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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特务连 徐贵祥 3586 2024-10-19 19:13

  

  同武晓庆相比,我和安晓莘的事情就简单了。我虽然一直在做结婚的准备,但是一直悬而未决。为什么呢?因为耿尚勤。

  我曾经有一个很怪的想法,曾经想,在耿尚勤的问题没有搞清楚之前,我似乎不应该结婚。就像传说中的周恩来说,全国不解放,他就不剃须,就像传说中胡志明说的,越南不独立,他就不结婚。后来屈于我那当小学校长的父亲的压力,我才不得不放弃这些想法。

  我觉得结婚是一件大事,来不得半点马虎。我并不打算大操大办,我甚至想谁都不告诉,我跟我的父母达成共识,在部队我说我们回老家举行婚礼,回老家我说我们在部队已经办过了。我们父子母子的这些想法不仅得到了安晓莘的支持,我的未来的老丈人安重伍也特别地欣赏,说牟卜这个办法好,有创意,新事新办,雅致简洁。

  一切都准备好了,我还是没有结婚。我有一桩心事,我想在结婚之前到耿尚勤的故乡去,我甚至还提出在耿尚勤的故乡结婚,我们作为耿尚勤父母的儿子和媳妇到他家里办喜事——这种事情在那年头也很时髦。

  我把我的想法对陈骁讲了,陈骁说了两句话,一句是没有必要,第二句是不伦不类。

  我跟陈骁说,苟富贵,毋相忘。我们现在当官的当官,娶老婆的娶老婆,可是耿尚勤呢?也许遗骨散落荒山孤坟,也许活在人间隐姓埋名。我们总得为他做点什么吧?

  陈骁说,你去他家里办喜事就是为他做点什么吗?我跟你讲,那样不仅做不了什么,反而会刺激老人。

  我说,我把他们当作自己的父母,赡养他们,总是可以的吧。

  陈骁说,他们还有一个儿子,三个女儿,用不着你去赡养。

  我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陈骁说,我当过他的班长,我当然知道。

  我说,我想去他家里看看,请你把他家的位置告诉我。

  陈骁提起笔来,刷刷地写了一行字交给我说,我不反对你去,但是你不要提耿尚勤和段红瑛的事情,也不要提耿尚勤犯错误的事情,更不要提耿尚勤失踪的事情。

  我更惊讶了,我说,难道这些他们不知道?

  陈骁说,心里或许知道一些,但是你不要提,也不要问这问那。

  我说我就是想搞清楚耿尚勤的问题,你什么都不让我问,我能搞清楚什么?

  陈骁的脸色一变说,你想搞清楚什么,你能搞得清楚吗?

  我说我有感觉,耿尚勤的事情没有完,我们至少要证实他是一个功臣,是一个英雄,至少要在精神上给他的亲人一个安慰。

  陈骁说,我跟你想的完全一样,但是现在时机不成熟,不要触动伤疤。再等等吧,也许……

  也许什么,后来陈骁不说了。

  从这件事情上,你一定看出来了,陈骁对耿尚勤家庭情况了如指掌,我问起耿尚勤家里的地址,陈骁连想都没想就把它写出来了,连邮政编码也是清清楚楚。这说明什么呢?

  这年国庆节,我和安晓莘请了十天假,对组织上我说是回老家探亲,对安晓莘我说了实话,我说我要去还一笔债,这笔债压我快十年了,不能再拖了。

  安晓莘听我说了耿尚勤的故事,很有感慨,说我们是应该去看看他的家人了。安晓莘提议约武晓庆同行,我本来不想同意,我不愿意让武晓庆掺和这件事情。安晓莘说,武晓庆是湖北人,对那里的情况熟悉。后来我才知道,安晓莘其实是想约阚老四同行。

  后来发生的事情表明,安晓莘的这个提议具有建设性的意义。

  安晓莘说,这种事情不用跟武晓庆说,跟阚老四说就行了。安晓莘回到医院跟阚尽染把我们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说了。阚尽染说,好啊,那里离神农架不远了,我们还可以到神农架去玩呢。

  然后就行动。

  我们两男两女乘坐京广线上的特快列车,到了武汉,不知道阚尽染通过什么关系,又弄来一辆破吉普车,没带司机,由我和武晓庆轮流对付。那车子实在旧得可以,一路呼呼嗤嗤地喘气,一到上坡,就呜呜呜地吼叫,屁股后面的青烟大股大股地往外喷,遇到沟坎过不去,还得下去推车。

  坐火车的时候阚尽染还兴致勃勃,吉普车刚出武汉,进山的时候也还很有情绪,赞不绝口说,真是山清水秀啊,真是美不胜收啊……

  我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阚尽染说,锦绣河山美如画,风景这边独好。

  我们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难受。但是离开武汉百十里路,麻烦就来了。路是土路,间或有一段两段石子路,车子纵横盘旋,往上看蓝天白云,往下看头晕目眩,连我这个老司机都有点发虚。

  阚尽染说,上当了上当了,安晓莘我上你的贼船了。他妈的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难走的路!这里不是革命根据地吗?

  我说那要问你爹啊,老革命打了天下坐江山,可是这里的路还是五十年前军阀修的。

  阚尽染说,能不能找条好路走走?

  我说,条条大路通北京,可是条条大路都要转山沟。

  阚尽染说,前面遇到厕所停下,我要解手。

  我严肃地问,是解左手还是解右手?

  阚尽染眼睛一瞪,义正严辞地说,我要撒尿!

  我找了一块相对平坦的地方,把车子停下说,女士们先生们,方便吧,这里太方便了。

  阚尽染问我,就在这?

  我说就在这,祖国的大好河山,处处都是你们的方便地,你想到哪里方便就到哪里方便。

  阚尽染说,我拒绝随地大小便,太愚昧了。

  我说那你就憋着,到县城至少还有两个小时,别把**憋出问题了。

  阚尽染骂安晓莘,都是你捣的鬼,说是看望革命烈士家属,如何如何高尚,如何如何有意义。有意义个屁,居然让我们在光天化日之下撒尿!

  安晓莘当然要替我排忧解难,善解人意地说,走吧,到那边小树林里将就一下,体验一下自然风光嘛。

  阚尽染嘟嘟囔囔地跟安晓莘走了,我和武晓庆转到吉普车一侧,就地解决。武晓庆一只手托着他的家伙撒尿,眨巴眨巴眼睛问我,你真的想给耿尚勤翻案?

  我说,屁话,什么翻案,耿尚勤又不是反革命。

  武晓庆说,到他家里,你可别说我是特务连的连长啊,耿尚勤是在特务连牺牲的,他家里要是通情达理还好,要是有些非分的要求,那我们不是送上门来惹一身臊吗?

  我说,武晓庆啊你这个小白脸,我没有想到你这么狼心狗肺。你带着你的军长千金滚蛋吧,我的一切行为都由我个人负责,与你无关!

  武晓庆表情难堪地说,你看这穷山恶水,老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我是怕万一,万一他们要提出什么,我们还真不好办。

  我说去你妈的,你们老家不是穷山恶水?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刁民。你放心,一切由我承担。

  武晓庆不吭气了。

  众人方便完毕,上车继续往前走,还没走出半里路,阚尽染突然尖叫起来,龇牙咧嘴满脸痛苦的表情。我连忙停车问是怎么啦,阚尽染说,屁股,我的屁股。

  我说你的屁股怎么啦,难道是被蛇咬了?

  阚尽染说,没有被蛇咬,可是我的屁股起包了,安晓莘你摸摸,一个硬块,有拳头大。

  安晓莘没有摸她的屁股,安晓莘说,可能是山里的虫子咬的,没有大问题,你忍一忍,过一会儿就好了。

  我说晓莘你把清凉油给她,自己抹抹就行了。别一惊一乍的,要是把我吓住了,方向盘一松,大家都得到沟里说话。

  阚尽染伸出脑袋往车窗外面看,不再咋呼了,叽叽咕咕地说,妈的,下面是万丈深渊,下去了还说什么话啊,粉身碎骨了。

  七转八绕,走了二百多里山路才到耿尚勤家的县城,一听说还要走五十里的山路,阚尽染说,打死我我也不走了。

  我说不走也得走,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曙光就在前头,胜利在向你招手。

  阚尽染说,我宁肯不要胜利!求求你牟卜,你们去吧,我和安晓莘在这里等你们。

  我说那不可能,就是留下,也只能是武晓庆陪你,安晓莘必须跟我一道前往。

  武晓庆也说,我看牟卜的意见有道理,留下你们两个女同志在这里不安全,干脆你们两口子去,我们两口子在这里等你们。

  我说好啊,武晓庆你正中下怀。我问安晓莘,你怕不怕?

  安晓莘说,你不怕我怕什么?

  说好了,我们就把阚尽染和武晓庆送到县委招待所——这又是阚尽染的作用,阚尽染说,凡是有县委的地方,都有县委招待所。我问她有没有熟人,阚尽染说,这个鬼县城,屁股大的地方,我哪里有熟人?不过我会想办法。你们只管走你们的好了。

  我说那好,你们就在这里住一夜,我们明天回来就到县委招待所找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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