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西北风呼呼地刮着,整个桐柏山已经在寒风中落尽繁华,变得肃杀冷寂起来。即使在这样的季节里,该上演的好戏一样要上演。
张家的送货队伍被突然出现的保安团缉查队包围在平汉路西边的一个谷地里。刘金声前去和一个保安团军官交涉:“孙连长,我们有豫南六区保安司令部发的特别通行证,你似乎没有资格查我们的货。”
孙连长一脸不阴不阳的表情:“刘副队长,我知道你们淮源盛的根子粗。不过,我是奉上面的命令行事。事关饭碗,你还是配合一下,接受检查吧。”
刘金声一脸怒气:“既然你们县保安团不给面子,这货我不送了。传令下去,掉转车头,我们回太平镇。”
一辆吉普车开了过来,踌躇满志的朱国梁下了车,迈着方步踱到刘金声面前:“晚了!刘金声,就算你的货不往外运了,也得接受检查。”
刘金声说道:“朱司令,你什么意思?我们不过桐柏的地界,你凭什么还要查?”
“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刘金声,维护桐柏地方治安是我的职责,身为桐柏的良民,如果你不配合,我可要依法办事了。”朱国梁冷笑几声,掩饰不住内心的得意。他把头一摆,孙连长立刻指挥保安队员端着枪朝洋车队走去。
又一辆吉普车开过来停下,张世杰陪着一个中年军官下了车。
中年军官清清嗓子:“朱司令,很敬业嘛!这么大冷天儿的,你还亲自来查岗。”
朱国梁忙迎过来道:“王参谋长,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
王参谋长鼻子哼了一声:“你朱司令来得,我怎么来不得?听说我们豫南六区保安司令部发的通行证在你朱司令这儿不管用,我过来看看。看来所言不虚呀。”
朱国梁小心解释说:“王参谋长,六区保安司令部的特别通行证当然管用,我就怕有人利用特别通行证干一些不法的勾当。”
中年军官朝张世杰撇撇嘴:“张二少爷,朱司令怀疑你从事不法勾当,你有何感想?”
张世杰长叹一声:“我张世杰流年不利,连朱二哥朱司令都不肯放过我。”
朱国梁道:“世杰,我不是有意要跟你过不去。只不过我得到举报,说你们非法往敌占区运送酒精和药品。王参谋长,太平镇酒精厂有陈总司令的股份,如果这些酒精销到敌占区,怕有损陈总司令的清誉。酒精和药品要是拿去资敌,可是大罪呀!谁都担待不起。”
张世杰道:“朱司令,我是一直在和敌占区做生意,可我一直做的是合法生意,从来没运送过违禁物资。这是诬陷!”
朱国梁道:“既然如此,你的属下为什么不让检查?”
张世杰不紧不慢道:“难道特别通行证不能证明我的清白?”
朱国梁道:“正好王参谋长也在这里,张二少爷,咱们何不让王参谋长看看司令部的特别通行证有没有被滥用。是诬陷不是诬陷,看看货就清楚了。”
张世杰无奈地一摊手:“王参谋长,你看到了吧,唉!”
王参谋长脸色一沉:“朱司令,我说这是陈总司令的货,你还认为有检查的必要吗?”
朱国梁似乎稳操胜券:“王参谋长,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党国的利益,相信陈总司令能理解我。”
王参谋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张二少爷,看来,这批货必须接受检查了。你要是欺骗陈总司令,在货里夹带了违禁的私货,吃不了你兜着走!”
张世杰一跺脚,大声叫道:“金声,把货卸下来,让朱司令检查。”
刘金声指挥人把货从车子上卸下来。朱国梁做个手势,他的部下过来打开货物包装,运送酒精的桶出现在面前。
朱国梁得意地说道:“王参谋长,你看清楚了吧?”
张世杰冷笑一声:“谁说酒精桶里装的一定是酒精?金声,把桶打开。”
刘金声把桶盖打开,里面露出塞得满满的茶叶。
张世杰拿出一个小桶,打开盖子,说道:“这是我张家茶厂今年出的最后一批茶,要运到安徽去。朱司令,运送这东西不违法吧?起码不比你同顺兴用军车运送私盐违法吧?”
朱国梁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酒精桶,不甘心地又打开一个桶盖,里面还是茶叶。
张世杰道:“打开!全部打开,让朱司令一次看个够。”
伙计们把酒精桶都打开了,桶里装的全是茶叶。
王参谋长从大桶里取出一桶:“朱司令,陈总司令亲笔签发的通行证在你这儿成了一张废纸,我希望你能给个说法儿。我在司令部等你!”声色俱厉说完这番话,转身朝吉普车走去。
张世杰说道:“王参谋长,您慢走。朱司令是党国的忠臣,大忠臣,别怪他。”
朱国梁追到车边,打开车门,说道:“王参谋长,您息怒,我这就去司令部请罪。”
吉普车碾出一溜尘土,走了。朱国梁正在琢磨着该不该对张世杰说几句道歉话,只见高连升又带着淮源盛的马队从东边过来了。
高连升跳下马喊道:“二哥,你们也太慢了。”
张世杰道:“没办法,朱司令怀疑我们夹带违禁物品,快不起来。货送到了?”
高连升道:“送到了。朱司令,你还是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朱国梁恨恨地说:“世杰,我认栽了。我还想送你一句话:世上没有常胜将军。弟兄们,撤吧。”
朱国栋一听惹了陈香亭,不敢大意,忙回南阳出面做工作,花了一笔钱,赔了无数笑脸,陈香亭才答应不再追究,但要朱国梁保证以后不干涉张家的生意,尤其是不能影响酒精厂的生产和销售。弟兄两个灰头土脸回到同顺兴南阳分号,一个随从过来报告:“大少爷,二少爷,武胜死了。警察局的人说,武胜是服毒自杀。张家却说武胜是被人害死的,给武胜的家人一大笔钱。”
朱国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随从一走,朱国梁脸色阴沉,抓起桌上的东西摔在地上,咬牙切齿道:“张世杰,我和你势不两立。”
朱国栋把地上的东西拾起来,拍打拍打放在桌上,说道:“国梁,我早说过,张世杰这个人不简单。除掉了内鬼,又能安抚内鬼家人,这棋走得绝。武胜没了后顾之忧,不骗你他骗谁?国梁,别着急,我们慢慢和他斗。”
朱国梁哀叹道:“还斗什么?哥,要不是你,我这个保安司令恐怕当到头儿了。我还从来没受过这种窝囊气,真想找人给他放黑枪。”
朱国栋摇头道:“千万不能这么做。这个张世杰确实难对付。”
朱国梁道:“哥,你不知道他的酒精厂有多赚钱。虽说分了一半利给陈香亭,那钱还是哗哗往张家银库里流。我,我这次真是想把酒精厂变成咱们朱家的产业。本来,这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没想到事情没做成不说,还让他把咱们合伙做生意的事儿捅了出去。哥,不会影响到你吧?”
朱国栋道:“你不用为我担心。别说陈香亭,就是别廷芳还活着,他也不敢插手中央军的事。投鼠忌器,眼下还不能对张世杰来硬的。国梁,等张世杰儿子满月的时候,你替我送份儿厚礼,暂时低低头吧。”
朱国梁道:“真是不甘心,我们真的就这么放手了?”
朱国栋指指自己的脑袋:“要动动脑筋。我的人报告说,这回是杨开泰帮张世杰运走了这批违禁的货。人家这才叫一石三鸟。我还听说冰雪表妹的心还在张世杰身上,杨开泰有些吃味儿。这里面就有了做文章的余地了。”
朱国梁吃惊地看着哥哥:“你,你在杨开泰身边有人?”
朱国栋道:“杨开泰也坐大了,不防不行。张世杰和杨开泰一联手,咱们就危险了。你想干掉张世杰,打他的黑枪,他恐怕对你也有这种想法。这次杨开泰是看身怀六甲的冰雪表妹的面子,才帮了张世杰。我们要用好他们中间的矛盾。”
朱国梁不解地问:“怎么用?”
朱国栋掏出一封信道:“你把这封信送到太白顶,最好让冰雪先看到。”
朱国栋在信上说他这次回到太平镇,很同情张世杰。张世杰已经彻底变了,抽大烟,逛窑子,睡丫头,正经事一件都不干了。梧桐为他生儿子那天,他在南阳百花楼嫖娼。这些事儿的根子在杨紫云和朱国柱身上。为了还给张世杰一个公道,他想彻底查清杨紫云和朱国柱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说如果杨开泰也想查清这事,可派个亲信去枣阳找他。
杨开泰把信看了又看,问郭冰雪:“朱老大这是啥意思?逛窑子,吸大烟,可能吗?”
郭冰雪道:“你问我,我问谁?朱国栋有多阴险,你比我清楚。张世杰做什么,与我没有关系。淮源盛有钱,少掌柜开妓院、开烟馆,都不新鲜。你别拿这些事烦我了。”
杨开泰道:“你这是气话。张世杰变成这样,你会不上心?毕竟……”
郭冰雪激动地站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哎哟……”
受一气,又受一激,郭冰雪感到下腹滚过一阵异样的痛。
杨开泰大惊:“冰雪,怎么了?”
郭冰雪艰难地说:“要生了,快找接生婆。”
2
由于胎位不正,郭冰雪叫喊了一夜,孩子竟没生下来。黎明时分,太白顶已经来了五个接生婆。
张世杰和高连升带着重礼和一张请杨开泰、郭冰雪吃儿子满月酒的喜帖骑马到太白顶山下,正赶上金贵带着两个接生婆回来。
张世杰问明情况拨马直奔县城,带上给他治过病的刘医生就往太白顶赶。朱国梁在司令部听说张世杰带着一个男医生去给杨开泰的老婆接生,马上就想到要用这件事做篇文章。
小晌午了,郭冰雪仍然昏昏沉沉睡在**。一个接生婆在她耳边说道:“夫人,你醒醒。夫人,你用点劲儿。你不用劲儿,孩子生不出来,我们也跟着活不成。夫人……”
郭冰雪呻吟一声,想用力,却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心中一急,昏了过去。
外面的议事大厅里,杨开泰像个困兽一样:“怎么还生不出来?金贵,再去找接生婆,找个好的。”
金贵为难地说:“寨主,附近的接生婆都请来了。”
杨开泰大叫着:“那你到太平镇去找,到县城去找,到南阳去找……”
一个兵丁进来报告:“报告寨主,淮源盛的二少爷张世杰来了,他带了个医生。”
杨开泰大喜:“医生?太好了,快请进来。”
张世杰、高连升带着刘大夫进来了,张世杰问道:“大哥,冰雪怎么样了?生出来没有?”
杨开泰顾不得客气:“医生在哪儿?快去救冰雪。”
刘大夫拎着急救箱朝后面走去。
杨开泰惊愕道:“世杰,怎么是个男医生?冰雪是生孩子……”
张世杰忙解释道:“刘医生是桐柏最好的外科大夫。我问过他了,冰雪这种情况,恐怕要动手术。”
杨开泰顿了一顿道:“只要能救得了冰雪的命,管不了这么多了。世杰,连升,坐,抽烟。金贵,上茶。”
几个人闷坐到下午后半晌,终于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传了出来。屋子里的人精神一振,不约而同站了起来。
一个接生婆从屋里跑了出来:“寨主,寨主,生了,生了一个漂亮的小姐。”
张世杰忙问道:“夫人好吗?”
接生婆说道:“夫人没事。”
杨开泰问道:“医生呢?”
接生婆说道:“医生正在给夫人缝伤口,夫人的骨盆小,要不是医生在下面划一刀……”
杨开泰打断她的话:“好了,哪来这么多话?金贵,给她们赏钱。”
看杨开泰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等刘大夫一忙完,张世杰就以有急事为由,提出告辞。杨开泰也不挽留,耷拉着个脸陪着他们到议事厅门口。
刘大夫说道:“杨寨主,让夫人不要乱动,多卧床休息。每晚用淡盐水坐浴,过两天伤口可能有点痒,是正常现象。七天之后,我会上山来给夫人拆线。”
“这就不劳你了。我要回去看看冰雪,就不陪你们了。世杰,谢谢你关心冰雪。金贵,替我送客人下山。”杨开泰口气冷淡地说完,转身进了议事厅。
张世杰想要说话,又忍住了。金贵带着两个卫兵走过来,阴沉着脸色说道:“请吧。”
高连升忙说道:“金贵,我们知道路,不用送了。”
金贵恶狠狠瞪刘大夫一眼:“寨主已经吩咐下来,我把你们送到山寨门口。走吧。”
山道上,张世杰骑着马走在前边,高连升牵着马,刘大夫骑在马上,另外一匹马跟在后面。
刘大夫有点过意不去:“高先生,你也上马骑着吧。”
高连升说道:“这段路不好走,等下了山,我再上马。你比不得我们,我们常年都在马背上。”
刘大夫说道:“那就有劳你了。”
高连升说道:“你救了杨夫人的命,做这点小事应该的。我看杨大哥不太高兴,是不是因为生了个女儿。”
刘大夫摇摇头:“恐怕不仅仅是这个原因。桐柏这个地方,比较守旧,人们还接受不了男医生接生。有一次,人们把产妇拉到医院,一听说是我这个大男人来接生,把人又拉走了,结果母子都没保住。要不是张二少爷的面子,我还真不想跑这一趟。”
三个人走到比较平坦的路上,高连升上了马。张世杰说道:“刘大夫,谢谢你。连升,你送刘大夫回县城。”
刘大夫摆摆手:“别客气,你们都是大忙人,不用送了,前面的道我熟。”
张世杰道:“那好,改日去县城,我请你喝酒。”
三个人在岔道上分手,刘大夫一个人骑马直奔一片树林子。不一会儿,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天空。张世杰和高连升听到枪声,紧勒马缰,神色大变,忙调转马头奔了过去。
张世杰下马把地上的刘大夫扶起来:“刘大夫,刘大夫——谁干的,是谁干的?”高连升骑马在附近转了几圈,下马道:“没发现别处有人,杀手只能往山上跑。二哥,这儿还是太白顶的地盘,一般的人,恐怕不敢来这儿撒野。”
张世杰把刘大夫放在马上:“回太白顶。”
张世杰和高连升离开后,两个农夫打扮的人从林子深处走出,撒腿朝桐柏县城方向跑去。
看过了花朵一样娇嫩的女儿,又亲手喂郭冰雪吃了饭,看着她睡着之后,杨开泰吩咐人下山去找奶妈。属下来报告说张世杰又上了山。杨开泰来到破庙前,看见张世杰和高连升满面怒容站在那儿,刘大夫的尸体被放在一块青石板上。
杨开泰忙问道:“世杰,这是怎么回事?”
张世杰冷冷说道:“我正想问你呢。他刚刚救了你老婆孩子的命,转眼成这样了。你好像知道这事……”
杨开泰脸色变了:“你怀疑我杀了他?”
张世杰道:“他是个医生,没想到你这么狭隘。”
杨开泰道:“你凭什么认定是我派人杀了他?”
张世杰道:“他中枪的地方,还在你太白顶的地盘上。”
杨开泰道:“在我的地盘就一定是我的人杀的?”
张世杰急了:“那你说还有谁敢在你的地盘上开枪杀人?”
杨开泰生气了:“既然你认定是我干的,那就算在我头上好了。你想怎么样?”
张世杰道:“交出凶手。”
杨开泰冷笑一声:“把我交给你怎么样?要杀要剐,你冲着我来吧。”
张世杰听呆了:“你——你怎么能这样?他是你杨开泰的恩人!是我把他带来的。出了这事儿,你让我怎么跟他家里人交代?”
杨开泰冷冷地说:“我又没有请你带个医生上山。你怎么交代,我管不着!我敢保证,没有我的命令,我的手下谁都不敢开枪杀人。他是你带来的,又是你带走的。他救了我的老婆孩子,我领他的情,记他的恩。来人,备上五百大洋。”
张世杰仰天长叹一声:“这笔血债只能记在我头上了。连升,把刘大夫弄上马,我们走。”
高连升把刘大夫的尸体搬到马背上。
杨开泰喊:“等等,把钱带上。”
张世杰骑上马道:“杨大当家的,敢作不敢当,这叫小人。”拍马朝山下走。
杨开泰朗声大笑:“随你便吧。这事与我无关,与我的弟兄无关。”看张世杰已经走远,扭头道:“金贵,是不是你派人干的?”
金贵道:“我可没吃豹子胆。念头我倒是动过,可没您当家的发话,我也不敢做。管他谁干的,他死了倒也干净。他看了夫人,摸了夫人,本来就该死。”
杨开泰愣愣地看着金贵:“不错,我也动过这个念头。都听着,这件事不要让夫人知道。金贵,你替我走一趟,把这五百大洋送到那个大夫家里。毕竟,他是死在我的地盘上。”
张世杰直接到县城为刘大夫操办葬礼。
朱国梁听说后甭提有多高兴,忙带五十大洋,亲自去刘大夫的灵前吊唁。恰好在这个时候,金贵和两个随从带着五百大洋来了。
朱国梁大喊一声:“把这几个杀人犯给我拿下。医生你们也敢杀,还是人吗?”
这时,张世杰已经冷静下来,苦苦相劝,朱国梁才答应不当场拿人。张世杰忙派人把金贵三人送出县城。
至此,张世杰和杨开泰的心里都结了疙瘩,他们谁都没意识到这件事会与朱国梁有关。
刘大夫的妻子是个极重情极刚烈的女人,把儿子托付给张世杰后,喝砒霜死了。张世杰只好把刘大夫五岁的儿子领回了家。
3
冬去春来,岁月如梭。转眼,张世俊和张若兰就要大学毕业了。收音机里,一会儿说美军在太平洋重创了日本海军,一会儿说日军在东南亚已经无力支撑。到了盛夏,收音机又说蒋委员长已经成了世界上抗击法西斯四个大国的领袖了。所有这些消息,仿佛都在说一件事:鬼子快完蛋了。
可是,张世杰眼里看到的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国军和鬼子相安无事,河南的大旱灾弄出了几百万难民。这一年多,根据地也没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动静。半年前,赵九思让曹镇河捎个口信儿过来,要他继续以灰色面目生存下来,他只好照办。久而久之,他都怀疑自己还是不是个共产党员了。组织上没交给自己重大任务,张世杰只好把精力投到家里的生意上。这一年多,淮源盛的生意叫张世杰经营得有声有色。
这一日,张世杰正在账房算账,曹镇河来了,带来了赵九思的指示:河南的灾情已经非常严重,洛阳已经发生了人吃人的事情。无能的国民政府救灾不力,反倒一直在隐瞒灾情。眼下,要想办法通过南阳的《前锋报》把河南的灾情捅出来。
张世杰警觉道:“国民党是不是又要大规模反共了?”
曹镇河道:“更重要的事,老赵亲自跟你讲。眼下,你只管报纸的事。”
曹镇河一走,张世杰就叫来了刘金声:“金声,我要去南阳。饥民、流民越来越多,你帮连升马上在县城和镇上把粥厂尽快开起来。记着,要留意可能对我们有用的人。”
两天后,张世杰带着钟梧桐和儿子一起去了南阳,一家三口到照相馆照了全家福,张世杰去和报社的编辑记者见面,商议报道河南大饥荒真相。钟梧桐带着儿子到淮源盛分号接大学毕业的张世俊和张若兰。
店铺里充满欢声笑语,张世俊抱着张万隆,一边把孩子往上举,一边说道:“小万隆,张万隆,是炮声隆隆的隆,不是生意兴隆的隆,快快长,长大了小叔带你去打日本鬼子。”
坐在他一边的朱见真说道:“等小万隆长大了打日本鬼子,你惭愧不惭愧,难道我们这些人还不能把鬼子赶走?”
张世俊忙说道:“我错了,小万隆,我们长大了干什么呢?当个大官,还是当个大学问家?”
朱见真叫道:“他笑了,快看,笑得真好看。没想到小孩这么好玩儿。”
张若兰在一旁没好气地说道:“你喜欢孩子,自己生一个呀。”
朱见真撇了撇好看的红嘴唇:“连升哥不来接你,你朝我发什么脾气?”
三个人正在斗嘴,钟梧桐从外面走了进来,一手牵着一个小女孩:“世俊,若兰,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咱们快走,要不晚上赶不回家。”
张若兰问道:“二嫂,二哥呢?他不回去?谁的孩子?”
钟梧桐道:“我从难民手中买来的。他们家里都有人饿死,怪可怜的。你二哥还有事,让咱们先回去。朱小姐,你是跟我们走呢,还是到你们铺子里等你二哥,他在人口市场。”
朱见真忙问道:“他也买那些失去亲人的孩子?”
钟梧桐道:“你二哥只买十三四岁到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还挑模样。你大哥在中央军门路广,能把这些姑娘送到大后方去。”
朱见真问:“送到大后方?她们去干啥?”
钟梧桐道:“还能干啥?肯定卖到妓院去了。”
张若兰惊叫一声:“啊?见真,你哥竟会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
朱见真沉着脸:“二嫂,梧桐,这是真的?”
钟梧桐道:“这算什么?又不是你二哥一个人在干这种营生。当然,说出来名声不好。听我们家世杰说,《前锋报》的记者正在调查这些事呢。”
朱见真神色大变,撒腿就跑。她在人口市场转了大半天,没有见到朱国梁,跑到同顺兴分号一问,才知道朱国梁已经带着二十多个姑娘回桐柏了。第二天,朱见真就回了太平镇,一到家,就把朱国梁的所作所为和外人对朱家的看法一五一十讲给朱照邻听。爱面子的朱照邻一听,马上派人去县城叫朱国梁。傍晚,朱国栋居然和弟弟一起回来了。
朱国梁一进客厅就问道:“爹,把我们叫回来,有什么事?”
朱照邻站起来,颤着身子吼道:“什么事?你们把朱家的名声都败坏透了,还跟没事人似的,我养了两个好儿子呀。”
朱国栋忙过去扶住朱照邻:“爹,你消消气,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指出来,错了我一定改。”
朱照邻第一次对朱国栋没好声气:“你不在防区练兵,跑到国梁那里干什么?”
朱国栋赔着笑脸道:“见真大学毕业了,我想带她到枣阳住一段时间,回来路上顺便去看看国梁。”
朱见真说道:“我才不跟你去枣阳。大哥,你是正规军人,怎么能和二哥勾结在一起,往重庆贩卖人口?而且贩卖的还是难民。”
朱国梁厉声问道:“你从哪儿知道这件事的?是不是张家的人告诉你的?”
朱见真说道:“你保安团的人天天到人口市场买年轻姑娘,太平镇的人谁不知道?用得着别人告诉我吗?”
朱太太拉了见真一把:“见真,你大哥这么做是为咱朱家好,你胳膊肘到底往哪儿拐呀!”
朱照邻一拍桌子:“什么叫为朱家好?国梁、国栋,灾民跑到南阳,跑到桐柏,你们趁机收点儿金石古玩,这说明你们有经济头脑,我举双手赞成。”
“什么经济头脑?我看是趁火打劫。”朱见真撇撇嘴。
朱照邻瞪了女儿一眼:“见真,我说话你不要插嘴。可你们不该贩卖人口呀,这可是伤天害理的事儿。”
朱国梁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爹,没多大个事儿。你先坐下来,喝口水,听我解释。首先这件事和我哥没有关系,再说,我这么做,也是积德行善。你想一想,那些灾民都是自愿卖儿卖女的,我买了他家的姑娘,救了他一家的命,这不强过他们一家都饿死?”
朱见真道:“你有这么好心吗?你是要把这些姑娘转卖到重庆的窑子里。”
朱国梁道:“爹,咱家又没有印钞机,我这好事不能白做。重庆是什么地方?那是大后方啊,是大城市,这些姑娘到了那花花世界,说不定遇上一个达官贵人,她们全家还不都跟着鸡犬升天?爹,如今这年头,要个好名声有什么用?不顶吃不顶喝的,还是钱比较实在。张家开粥厂只是个幌子。他们也买了小孩子,可小孩长大了会给他们干活,他们也知道不做赔本儿的买卖。”
朱见真不依不饶:“你胡说!”
朱国梁火了,大声说:“反了你了!你在替谁说话?太太,妹妹回来了,你要多管教。你看看她像什么样?弄不好就又是一个郭冰雪,给土匪当压寨夫人。这才叫毁朱家的名声!”
朱见真毫不示弱:“杨开泰比你强,他打鬼子,他不是人口贩子!”
“行了行了!”朱国栋说话了,“什么是谣言,你们知道吗?国梁做这件事,我知道。这些姑娘都是我送到大后方的。多半是在前线军官家里当女佣。少数好的,都参军了。谁嚼舌头就让他嚼吧。见真,我问你,你和世俊是不是在谈恋爱?”
朱见真怔了一下,小声说:“我自己的事,不用你们操心。”扭头出去了。
朱国梁吃惊道:“她,她喜欢张家老三?”
朱国栋道:“这也没什么不好。爹,我准备让见真和世俊都到部队去。对张家,不能只用打,该拉还是要拉。还有,对杨开泰,也要客气点儿。乱世,做事都要留后路。”
朱照邻道:“你看着办吧。”
张家这两天热闹非凡,一双儿女已经大学毕业,张德威和李玉洁打心眼儿里高兴。大学毕业后,两个人该干什么,是个大事。张德威希望女儿去县城教书,张若兰不干,非要留在家里学做生意。李玉洁希望三儿子在家里学做生意,张世俊却说他想参军到前线打鬼子。一家人商量了两天,还是没商量出个子丑寅卯来。
朱国栋突然登门提出让张世俊到他的部队当兵,一下子把张家二老二小都惊住了。
李玉洁生怕儿子先应了下来,忙说:“贤侄你甭费心了。他舅舅已经帮他谋划好了。”
朱国栋讪讪一笑:“我忘了这一层。重庆是个大舞台,出路广。”
张世俊冷冷地说:“重庆我不去,中央军我也不参加。这种政府,这种军队,参加它干吗?”
张世杰几步跨进客厅:“胡说什么呢?国栋哥,谢谢你的好意。这两年,生意摊子铺大了,缺人手。”
朱国栋见话不投机,闲扯一会儿就回家了。
朱国梁一看大哥的脸色,得意地笑了:“热脸亲了人家的凉屁股了?张家不会听咱们的。”
朱国栋冷笑起来:“凉屁股该亲还得亲。张家老三,心也向着共产党,真是好哇!过两天,你把见真送到我那里去。她成人了,到了该为家里作贡献的时候了。一定要让她嫁给我们需要的人。整张家的机会又来了……”
朱国梁紧接一句:“找机会干掉他们兄弟仨,不难。哥,你的胆子就是小。”
朱照邻清清嗓子:“国梁,我看是你该做事稳妥一点。上次查张家的货,差一点把保安团司令给查没了,拿不到真凭实据,别在这儿瞎咋呼,国栋的前途比张家人重要。既然张世俊不识抬举,国栋,你快点把见真带走,在你那些部下中,找个家境好有前途的,尽快把她嫁了。”
朱国栋道:“我已经安排好了。国梁,你真是浑!没有你这样办事的。杀杀杀,张世杰手里拿的是烧火棍吗?蒋委员长如今已经是大国领袖,铲除共产党一直是他的心愿,一个清共的伏牛山工作团已经开始行动了。我想,张世杰肯定会有动作。国梁,你听着:灭掉张家只能从他通共上做文章。只要能坐实他与共产党有瓜葛,十个陈香亭都救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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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九思终于又一次来到了太平镇。看见赵九思,张世杰鼻尖一酸,眼泪差点流出来。
赵九思伸手摸摸张世杰鬓角上染了轻霜似的头发,叹口气道:“怎么搞的?你才多大,头发都白了。”
张世杰苦笑道:“你再等一年不来,我就老死了。一年多没正经事儿干,能不愁吗?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你让我灰,我就灰,可这灰色的日子真的不是人过的。你知不知道,我已经灰得发黑了。”
赵九思笑道:“不就是抽几口大烟喝几次花酒嘛。我相信你不会将计就计的,你有坐怀不乱的定力嘛。”
张世杰拍拍胸口:“我心里痛!大烟鬼、嫖客,都是我张世杰最瞧不上的人。现在,在镇子人的眼里,我也成了这种混蛋了。”
赵九思道:“这种戏我也演过,没啥。这一年多,你这里没出事,就算大功一件了。”
张世杰道:“报纸把河南的大灾捅出去后,也没啥效果,难民还是乌泱乌泱涌来,我家的粥厂都开不下去了。难民中,青壮年很多,能不能把他们收拢起来,送到根据地去?”
赵九思连连摆手:“不行不行!罗斯福承认了蒋介石在中国战区的领袖地位,宋美龄访美又弄来了不少美元和武器。本来,这对中国的抗战是好事。可惜呀,老蒋想的还是窝里斗。各个根据地都受着日伪顽三重压力,日子很不好过。前一段各根据地都在进行复员工作,都在进行生产自救。我们实在没能力接纳这些难民。”
张世杰叹道:“太可惜了!这些青壮年难民,都痛恨国民党。”
赵九思道:“前些天,伏牛山工作团已经把我们在南召的地下组织彻底破坏了,杀了不少人。他们下一步的目标是宛西各大学。大学里我们发展起来的人,需要马上转移出去。”
张世杰道:“这好办。我有陈香亭的特别通行证,你说送多少人吧。这一年多,没干别的,为陈香亭挣了不少钱,送几百人过去都没问题。”
赵九思嘿嘿冷笑着:“我掌握的情况,跟你讲的可不一样,陈香亭已经和国民党中央同流合污了。前两天,他还设宴请了‘伏工团’的头头。要命的是,针对你的大网,朱家兄弟已经织好……”
张世杰大惊:“什么?”
赵九思道:“千万不要把敌人想得太愚蠢!朱国梁已经在防区内布置了十六处暗哨。你呢,又中了朱国梁的离间计,把借道太白顶的路给堵死了。”
张世杰问:“我中过离间计?”
赵九思道:“刘大夫是朱国梁的人杀的,凶手我已经抓到了。这批同志必须假道太白顶到根据地。事不宜迟,我们分头行动。你呢,先带人手去向杨开泰请罪,我去南阳接人。”
张世杰恨恨地骂道:“狗日的朱国梁,你也成精了!我马上去。凶手在哪儿?”
赵九思道:“慌什么?你和杨开泰已经有一年多没来往了,这才是这次行动成功的保障。要让朱国梁继续认为你和杨开泰还没来往。你绕道太白顶,从南边上山,老曹在山脚土地庙等你。”
郭冰雪经历一次难产,元气大伤,调养了一年,才又像个人样,能走路了。杨开泰每天都要扶着郭冰雪走几圈。**绽放的时候,郭冰雪已经可以一次走四五里路了。
这一日上午,郭冰雪独自出去采了一束**后回了卧房。屋子里多了许多摆设,宝宝的摇篮放在大床的旁边,靠墙是几排书架,墙上挂着几幅水粉画。
杨开泰打量着屋子,自嘲地摇摇头:“这个地方,越来越不像一个匪首窝了。再过两天,你开始练骑马吧。”
“谁规定匪首窝里墙上一定挂着枪,**一定铺着老虎皮?开泰,你要有长久打算,我不信我们会在这山里窝一辈子。”做了母亲之后,郭冰雪开始为女儿的将来考虑了。
杨开泰道:“下了山去又能如何?我又不是没下去过。只要能让弟兄们有口饭吃,能让你们母女享安乐,我也就别无所求了。”
郭冰雪抿嘴一笑:“对我你也不说实话。你箱子底下放的是什么?一套二十九军军服,一套新四军军服。”
杨开泰无奈地长叹一声:“就是这两套军服让我英雄气短。二十九军,新四军,别提了,等把小日本赶走,再作打算吧。只是太委屈了你。”
郭冰雪嗔怪道:“再说这样的话,我可不理你了。”
杨开泰走过来抱着郭冰雪:“冰雪,能娶到你,我这一辈子知足了。”
郭冰雪从杨开泰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开泰,你和张世杰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有好长时间不来往了。”
杨开泰觉得扫兴,面露不悦道:“我们没什么,他做他的生意,我当我的土匪。”
郭冰雪较真儿道:“不对,张世杰在桐柏养伤的时候,你还去看过他。是不是和我有关?你怀疑我?”
杨开泰道:“冰雪,你嫁给我的时候,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我怎么能怀疑你呢?至于张世杰,他安的什么心,我可说不准。”
郭冰雪拎把椅子坐下道:“你说说,他都安了什么心?”
杨开泰咬牙说道:“他娶了个丫环,不甘心,也不想让我们过好日子。”
郭冰雪严肃起来:“你和张世杰认识多少年了?他要是这样的人,你当初能把紫云交给他?开泰,你老老实实说吧,是不是你做了亏心事?如果你没做错事,张世杰不会一年多不来太白顶。开泰,我只想听你一句实话。”
杨开泰慢慢坐下来:“都给你说了吧,不说我也憋得慌。那天,他带个男医生上山,我心里就不痛快。这也太巧了!我老婆啥时生孩子,他怎么会知道?再说,他找个男医生……”
郭冰雪打断道:“你这个狭隘的男人,醋劲儿可真大。不是为这个吧?”
杨开泰道:“这个刘医生叫人打死了。”
“什么?”郭冰雪猛地站起来,“他死了?因为他是个男的,给我接生,你就把他杀了?”
杨开泰道:“我没有动手。”
郭冰雪追问:“还用你亲自动手吗?”
杨开泰道:“我知道你也会这么想。当时,张世杰也认为是我派人杀了刘大夫。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没有让人杀这个刘大夫。山上的兄弟,我一个一个都查了,没人干这事。可是,这刘大夫确实死在山下。我长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我暗中查了一年,一点线索都没查到。冰雪,人真的不是我杀的!不是,也不像是弟兄们干的,我,我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就为这,世杰他再也没……冰雪,请你相信我,也请你相信弟兄们。弟兄们都懂规矩,这个刘大夫是我的恩人,我……我想世杰也没有杀了刘大夫嫁祸于我的道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郭冰雪一直认真看着丈夫,慢慢点头道:“我相信你。张世杰带刘大夫上山,有没有别的人知道?”
杨开泰道:“我没问他,他一口咬定是我派人干的。”
“他没上山,你就不会下山去?”郭冰雪痛心地说,“这件事肯定另有隐情。开泰,看问题眼光要远一点。你和张世杰,你们是单纯的朋友关系吗?他的自卫队,你的山寨,得互相扶持。你以为朱国梁真的念着紫云和朱国柱的关系,念着我和他的表兄妹关系,任由你在太白顶发展下去吗?他时时刻刻都想剿灭你,只不过时机不成熟罢了。你和张世杰闹矛盾,就是给他机会。备马,咱们去找张世杰。”
杨开泰道:“你行吗?”
郭冰雪道:“行不行都得去。我们不能当一辈子土匪!我们更不能失去张世杰这个朋友。走,马上下山。哪大哪小你分不清吗?”
这时,金贵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大当家的,张二少爷带着凶手上山赔不是来了。”
杨开泰急问:“他人呢?”
金贵道:“在大殿跪着呢。那个大夫是朱国梁的人打的黑枪。”
杨开泰和郭冰雪跑进大殿,张世杰和高连升还在虎皮椅子前跪着。他们身边躺着被捆成一团的凶手。
郭冰雪喊:“快起来。开泰,快扶世杰起来。”
张世杰仰脸看着杨开泰:“大哥,世杰有眼无珠,错怪大哥了。要杀要剐,都行。”
杨开泰把凶手抓起来:“说——再说一遍,谁让你干的。”
凶手道:“朱国梁朱司令。那天,我们有弟兄找刘大夫看病,听说了刘大夫跟着张二少爷上山……”
话还没讲完,杨开泰掏出二十响把凶手打成了一个筛子。
第二天,他们把赵九思从南阳接出来的十六个地下党从太白顶送走了。
朱国栋得到报告,忙驱车赶到桐柏保安司令部,质问弟弟:“你是怎么搞的?这么好个机会你都抓不住,你还能干什么?张世杰和杨开泰结仇了吗?自以为是!再这么玩下去,是要掉脑袋的!”
朱国梁无奈地摇摇头:“他奶奶的,人家在我眼皮底下也安了眼线。杀医生的事,漏了。我没想到这一层。人是从太白顶走的。哥,留着这个杨开泰,后患无穷,干脆把他剿了吧。”
朱国栋道:“剿也要剿个师出有名。写个报告,把张世杰伙同匪首杨开泰放走共党这件事咬死了。不,先把张世杰撇开。就说杨开泰脱离共党是假,请求下令剿灭他。反共这事,可以做也可以说了,看看陈香亭怎么说。眼下,还是不能做反共急先锋。张世杰是共党,一定要想法坐实这件事。起码,要借助‘伏工团’的力量促使陈香亭放弃张世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