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英子换好衣服从里屋出来道:“大哥,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林天祥拿起小包袱道:“你的东西,都在这里边。我真不明白,你为啥……”
陈英子拎起包袱道:“我走了,大哥。下一辈子再报答你们吧。”
林天祥站起来道:“你真要死,谁也拦不住。你是要死的人了,说说吧,说说你为啥要死。我救了你两次,你死了,我总不能对别人说,我一点都不知道你为啥寻短见吧?说说吧。”
陈英子把包袱放下,坐下来道:“大哥,你是个好人,你这样说,不过分。你当过兵?”
林天祥道:“当过,去年刚转业,因为没仗打了。她们给你穿的,就是我的军装。大妹子,你死都不怕,别怕吃碗粥。做个饱死鬼,到了阴间,少受气。吃点怎么样?”
陈英子看看小桌上的食物,在桌子旁坐下了,“好吧。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死,我为什么必须死吧。”
林天祥忙站起来给两个人盛饭,“听我奶奶说,饿死鬼到阴间,谁都欺负。说说吧。”
陈英子道:“我爹给我定过一个娃娃亲,他大我十一岁。娃娃亲,你明白吗?”
林天祥道:“明白。我老家河南那边,也有。福建这边,也有。福建这边,有很多河南人,这边叫客家人,当年逃荒来的占多数。吃呀。”
陈英子喝着粥道:“娃娃亲,不能退,退婚,谁都看不起。”
林天祥道:“一口唾沫一个钉,说话算话。我们河南也一样。”
陈英子道:“定完亲,鬼子来了。我爹我娘带着我和我哥躲鬼子,这一躲就是十年。”
林天祥道:“鬼子太狠,搞三光,能躲谁都会躲。我也躲过小日本。”
陈英子道:“躲也躲不过去。我娘我哥,都死在日本人手里,我爹也叫鬼子打断一条腿。”
林天祥道:“比我家惨。”
陈英子道:“鬼子投降半年多,我爹不行了,让我投奔婆家,交代完,他就死了。”
林天祥道:“我比你强。鬼子只杀了我娘,我还有爹有弟弟。那年你几岁?”
陈英子道:“十四。”
林天祥道:“比我可怜多了。”
陈英子道:“到了婆家,等了两月,我才和我男人见一面。”
林天祥道:“结婚了?”
陈英子道:“我太小,我男人又不是大官,是个兵,没法结。俺男人在家住两天,就回部队打济南了。”
林天祥道:“真巧,我也打过济南。你男人是几纵几团的?”
陈英子道:“我也搞不懂,他捎回的喜报,一会儿写个山东野战军,一会儿又是华东野战军。解放那年的喜报又变成第三野战军了。最后收到他的喜报,刚好是新中国成立那天。后来他就没音讯了。”
林天祥道:“不应该呀。”
陈英子道:“前年和去年,婆婆和公公都病死了。我男人还是没个信儿。”
林天祥道:“都解放了,通个信发个电报都方便。”
陈英子道:“就是没信儿。葬完公公,我就来找我男人了。”
林天祥道:“没找着部队?”
陈英子道:“找到了。”
林天祥道:“还活着?”
陈英子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说是在一次战斗中,失踪了。再问,啥也问不出来了。大哥,你说我怎么办?娘家人没了,婆家人就剩个男人,男人呢,失踪了。我怎么活?你说,换成你你能活吗?”
林天祥道:“我明白了。”
陈英子道:“男人活着,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男人死了,给我个烈士证,我守他三年,还能活。你说,我男人他失踪了,叫我咋活呀。”眼泪流了下来。
林天祥给陈英子添碗饭,“你男人他叫什么?我帮你问问。”
陈英子木然道:“他叫刘二柱,是山东枣庄细柳村的。”
林天祥惊得两腿一软,跪在地上了。
陈英子忙把林天祥拉住,“你……你……你为啥出这么多汗?”伸手在林天祥额头上抹了一把。
这时,门口站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南方汉子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售货员打扮的姑娘。
姑娘生气地说:“麻经理,你让我看戏呀?”
麻经理解释说:“彩云姑娘,这……”
姑娘道:“什么叫眼见为实?你说林大功臣在加班,忘了约会时间。我信了。这个班加得可真好。”扭头就走。
麻经理追上去道:“彩云姑娘,彩云姑娘……”
姑娘恨恨地道:“新社会了,不兴三妻四妾了,你让功臣娶几个呀?搞的什么名堂。”
林天祥和陈英子都呆呆地看着空洞的院子。外面,只剩各种夏虫的聒躁。
陈英子问:“你对象?”
林天祥道:“麻经理介绍的,说好今天晚上见面,后来见了你,都变了……”
陈英子苦笑一下,拎起包袱,“对不起,大哥。这个姑娘挺漂亮,你去解释解释吧。我该走了。”
林天祥一把拉住陈英子,“你不能走!”
陈英子道:“大哥,你救不了我。”
林天祥道:“我能。”
陈英子道:“放开,让我走。”
林天祥道:“英子嫂子,我知道你——”
陈英子道:“你叫我什么?”
林天祥道:“二柱是我的战友,我认识他,他常常提起你。”
陈英子道:“你认识二柱?”
林天祥道:“认识。我们并肩作战好多回。我能帮你,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