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正雄对自己两年前在桐柏、泌阳一带遭遇的危险一直耿耿于怀,这次扫**河南,他特意从武汉赶到信阳,随第三师团一起行动。他很想见见那个把他的礼帽打飞的人。战事顺利得让人难以想象,大军所到之处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根据山本正雄的情报,泌阳一带应该驻守着国民党两个整编师,可当鬼子摆足了架势包围泌阳之后,却发现这个小小的县城周围根本没有正规武装。山本正雄陪着指挥这次行动的日军师团长山胁正隆走进空空****的守军司令部。偌大的房间里干干净净,连一张纸片都没有留下。山胁正隆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问山本正雄,“你说说,这次行动,为什么是这样?中国在这一带部署两个整编师,这两万多人哪里去了?”山本正雄示意前来布置作战室的参谋们开始工作,“只有一种可能:阁下率第三师团向北扫**的计划,中国军队早知道了。我判断我的中国同行已经把手伸向了十一军的高层。这也是我随阁下北进的理由,我想证实我的判断。”山胁正隆抽出军刀,在墙壁上劈出一个叉子,“皇军出动一个师团,不是来旅行的。”山本正雄看着在大厅后墙上已挂好的地图,说道:“中国有句古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阁下真想要战果,不难。”山胁正隆来了兴趣,“哦,山本机关长有什么好主意吗?”山本正雄走到地图前,从参谋手里拿过教鞭,“师团长请看地图。这里是南阳,距泌阳只有一百二十公里。”山胁正隆道:“南阳,我知道,这是中国腹地的一个兵家必争之地。”山本正雄道:“中国兵法说:用兵宜奇不宜正。中国守军主力如今正在漯河、平顶山一线,等我们退回信阳一线。南阳、襄阳一线,只有中国的两个正规师守卫。其中,守南阳的这个师,刚刚从老河口调来。阁下如果派一个联队步兵,配属一个装甲大队、两个山炮大队,闪击南阳,皇军的脚印就能印在古城南阳上。如达此目的,第三师团也就不虚此行了。”山胁正隆狂笑起来,“这是个天才的构想。铃木君——二十四个小时后,你率三十四联队用急行军的速度闪击南阳。”
这个意外的变化,给古城南阳带来了全面抗战后的第一场大劫难。张世杰来到南阳,顾不得到淮源盛分号看看,就赶到李光斗家中。他只说有几个朋友被抓了起来,关在桐柏县城保安司令部,想让舅舅帮忙救出来。李光斗问道,“既然人在朱国梁手里,怎么说你们是邻居,直接求他放人不就行了?”张世杰道:“朱国梁给他们安的罪名是通共。他一直在找我的碴儿,根本不可能给我面子。舅舅,你能不能想办法把人提到南阳来?”李光斗道:“皖南事变的事儿你应该很清楚,共产党的日子不好过了。如今这个形势,不太好办。我想想办法吧,恐怕你得等几天。”张世杰道:“谢谢舅舅。”李光斗道:“世杰,我近期有可能调离南阳。我虽然对你的所作所为很赞成,但我始终认为,保存实力是第一位的。你爹和你妈,他们年龄都不小了,经不起大起大落大闪失。”张世杰道:“我明白。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陷入危险中。舅舅,你怎么突然要离开南阳?”李光斗刚要说话,一个副官带着两个卫兵急匆匆进来,“报告参议员,日本鬼子突然对南阳发动进攻,已经攻到社旗,上峰做了弃城的决定,我奉命带人保护参议员撤退。”“听说从商丘南下的鬼子已经停止进攻,怎么突然打到南阳来了?”李光斗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张世杰道:“鬼子这次行动的目的是打通平汉路,突然攻击南阳,肯定是一次试探,出动的兵力不会太多。我们怎么能弃城呢?”副官道:“表少爷,听说鬼子的第三师团全来了,我们只有一个师,加上地方部队,根本就守不住。”张世杰自信地说:“我不相信鬼子第三师团都来了。如果他们有这么充足的兵力,早就把平汉线打通了。舅舅,是不是向上面……”李光斗道:“世杰,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上面已经下了命令,还是执行吧。独木难支天。来人呀——告诉夫人和少爷小姐,收拾东西准备撤退,还有,通知郭小姐一起走。世杰,从现在开始,你就在我身边,我不许你去冒险。”
当夜,张世杰随李光斗撤出了南阳城。鬼子进了南阳城后,抢了一天东西后,按预定计划撤走了。张世杰觉得很憋气。一个联队鬼子,轻而易举就把南阳拿下了,作为南阳人,面子上是有点挂不住。
这次跑老日,朱照邻只带了两车细软,临行前给朱国梁捎了个信,让他多派些人回太平镇守着,必要的时候,再搬银库的东西。听说鬼子已经拿下泌阳县城,朱国梁把司令部的细软装了几个箱子,吩咐亲信,“把这些东西装车,拉着太太和少爷回太平镇。你带一个班,跟着回去,住到家里。让孙连长把岗哨布置到二十里外,一有动静,马上连东西带人往老河口方向走。”亲信问道:“司令,您也回吗?”朱国梁道:“胡扯!我堂堂一个县保安团司令,不能一听鬼子要来,就挂印而逃吧?我得再坚持一下,你们快走吧。”副官跑了进来,擦擦额头上的汗,“司令,办法都用尽了,咱们抓的那四个人,一个都没招。打人能打得心里发毛,这还是第一回。司令,你再支个招吧。”朱国梁摊开手,“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遇到这种不要命的共党,我有个屁招!”副官走近一步,“司令,一听鬼子要来,县城都乱成一锅粥了。共党在暗处,要是他们趁乱来劫狱……共产党山上的游击队,肯定知道了这事,这几个共党,不能被劫呀!”朱国梁担忧道:“这倒真是个事儿。”副官道:“要不,把他们押到南阳,交给上边?”
朱国梁俩眼一瞪,“路上更容易出事!这样吧。你拟个布告,就说这几个人暗中当了汉奸,替信阳的鬼子卖命,祸害桐柏,安他们一个通敌罪,吊死算了。”副官伸出大拇指道:“妙,实在是妙!这样做,共产党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朱国梁自得地笑笑,“对付共产党,要动脑子。不是我有多高,是上面高。这个时候杀共党,只能做,不能说。原本还想网到更多的鱼,鬼子这一闹,也只好这样了。说干就干,手脚麻利点儿。”一个随从急匆匆跑了进来,“报告司令,大少爷派人送信过来,南阳被鬼子占了。”朱国梁惊道:“狗日的小鬼子!南阳都守不住,桐柏还守个屁!快点把那几个人吊死!把兄弟们拉到西门外,在城北布几个游动哨。小刚你再带二十个兄弟回太平镇,一有风吹草动,赶紧带上值钱的东西开溜。”
张世杰带着一肚子郁闷返回南阳城,帮着舅舅一家安顿好之后,张世杰和郭冰雪回到淮源盛分号。店铺里一片狼藉,货架上空空如也。李掌柜正带着伙计们收拾地上那些不值钱的货物。张世杰问道:“李掌柜,伤没伤到人?”李掌柜往常那张一团和气的脸愁云密布,“还好,我挨了几枪托。二少爷,忽拉拉来了二三十个日本鬼子,还带着机枪,我……我让大家别还手……损失太大了……李某无能,请二少爷发落。”说着朝张世杰跪下了。张世杰忙拉起李掌柜,“快起来!你做得对。凭你们几个,挡不住。人没事就好。”
街上响起汽车喇叭的声音,张世杰和郭冰雪走出店铺,正好看见一辆板车拉着一具姑娘的尸体走过,车后是一对抽泣着的一对中年夫妇。一辆吉普车跟在板车后面停在店铺门口。郭冰雪用嫌恶的目光看着吉普车,“按什么喇叭,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看见车门打开,朱国栋从车上下来,郭冰雪不由得冷笑起来:“朱团座,抓了几个鬼子?”张世杰忙制止:“冰雪!”朱国栋朝店铺里扫了一眼,自嘲道:“让她骂吧,我该骂。跟我家的分号一样,都叫抢光了。还好,人没伤,房子也没叫烧掉。”郭冰雪又冷笑一声,“是啊,你们一枪都没放,鬼子好意思杀你的人,烧你的房子?”朱国栋长叹一口气:“表妹,你再说下去,我真是无地自容了。我也不想撤,也想打鬼子,可我是个军人,只能服从命令。世杰,你们慢慢收拾,有机会咱们再详谈。表妹,你多保重。”张世杰为朱国栋打开车门,郭冰雪在一旁挖苦道:“就会推卸责任。”
车子刚走,刘金声骑马过来,叫道:“二少爷,晚了,晚了……”“金声,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县城……”张世杰看看郭冰雪,“家里都还好吧?”刘金声下马,刚要说话,看了看郭冰雪。“我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郭冰雪说着,知趣地进了店铺。张世杰放低声音问道:“县城情况怎么样,你刚才说什么晚了……”刘金声长叹一声,“二少爷,那四名同志,已经被朱国梁吊死了。”张世杰骂了一声:“王八蛋!真狠!这个仇一定要报。分号的损失,算天灾,你回去把损失物品明细表交给大哥吧。我去找赵先生。”
第二天,刘金声把鬼子占领南阳又撤走的情况告诉了张德威和李玉洁。张德威翻翻手中的几页纸,“天灾人祸,记到总账上。世杰做得对。”张世范在一边说道:“按老规矩,货遭人抢,东家认一半,分号掌柜和伙计认一半。鬼子又不是一个跟斗翻进南阳城的。在那两天,李掌柜没做任何应急安排。这些规矩,老二应该知道。”张德威道:“你说该咋办?”张世范认真道:“至少,李掌柜他们该认三成损失。不然,别的分号不服。”李玉洁问道:“这些货值多少钱?”刘金声答道:“三千大洋吧。”李玉洁缓缓说道:“我记得按老规矩,伙计要是为保护货物死了,东家要给一笔抚恤金,还要照顾死人的妻儿老小。世范,去年有个伙计出事,我们给的是五百块吧?”张世范道:“是的。”李玉洁道:“南阳分号,掌柜、伙计共八人,他们要是硬来,不让鬼子抢东西,你说他们能打赢吗?打不赢!白白赔上八条命,啥也保不住。如今,人没事又保住了房子。账该这么算。”张德威作了总结:“冲账吧。非常之时,非常之事,需要非常之法才能处置。南阳分号,去年赚了十几万。没有李掌柜这个非常之人,赚三五万就顶天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再说,遭受损失的又不是咱们一家。鬼子虽说又撤回了信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打到桐柏,打到太平镇,金声,你告诉世杰,县城的分店先少进点货,看看形势再说吧。”“是,老爷,我这就去县城告诉二少爷。”刘金声连连答应。李玉洁问道:“金声,那个郭小姐这次真的没跟着世杰回来?”刘金声道:“郭小姐说她要和南阳的故交亲友叙叙旧,她就住在舅老爷家。”李玉洁道:“住在舅老爷家?我想起来了,郭小姐的父亲,和金斗在一个衙门共事。梧桐,郭小姐哪天再来太平镇,把她请到家里来吃顿饭。她要是愿意,以后就让她住在这里。那个豆腐店,不适合住一个姑娘家。朱太太也是的,能忍心看着亲侄女在外面受苦?心够硬的。”钟梧桐接一句:“不是心硬,是娘家没人,在家里说话不算数。一听鬼子要打过来,朱老爷跑得比兔子还快。朱老爷跑老日,宁可带上丫环小凤,也不肯带太太。”张德威问:“照邻从老河口回来了?”钟梧桐道:“可不是回来了。朱老大、朱老二都回来了。”
朱国栋得知二弟在桐柏吊死四个共产党,感到事关重大,马上驱车赶回太平镇。见了父亲,不好立即批评二弟,只好先说南阳分号的损失情况。朱照邻道:“这是天灾,就按老规矩办吧。听你媳妇说,你有老三的消息了?”朱国栋从口袋里掏出朱国柱和杨紫云穿着军装的合影,递了过去,“去年老三和杨家紫云在重庆时照的。”朱照邻忙找了老花镜戴上,仔细看看照片,啧啧连声,“精神,真精神!怎么成国军少校了?紫云一个女娃,怎么也成了少校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给我说说。”朱国栋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没想明白。国柱和紫云用的都是假名,国柱还否认是我的弟弟。给他们照照片的中央社记者跟我很熟,多洗了一张带给我看新鲜。我和三弟确实很像。我估计他们在执行秘密任务。他们已经结婚了。爹,这照片还是给我吧。免得……”朱照邻把照片装起来,“我知道分寸。不会拿着它去张家臭显摆。老三总算走上正路了。二十几岁,都是少校了,比你们强!国梁,以后,你还是多操点心,想想生意怎么做吧。你们弟兄仨,不能都当兵。”朱国梁嘟囔道:“生意又没耽误……”“我说的是正经生意。又折腾了这一大圈,我也累了,你们兄弟俩好好商量商量生意上的事情。”朱照邻打着哈欠,回了卧室。
送走父亲,朱国梁不以为然地说:“啥叫正经生意,能挣钱,挣大钱的生意就是正经生意。哥,你回了南阳,真是太好了。盐价又翻了个跟斗……”朱国栋把脸板了起来,“你以为你是谁?”“怎么了?”朱国梁对哥哥的态度有点摸不着头脑。朱国栋严肃地说:“你这种玩法,离死还远吗?”朱国梁道:“怪了!用军车做生意,又不是咱们一家。你怕什么?”朱国栋用手敲着桌子道:“县保安团司令一次处死四个共产党,就你朱国梁一个!你真是吃了豹子胆!”朱国梁不以为然地道:“原来是这件事啊。我可没说那四个人是共产党,我杀的是汉奸。对了,我试探了张世杰,没看出什么破绽。”朱国栋用巴掌拍着桌子,“国梁,做事儿要动动脑子!你就不怕共产党报复?你一出门,前呼后拥的,你是不怕,爹呢?”朱国梁哼了一声:“他们敢!他们才有多少人枪?我怕他?”朱国栋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打量着弟弟,“你知道新四军现在有多少人?”朱国梁道:“新四军不是被当成叛军叫消灭了吗?军部没了,军长、副军长,一个叫抓了,一个叫人杀了……”朱国栋气得直摇头:“你真糊涂!共产党已经重建了新四军,编了七个师!李先念和彭雪枫的两个师,离桐柏只有几百里!你以为桐柏只有这四个共产党?”朱国梁道:“当时,县城很乱,我怕他们被人劫了,没想太多。”朱国栋指着弟弟的鼻子说:“你是想要那笔赏金!早晚你会死在钱上。你要不在家里住,一定要安排人巡夜!”朱国梁道:“放心吧,我有两个排驻在太平镇。哥,你这次回到南阳,得想办法杀杀张世杰的威风,他太得意了。那个酒精厂很赚钱,他们的靠山别廷芳快病死了。如果我们……”朱国栋眼里冒着火:“钱钱钱!我们有实力和地方自治那些老狐狸叫板吗?咱们有当参议员的舅舅吗?别廷芳是快不行了,你知不知道李光斗又帮张家攀上了陈香亭。别廷芳一死,谁能和陈香亭抗衡?你,还是我?国梁,该忍的时候一定要忍,现在要做的事情是拉拢张世杰。对了,冰雪表妹是不是经常和张世杰在一起?”朱国梁道:“前一段时间,他们一起去新四军那里找过杨紫云,回来后,我看冰雪表妹挺上劲儿的,张世杰还是老样子。鬼子闪击南阳那几天,他们一起去了南阳。张世杰已经回到太平镇,表妹还留在南阳,据说住在李光斗家。张家溜人勾子真是有一套,这么快就攀上陈香亭了。”朱国栋道:“我在南阳见过他们。冰雪和张世杰越走越近,是好事。”朱国梁道:“什么好事,就算郭冰雪嫁给张世杰,她也不会帮我们的忙。”朱国栋道道:“起码,张世杰娶了郭冰雪,将来国柱回来的时候,他说不出个什么来。如今这种形势,和张家结亲总比为敌要好得多。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都不共戴天。老三已经娶了张世杰的未婚妻!你明白吗?不把老三的未婚妻赔给他,你给他买三妻四妾,他还是恨死你!你听着:一定要尊重张世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