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那天的行动是谁创意的，可能是陈骁，也可能是王晓华，还有可能是阚大门，甚至有可能是我们集团军现任军长劳国梁和政委徐善笠。反正不是我。

　　军区党委的批复下来之后，我差不多是跟着这个批复再次回到猎豹基地的。耿尚勤遗骨迁葬事宜，均由陈骁和王晓华操持，我基本上没有参与。

　　我仍然住在特务连的荣誉室里，我白天跟耿恒志交谈，我在观察这个年轻人，观察我们特务连的后代。夜里我同耿尚勤交谈，我说老哥们这回你该满意了吧，除了不能让你死而复生以外，其他的能做的我们都做了。

　　我听见墙壁发出瓮声瓮气的回音，似乎是耿尚勤在说话，他说谢谢啊谢谢。谢谢兄弟，谢谢战友。

　　我说要谢也不要光谢我一个人，那么多人，那么多年，一直都把你放在心上。

　　瓮声瓮气的墙壁说，是啊，人间自有真情在，特务连里有亲人。

　　就在那天清晨，一阵急促的哨音把我从梦中惊醒。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在犹豫我要不要参加特务连的紧急集合，门被敲开了，特务连的现任连长耿恒志全副武装地出现在我面前，向我报告说，有紧急情况，上级命令进入一级战备，特务连全部携带武器拉到2166高地待命。陈旅长让我向首长传达，牟研究员也参加奔袭。

　　我一跃而起，穿衣蹬鞋撒尿。等我着装就绪，全连已经整装待发了。

　　紧急命令，特务连要在一个小时内，完成了十公里越野。我当然不行，我还没有跑满三公里，就已经近乎瘫痪了。我刚想向耿恒志同志说明，想让他们先走，后面开来一辆伪装得天衣无缝的越野车。我连滚带爬上了越野车，却发现车内还坐着面无表情的阚大门。

　　我说，首长，我也老了，居然跟首长一个待遇了。

　　阚大门说，屁话！老了比死了强，不过你还不算老！

　　我立即闭嘴。胡达成不止一次跟我说过，这老人家近年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你要是以为他老糊涂了，那你就错了。在他该清醒的时候，他比谁都清醒，譬如在对待耿尚勤的问题上，他没有一点含糊，不光是掌握原则，而且具体到方法。但他有时候也会讲几句让你莫名其妙的话，我认为他是故意的。他老人家修行到今天，不是我们常人用常人的眼光能够看得明白的。

　　是在2166高地向南的一面，我和阚大门被带到了山腰，准确地说应该是山顶部分，不，更准确地说，是山峰的上半部分。我后来查看地图，从等高线上分析，我们那天站立的那个位置的高程应该是1510米左右，也就是说，我们那天的位置处在2166高地的黄金分割线上。

　　到了山上之后我才发现，除了我陪同的阚大门同志，在那条等高线所在的空地上，已经有很多人了。空地显然是早就平整妥帖的，中间挖了一个大坑。在大坑的东面，有一个台子，上面放着的是什么东西不知道，像个坛子，蒙着红旗。

　　旭日东升，朝霞满天，云蒸霞蔚，视野无限辽阔。

　　这是一个好地方。

　　我明白了，我们是在这里为耿尚勤举行告别仪式，举行安葬仪式。

　　我的心里突然动了一下，觉得好像缺少了什么。怅惘了很长时间，我才明白我要找的那个人是谁。是啊，不管发生了什么情况，不管经历了多少沧桑岁月，在今天这个场合，她是应该到场的。我举目四看，山坡上站满了军人，从队列的缝隙里看过去，我当真看见了另一群没有穿军装的人，那是耿尚勤的亲属，有我认识的耿尚勤的父母，还有我不认识的耿尚勤的兄嫂，还有……在那堆人群里，我还震惊地看见了我的妻子安晓莘和阚尽染，在阚尽染的身边是苏晓杭，而在苏晓杭身边的那个女人——那个身着素装的女人是谁？似曾相识，恍然如梦。

　　安葬仪式由快反旅政治委员王晓华主持，首先是陈骁宣读军区党委的批复——

　　经军区司令部政治部联合工作组调查证实，阚大门劳国梁徐善笠等同志反映原二十七师一团特务连班长耿尚勤同志于某年某月某日在楚洪地区缉毒剿匪战斗中，执行重要任务之后身负重伤，昏迷在战场，失去联系后顽强寻找部队，在归队途中壮烈牺牲。耿尚勤同志作战英勇，以身殉国，功绩显著。经军区党委研究决定，为耿尚勤同志荣记一等功，追授二级战斗英雄称号，追授革命烈士称号！

　　陈骁宣读完毕，部队默哀。

　　默哀完毕，陈骁命令，仪仗班出列！

　　刷，刷刷！

　　耿恒志率领一只小分队，共十名战士，手戴雪白手套，臂缠黑纱，肩扛上了刺刀的720式新型步枪，正步走向1560等高线。

　　枪声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