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智裹着棉袄蹲在院门口抽烟。两辆挂着军牌的吉普车开过来停下。张天聪一家三口和两个陪同人员下了车。张天智站了起来。
张天聪劈头就问:“为什么不住医院?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不做手术?”
张天智道:“不住院?医生说了,拉回去吧,想吃点啥就吃点,该见的人早点见。不告诉你?我敢吗?在妈跟前,我是什么待遇,你是什么待遇,你忘了?你是咱家的大熊猫,我就是咱家的老黄牛!妈说了,告诉你,她就死,我敢吗?不做手术?医生说了,晚期了,做了,活个一年多,不做,活一年。妈说,横竖就是个死,别做了,影响老三干大事,不好。老三,我的回答,你满意吗?”
曲丹道:“大哥,让你作难了。”
张天智擦一把鼻涕眼泪:“我说老三,妈的日子不多了,这回,你千万别急着走,好好陪陪妈。”
天智媳妇从堂屋里走出来:“老三,妈叫你呢。”
张天聪小跑着朝堂屋去了。曲丹和张思宇也跟着跑过去。张天聪把骨瘦如柴的母亲从里屋抱出,放到堂屋正中的沙发**躺下。两个儿媳妇忙给已到弥留之际的婆婆盖上被子。一家人围在沙发床两边。老二天慧也赶回来了。
张天慧道:“妈——妈——”
张老太太道:“我活了七十三,也算是善终,知足了。”
张思宇抓住老太太的手,流着泪道:“奶奶,我离不开您呀!”
张老太太伸手擦擦思宇的眼泪:“到底是个女孩子,可惜了。老三,这航天员,要不要女孩子?”
张天聪道:“当然要。国外已经有好几个女航天员到过太空了。”
张老太太道:“这就好。古时候,有个挖山的老头叫什么来着?”
张思宇道:“叫愚公。”
张老太太道:“对,就是这个愚公,当年毛主席表扬过这个愚公。杨利伟、翟志刚能上天,我老张家的人,肯定也能上去。我就不信这个邪!老三,你上不去,思宇上……”
张思宇道:“奶奶,您放心吧,我肯定能上去。”
张老太太道:“有志气!那个小铁盒呢?”
曲丹把一个装了两小截蜡烛头的小铁盒拿到床头打开来:“妈,是这个吧。”
张老太太喘几口气:“松子……我炒的……”
天智媳妇抓一把松子放到铁盒子里:“妈,这是您特意炒了招待客人的,没用上……”
张老太太眼神散淡,一个一个看看自己的亲人:“天聪啊,你爹死那年,你才十二,都说张家天塌了。靠这庙里捡来的蜡烛头,你们读了书识了字,靠着炒松子,全家有了吃有了穿,咱把天撑起来了。老大、老二,你们读书不灵,只能保老三,没办法,别恨我。”
张天智道:“妈,您歇歇吧,说太多了。”
张老太太把铁盒子合上,拿起放到张天聪手里:“带上吧,留个念想。哪天你从天上回来,到我坟前说一声。你才四十二岁,别认命。妈知道上天有危险,妈更知道你一心要上天……”
张天聪道:“我不认这个命。”
张老太太道:“好!这一回,我和曲丹都给你签字画押。拿我的印章来……人活百岁都得死,你再拼一回吧。曲丹,你也再依他一回。”
张天智把印章和印泥拿来了:“妈,印章、印泥来了。”
曲丹把表掏出来垫在一本书上:“妈,我已经签过了,我给你盖上章。”拿起老太太的章在表上盖个红印,“妈,你看,盖上了。”
张老太太道:“我要按个手指印……老张家的人,不、不能当孬种!”
曲丹把老太太的大拇指在红印泥上按一下,拿着书本和表格举到老太太面前:“妈,您往这儿按。”
张老太太使出全身力气,在表格上按了一个红指印,头往一边一歪,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