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杳无音讯,郭冰雪又去了金竹沟,朱照邻越想越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他马上派人去新野,叫大儿子朱国栋回太平镇商量对策。三儿子参加新四军、朱家的儿子拐走张家儿子的未婚妻、自己未过门的儿媳妇路上出了意外,哪一件事发生了,都不小。
朱国栋耐心听了父亲和二弟的叙说后,说道:“看问题要看本质。国柱拐走杨紫云,是不可能的。我相信张家也这么看。这种谣言只能让它自生自灭。出面解释,只能越描越黑。冰雪表妹只身去金竹沟找人,你们都阻拦过,她出任何事情,只能由她自己负责。她又不是三岁小孩。我分析,事情的真相应该是这样的:张世杰是共产党,他带着杨紫云和伙计们去投共产党,咱们家老三也跟过去了。事情只能是这个样子。张世杰要是真的参加了新四军,麻烦就大了。”朱照邻听完大儿子的分析,自责了好一阵儿,问朱国栋该怎么办。朱国栋想了一会儿说:“我早说过张世杰是个人物,不能小看,不能让他坐大。控制他的办法只有两个:一是让他带人跟我干,一是把他拴在太平镇。这么做才符合咱们家目前的最大利益。我的意思是:主动出击,迫使张世杰回到太平镇。”
父子三人经过商议,决定正式去张家说说这件事。由头好找,下个月十四是朱照邻的六十大寿,送个请帖请张德威和李玉洁来吃酒。
李玉洁在后花园听梧桐说朱照邻和朱国栋来送请柬,随口说一句:“野猫子进宅,不会是啥好事。去把大少爷叫回来。面子总要给人家的。”李玉洁进了客厅,自然是先祝贺朱国栋荣升上校团长,自然是感叹自己的几个儿子目光短浅、没有出息。
朱国栋谦虚了几句,话锋一转说道:“伯父,伯母,朱家和张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两家能兴盛百年,富过三代,是遵循了老规矩的结果。这个老规矩就是:有皇上时忠于皇上,没皇上时决不跟政府做对。”李玉洁也带了脸色说:“贤侄这话像是话里有话。同顺兴懂规矩,我们淮源盛难道就不懂规矩吗?”张德威道:“照邻老弟,国栋贤侄,有话请直说。”
朱照邻道:“你家世杰这两年可没少跟共产党做生意……”李玉洁不客气地打断道:“国共已经合作,早在一个锅里搅勺子了。”朱国栋笑了起来,“国共十几年前还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结果怎么样?民国十六年,上海一个‘四·一二’事件,长沙一个‘马日’事件,武汉一个分共,血流成河了。接着,共产党也开始抓起了枪杆子。这一打就打了十年。伯父、伯母,听我的没错,啥时候涉红,都不是小事。我听说世杰带了二十多个人去金竹沟参加了新四军,我们家老三也跟去了,这可不是个小事。我从新野专程回来,就是跟你们几位老人商量如何处置这件事。”张德威和李玉洁一时真不知该如何回答。说世杰根本没去金竹沟,拿不出证据证明。说朱国柱和杨紫云去了金竹沟,也拿不出证据证明。再说,杨紫云毕竟是自己家没过门的儿媳妇,说她跟朱家的少爷一起出走,伤的是自己的面子。
朱照邻一看两人都在发呆,接着说:“他们一走,这不,把郭家的冰雪也勾走了。得赶紧想办法,去金竹沟把他们找回来。”李玉洁不客气了,“我听明白了,你们这是来告世杰的状!世杰是带着货物出的门,太平镇至少几百个人都看见了。你们说他去金竹沟投奔共党,总要拿出个证据吧?你们家国柱少爷和郭小姐都不是三岁小儿,他们干什么,世杰也指使不了。不知你们听没听说过郭小姐拎着铁锤砸杨家门锁的事。我们都听说了,只当她太年轻,被什么传闻搞糊涂了,也没计较。照理说,杨家闺女是我们家没过门的儿媳妇,郭小姐跟她有啥过节,至于要砸人家的门吗?话说到这儿,我也不嫌丑气了。镇子里的人都在说你家国柱把我们家的紫云给拐走了。我自然是不信的。我们要是听风就是雨,早打上门问你们要人了。我们不是没这么做吗?咱们两家是都有人在外面没按时回来,可这是两码事。我看还是各扫自家门前雪的好。金竹沟又不远,共产党的地盘也不是龙潭虎穴,咱们各自派人去打听一下,不就能搞个水落石出了?如果真是世杰把他们这几个年轻人引逗到了金竹沟,我们家一定想办法把他弄回来好好惩治。可是,要是你们冤枉了他呢?要是你们家国柱真的把我们家紫云拐走了呢?你们怎么办?”
这一番话说得朱家父子哑口无言。朱国栋尴尬地笑笑,“这是不可能的。”话音未落,钟梧桐从外面跑进来喊着:“老爷、太太,二少爷他们回来了。”李玉洁猛地站起来,“他们在哪里?回来了多少人?”钟梧桐道:“他们正在总号卸货。咱们的人都回来了。还,还多了一个人……”张德威问:“谁?”钟梧桐道:“郭小姐。”张德威道:“紫云呢?她在哪里?快说!”钟梧桐嗫嚅着:“不,不知道……老爷,我去问问。”“不必了。”李玉洁道:“老弟,贤侄,一起去见见世杰吧。”
朱家父子只好站起来。四个人刚走到前院,张世杰和刘金声拎着几件茶叶进来了。李玉洁厉声道:“世杰,你跟朱老爷和朱团长说实话,这几天你们都干了些什么?你们见没见过国柱?紫云现在在哪里?你是不是准备带这些人去投奔共匪共产党?说!”张世杰一听母亲说话的口气,一看这阵势,心里明白了八九分,“金声,把龙井和铁观音取出来几罐。武汉就要沦陷了,浙江、江苏和福建的茶,以后很难喝到了。多拿点,让朱团长带上。”李玉洁瞪了儿子一眼,“我问你话呢!还有,郭小姐怎么会跟你们在一起?”朱照邻道:“是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世杰笑道:“妈,你的问题太多了。我倒着回答吧。郭小姐在小阳谷遇到土匪抢劫,叫又当了土匪的杨开泰给救了,杨大哥托我们把郭小姐送到太平镇。你们这回欠开泰大哥一个大人情啊。”朱国栋惊道:“他,他不当新四军了?为什么?”张世杰道:“这个我不大清楚。紫云、国柱跟我姐夫都跟着新四军主力东征了。你们都怎么了?紫云和国柱一直想去参加新四军,托我帮他们引见,这回是个机会,就带他们去了。他们俩都懂日语,新四军的首长很重视他们。不知道我讲明白没有?”朱国栋道:“世杰,你没想参加新四军?”张世杰道:“新四军的门槛很高,我高攀不上。我还没看上他们那破衣裳呢!再说,我对做生意刚刚有了兴趣,不想扛枪打仗。”
真相大白后,双方都不好再说什么。朱国栋说了几句道歉和自责的话,拎着茶叶跟着父亲一起走了。张世杰没有要求伙计们向父亲和母亲隐瞒真相,晚饭前,李玉洁已经把张世杰他们金竹沟之行经历的重要事情都搞清楚了。吃过晚饭,李玉洁把张世杰叫住了,要儿子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再讲述一遍。张世杰知道母亲的厉害,把手下都知道的事全都说了。李玉洁仔细听后点点头,“还算没白养你,还能从你嘴里听几句实话。叫我怎么说你呢,你对紫云,实在太宽纵了。怎么能她说干啥就让她干啥呢?一个女孩子家,当什么兵?你不要面子,淮源盛要。你说你在金竹沟开枪打了鸟,才不让你参加新四军,你该不会过一段时间又偷偷离开家,去找紫云吧?”张世杰叹了一口气,“妈,你放心吧,我不会离开太平镇的。”李玉洁道:“儿大不由娘,我也知道拦不住你。既然暂时不走了,你就去南阳看看世俊和若兰,给他们送点钱,千万别让他们闹出什么事。家里已经出了个张若虹,你又这么不消停,他们要是再出个什么事,我只好一头撞死算了。”张世杰忙答道:“是。”
张德威看李玉洁已经发泄得差不多了,接道:“先在家休息几天,再去南阳、襄阳几个分号看看,想办法进一些生丝,最好是川丝。小日本步步紧逼,百姓都无心养蚕了。唐河、新野、桐柏的织户,都是老主顾,该给他们留条出路。”张世杰认真说道:“进生丝有难处。入川的水路、旱路,都被军方控制,从宜昌进货,风险太大。再者,武汉、信阳岌岌可危,各商号都在收缩观望,存太多的生丝,风险更大。”张德威磕磕烟袋锅,“人总要吃饭穿衣。日本人真打来了,存银子就保险吗?淮源盛是大号,是老字号,该有些气度。大家都在看,我们在干,也许就能挣到钱了。信阳保不住了,分号还要坚持下去。日本人也得让人们吃饭穿衣。生丝是要进的。世范,你看呢?”张世范总算插上了口,“备点货是必要的,备多了,确实有风险。”张德威说道:“这件事,你们兄弟俩商量着办吧。世杰,去南阳见见你舅,让他帮你拿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