟找回了余府。夫人一看到三弟，眼泪就哗啦啦的流。余瑞光强压住心里的痛苦，望着余瑞华，嘴唇一动，就要说话。

　　却余瑞华竟然首先说道：“大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把一切都做好了。”

　　他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余瑞光长叹一声，终于没有说话。他很想把弟弟的孩子收养过来，却知道周莹莹一定不会同意；他很想去看望两个侄子，却生怕看到了他们，自己就会忍不住说露嘴，硬生生地忍住了。

　　忍了如此长的日子，余瑞光原以为一切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悲伤也会消失，却周莹莹还是把这份悲伤再一次挑出来了。

　　余瑞光一直隐忍不发，一直不愿意去责备王俊林，为的就是不让妹妹余雅芳知道这个惨痛的事实。现在，余雅芳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余瑞光一得到消息，就慌里慌张地带领夫人孩子，去了汉口。

　　余雅芳一直昏迷不醒。王俊林、余瑞华静静地守在她身边，谁也不说一句话，谁也没有任何动作。下人、丫环更加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整个官邸好像被人遗弃的墓地，一点活的气息也没有。

　　余瑞光走到余雅芳身边的时候，余雅芳刚好苏醒过来。她颤颤抖抖地下床，就又要跑出官邸。不劳王俊林、余瑞华行动，余瑞光和夫人赶紧把她拦住。

　　这时候，余梅芳得到消息，也来到了王俊林的官邸。她对奋力挣扎的妹妹说道：“你应该想到会有今日，何必要折磨自己？你二哥已经死了，不论你怎么做，他都不可能活回来。他一定不希望你会变成这个样子。”

　　余雅芳浑身一抖，望着姐姐，过了好一会儿，忽然一头扑进了姐姐的怀抱，放声痛哭起来。

　　她心意一决，非要离开王俊林不可。余梅芳劝说不了，只好带她去了武昌。

　　在这种时候，赵府要为二弟主办丧事，千万不能让余雅芳知道；要不然，事情就会变得更糟。余瑞光为此苦恼不已。

　　忽然，王俊喜来到了余府，直截了当地说道：“余世兄，余瑞祥死了，你们余府不敢为他举办丧事，却让给了赵府。这当然算不上什么。毕竟，比起让王俊林为此而杀掉你，失去一点小小的面子无关紧要。为了让你更加安全，我特意带人过来保护你，你跟着我去赵府，王俊林一定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余瑞光望着王俊喜，气得浑身哆嗦，很想痛骂他一顿，却临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余瑞光夫人出来了，听到了王俊喜的话，也看到了丈夫的伤悲。

　　其实，她自己一样很伤悲。虽说并不十分了解二弟，却亲耳听到过有关二弟的许多传说，因而，她对二弟余瑞祥存有一种天然的好感。余瑞祥之死，她难过伤心的程度绝不亚于丈夫。

　　亲眼看到丈夫苦恼和伤悲，她无法安慰。却王俊喜还要朝丈夫心口扎上一刀，她不愿意了，说道：“谢谢你的保护。不过，王俊林还不至于会公开向我们动手。”

　　王俊喜本想看一看余瑞光的笑话，却反而被余瑞光夫人不冷不热地顶回去了，不得不拿目光去看她，心里想道：一向觉得她只是赵春丽的影子，原来她却也是非常坚定有主意的人。

　　他再也不冷嘲热讽了，说道：“余瑞祥一代人杰，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的确很不像样。他死得轰轰烈烈，丧事也应该办得轰轰烈烈。按照我的想法，我们应该动员所有的人，全部去参加这次丧礼。”

　　王俊喜当然不光想看余瑞光的笑话，他还有自己的打算。余瑞祥死后，他本来很想亲自点燃为余瑞祥办丧事的火焰，却因为一直要在暗中帮助赵春丽跟王俊林作对，就不能不暂时按捺下了这一心愿。现在，周莹莹出面要为余瑞祥办理丧事了，他就要趁势把丧事闹大，闹得能够传到蒋介石的耳朵，让王俊林为此失去蒋介石的信任。跟余瑞光商量扩大丧事的影响范围，也是他的目的之一。

　　从余府离开以后，王俊喜就径直去找赵春丽。

　　将王俊林的火药库炸毁了以后，并没有引发南京国民政府追究王俊林的责任，赵春丽心里非常恼火，一直在设计新的方案来打击王俊林。

　　母亲决绝地要为余瑞祥举行丧事，赵春丽心知一定会引起国民党人的注意，很想劝止，却自己一直就没有露面，此时露面会引发怎样的后果，委实难以预料，她只有任由母亲去做。

　　知道余雅芳去了武汉大学，赵春丽很想去安慰余雅芳。却她不能出面。不知不觉，她还是去了武汉大学，很想见到余雅芳，却到了林英华家门口，又退回来了。放下余雅芳的事情以后再说。余雅芳离开王俊林，也许是一件好事。毕竟，王俊林太不是东西了。

　　赵春丽却不知道，王俊林心里一样充满了痛苦，充满了懊悔。

　　王俊林一直不让余瑞祥死去的消息传入夫人的耳朵，却夫人还是知道了。夫人那种令人心碎的模样，王俊林看着就心疼。他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看出来夫人竟是如此的脆弱又是如此的坚毅呢？夫人离开自己，到底是好是坏？他总是问自己，却自己给出不了答案。他偷偷地跑去了母亲的坟地，跪在那儿，询问母亲，自己到底是不是做错了。他自己就回答不了，母亲一样不能回答他。

　　他难道真的不知道赵春丽就在武汉三镇吗？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赵春丽的存在，但是，他并不愿意真的去搜捕她，更不愿意屠杀她。他甚至暗自庆幸前两年并没有抓住她。那个时候，因为心里的怨恨和失去理智，真的抓住了她，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会怎么对待她。杀了她，为母亲报仇？还是放了她，免得夫人以及所有人都对他横眉冷对？他不知道，的确不知道。

　　这一回，谁知道余瑞祥会死在余瑞华手里呢？虽说在派遣余瑞华前去偷袭新集的时候，王俊林心理面有过那一闪念，觉得余瑞华有可能碰上余瑞祥，因为只有余瑞祥能够洞察他的内心，只有余瑞祥会派遣或者亲率人马在**上阻拦，却还是没有继续想下去，毕竟，余瑞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鄂豫皖红军领导人的名册上了，甚至连蒋介石都不清楚余瑞祥是不是仍然活着。

　　在得知余瑞华已经死在余瑞华手里的那一刻，他宛如灵魂出窍，一点意识也没有，下意识地率领人马赶紧去了那个现场，一眼望去，到处都是残缺不全的尸骨，余瑞华怔怔地呆在那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一把抓起余瑞华的衣领，厉声喝问：“余瑞祥呢？”

　　余瑞华双眼无光，木木地看着山冈上的一堆骨头以及那些被炮火撕碎的衣服，以及仍然燃烧着火焰。

　　王俊林浑身发冷，顺着余瑞华的目光看去，怔了一会儿，大叫一声，飞快地冲了过去，把那些尸骨全部收拾在一块，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号啕大哭。后来，他亲自把余瑞祥的尸骨埋葬在他死去的地方，在那儿做上了标记，朝着天空放了一阵枪，就带着他的队伍，继续朝新集开进。

　　余瑞祥已经死了，利用余瑞祥的死，来为自己做一些什么吧。他心里一涌出这样的想法，就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猛地抽了一下自己的脸；可是，不行，那个念头越发坚定了。他就这样神使鬼差，把余瑞祥死亡的消息报告给了蒋介石，果然得到了蒋介石的嘉奖。

　　回到了武汉，虽说受到了民众的拥护，王俊林的心里却一直高兴不起来。他隐瞒了余瑞祥死亡的消息，还是阻止不了这一消息的外泄。

　　他并不是回到了武汉，就对鄂豫皖根据地的情形一无所知，各种各样的消息，都会传入他的耳朵。现在，蒋介石任命张学良为剿匪副总司令，指挥着东北军，全盘负责起了剿灭留在鄂豫皖根据地的红军的任务。

　　张学良的部队并没有打多少胜仗。鄂豫皖红军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消灭了张学良的很多部队。虽说张学良布设的围剿圈子越来越缩紧了，却红军总是能够从一个圈子跳到另一个圈子，跟张学良的部队玩起了兜圈子的战术。

　　这真的很像余瑞祥在鄂豫皖时期的作风呀。难道说，余瑞祥仍然活着吗？是余瑞祥在指挥剩下来的红军吗？不，余瑞祥已经死了，是余瑞华亲手把他杀死的，连尸体也没有留全，怎么可能活下来？王俊林强迫自己不要朝这上面想。然而，脑子里竟然总是会跳出这样的念头。

　　余瑞祥要是真的活着，那就太好了，夫人也就会重新回到自己身边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道。

　　“我知道，姐夫一直惦记着姐姐。是我，害得姐姐离开了你。”余瑞华来到了王俊林面前，说道。王俊林望着他，不做声。余瑞华继续说道：“也许，姐姐今天会去汉阳赵府。”

　　“她今天要去赵府？”王俊林本能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