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傅家庄和李云光、高守平赶到复州湾剧场,看到这里一片祥和,当地的公安局长闻旭更是信誓旦旦地保证,这里一切太平。几个人进了剧场,傅家庄一看台上的喜儿,就知道那不是袁飞燕,再细听嗓子,更是断定换了人,高守平听说那是万春妮。邢团长把袁飞燕失踪的事一说,傅家庄和李云光都紧张起来。李云光下令,一定要仔细搜查,确保剧场安全,千万不能发生爆炸事件。
方若愚回到仓库,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搬动麻布袋里的通用券,从那一瘸一拐的动作上,毫无疑问是万德福了,方若愚慌张地抡起旁边的一根木棍,刚要举起来,万德福转过身来,看到他笑了一下,这一笑把方若愚的计划打乱了:“万……万科长,你在这干什么?”
“怎么,吓着老姨夫了。”万德福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你叫我什么?”方若愚一惊。
“别紧张,我是大姨。通用券,是我让麻苏苏叫你运过来的。”
万德福的话,宛如一声惊雷,震得方若愚目瞪口呆,这个瘸子,居然隐藏得这么深,让自己从没有对他起过疑心。如此小心翼翼的人,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的,女儿一定是他做的手脚:“你把飞燕怎么样了?”方若愚问。
“我也刚到,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万德福说。
方若愚当然不会相信万德福的说辞,他一把抓住万德福的衣领:“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老姨夫,你冷静点,你的女儿不见了,我的女儿我现在也没见到。”万德福语气平和。
“春妮现在就在台上演喜儿,可飞燕没有了!”方若愚的泪水涌出来,“你到底把她怎么样啦!”
万德福没想到从方若愚嘴里得知了万春妮的下落,他宽慰着方若愚:“放心吧,他们知道飞燕是你女儿,不会怎么样的,顶多是失踪一会儿。只要‘龙兵过’大获成功,你我就能带着我们各自的心肝宝贝远走高飞了。”
“‘龙兵过’到底是什么行动?”方若愚问。
“你别留在这里了。”万德福避开方若愚的问题,指指暗道,“顺着这个暗道,去找虎头和老姨。”
“麻苏苏也在这里?”方若愚吃惊,这个女人能出来,一定是万德福使了手段。
“她去见虎头了,你快去吧。”万德福督促着。
“那飞燕也在里头?”方若愚心里有了期许。
“也许吧。”万德福指指暗道,“快走吧,我还得在这里顶一会儿。”
后备箱里袁飞燕,听着方若愚的脚步离开,绝望地落下了泪水。
掌声中,又一幕戏落下了帷幕,演员们一走到侧幕,邢团长忙给万春妮加油鼓劲,夸她演得好,唱得好。
“我都紧张死了。”万春妮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飞燕还没找到?”
邢团长摇摇头,转身要走,万春妮忐忑地拉住他:“团长,我怕后面的戏扛不下来。”
“没事,你能行。”邢团长安慰着万春妮,让她赶紧上后台去补妆。
万春妮走了,大春过来,低声说:“团长,春妮的嗓子有点劈呀。”
“废话,你当我没听出来?”邢团长瞪着大春,“劈也得上,现在除了她,谁还能唱喜儿?”
让邢团长没有料想到的是,袁飞燕失踪的戏码在万春妮身上也上演了。
万春妮补好妆出来,一个人影闪出,是万德福。万春妮吃惊,没想到父亲也会在这里,万德福拉住她就走,万春妮本能地拒绝:“爸,你拉我上哪呀,马上要登台啦!”
“再不走就走不了了。”万德福急促地说。
“为什么?”万春妮不解。
万德福只得实话实说:“我也不瞒你了,我是党国的人。”
万春妮大惊,转身要跑。
“我更是你爸!”万德福一掌朝万春妮脖子后拍去,万春妮身子一晃,倒在万德福怀里。
下一幕就要开始了,却不见了万春妮的踪影,邢团长脸色铁青,嘟囔着说:“文工团这脸,丢到复州湾了。”
“怎么办呀团长?没有喜儿,这‘太阳出来了’还怎么演。”大春急得快哭了。
“中场休息吧。”邢团长有气无力地摊坐在道具箱上。
“这都快演完了还能叫中场休息吗?”
“不休息怎么办,我能唱喜儿吗?”邢团长突然嘶吼起来。
“休、休、休!”大春无奈地跑开,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休多长时间?”
“找到喜儿算!”邢团长咬着牙喊。
文工团在忙着找万春妮,李云光和傅家庄等人在推测着敌人可能发起袭击的方向和方式,虽然提出无数种可能,却仍无法合理解释“龙兵过”所代表的含义。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不疾不徐地跑着,可在傅家庄听来,每一次“滴答”声都那么急迫,早一秒揭开“龙兵过”之谜,就能早一秒找到高大霞,这么无休止地晚下去,傅家庄不敢想象后果。
高大霞也在倍受煎熬,一番唇枪舌剑之后,自己貌似赢了麻苏苏,因为被五花大绑的是麻苏苏,嘴里被塞上破布的还是麻苏苏,但是高大霞没有丝毫的轻松,麻苏苏多活一秒,敌人的“龙兵过”计划,就会多一分成功的把握。
高大霞催促着:“汪团长,你还留着这个共党干什么?等着坏咱们的大事吗?”
“老子现在眼花心糊涂,不想评判,等把共产党的火车一炸,让大姨给你们断官司吧!”
“都这时候了,你还信大姨?”高大霞着急起来。
虎头是个粗人,但这个粗人的笨办法,让高大霞后怕,却让麻苏苏有了希望。于麻苏苏而言,只要活着,就有乾坤大挪移的逆转。麻苏苏不能动不能言,可她的眼珠子滴流转,朝虎头挤眉弄眼,虎头注意到了暗道口,命令手下:“你俩去暗道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来送通用券了。”
麻苏苏激动地看着虎头,眼里竟然盈满了感激的泪水。高大霞不免紧张起来。
虎头的手下,果然从暗道里找到了麻苏苏和小特务带来的通用券,虎头打了鸡血一样地振奋起来:“通用券来了,印章也在我们手上,‘龙兵过’一成功,咱们就分钱!吃肉!喝酒!找女人!”
“分钱!吃肉!喝酒!找女人!”土匪们兴奋地欢呼起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山洞里马上忙碌起来,土匪们从箱子里搬出成捆的炸药,堆放在地上。
虎头看看高大霞,再看看麻苏苏,大喝一声:“松绑!”
“汪团长,干什么呀这是?”高大霞急了。
虎头不为所动。
终于解脱的麻苏苏得意起来:“高大霞,这回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高大霞提高嗓门顶回去:“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我就是老姨,她就是共产党!”
“高大霞,咱能不喊吗?”麻苏苏看出了高大霞的色厉内茬,“你说你是老姨,来,你给我说说,你这个老姨都干过什么跟共产党作对的事。”
“我,我做得多了,数都数不过来,天上的星星你能数过来呀?”
“先别管天上的事,就说地上的,就说你,你要是能说出一件来,我这个真老姨,就把名号让给你。”麻苏苏戏谑地一笑,“这不算不讲理吧?”
“说一件?太少了吧,汪团长手上的印章就是我拿来了,没有我的印章,这些通用券就是废纸!”
“这个不算,有本事你再说一件!”
“你看你,说个话都吐噜反仗,刚才还说我说一件就够了,屁大个工夫儿,又反卦啦。”高大霞抓着这个理不放。
“那就再说一件。”虎头威逼道。
“这是什么道理?我再说一件,她又让我说第三件,这还有完没完了?汪团长,你可别上她的当,她这是想跟你拖延时间,等着共产党来救她哪!”
“你说不出来就承认你是共产党,别在这血口喷人,让我瞧不起你高大霞!”麻苏苏冷眼看着她。
高大霞刚要反驳,虎头眼里现出一丝杀意:“那你就说最后一件!”
“我……”高大霞有些为难。
麻苏苏狞笑:“她说不出来!因为她就是共产党!”
虎头的枪口对准高大霞,麻苏苏本以为高大霞应该是死心绝望,可她失望了,高大霞竟然笑了,方才的慌乱一扫而空:“我本来真是不愿在这摆功评好,现在看来,不摆都不行了。那行,我就不要个脸,夸夸我干过的小事。”
“你说的事别太小,帮共产党抓个蚊子拍个苍蝇的事,就不用说了。”麻苏苏揶揄道。
土匪们哄笑起来。
高大霞也跟着笑道:“我这个小事,各位没准儿还真都知道。”
“什么事?”虎头来了兴趣。
高大霞回头找着什么:“我的包哪去了?汪团长不会给我扔了吧?”
虎头朝手下示意,一个土匪拿过高大霞的绅包,高大霞接过来:“各位,共产党在大连印刷《共产党宣传》和《毛泽东选集》的事情,你们都知道吧?”
“当然知道,我们的人在仓库放了一把火,把共产党的书烧了不少,这事儿都上了报纸。”虎头说。
“对,这个事,就是我跟老姨夫干的!”高大霞高声说。
人群中有记性好的土匪回应:“对对对,当时报纸上说是有个女的放的火,那就是你?”
“我还说上面有我哪!”另一名土匪不屑地撇嘴。
高大霞从包里抽出报纸打开,向众人展示着:“看清楚了,这上面的人是谁。”
虎头看向报纸,一眼看到照片上的方若愚:“这是个男的,戴着大红花。”
“这,这还有!”高大霞指着后面露出的小人头,“这是不是我?”
虎头和众土匪比对着照片,不得不承认,那个人确实是高大霞。
这是高大霞与傅家庄共同商讨出来的自保对策,倘若面对敌人突如其来的怀疑,这桩在当时令高大霞极为难堪的往事,就会成为一张管用的保命符。
“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说我是码头放火案的纵火犯,我要不是老姨,我能去放火?”麻苏苏有口难辩:“报纸上的话还能信?除了日期,全是假的!”
高大霞全然不在意麻苏苏的喊叫,向虎头显摆着:“在大连给共产党拆台的好多事,都是我和老姨夫干的。”
“放屁,老姨夫是我的人!”麻苏苏怒不可遏地吼道。
“够了,都别吵了!”虎头确实糊涂了,但他有自己的糊涂办法,他命令手下把麻苏苏和高大霞一同绑了,“既然我分不清你们俩谁是李逵,谁是李鬼,那就都一块去见阎王吧!”
高大霞和麻苏苏不约而同地愣住了,高大霞委屈地喊道:“汪团长,你要冤枉死我啊!”
“高大霞,你真能血口喷人呀!”麻苏苏气得直哆嗦,“汪团长,你冤枉的人是我呀!”
“你们俩还是省点力气,去阎王那里争个明白吧。”虎头的枪口对准高大霞,“你先来了一步,你就先上路吧!”
高大霞和麻苏苏都紧张起来,两个人异口同声骂着虎头混蛋。
虎头懒得再理两个多舌的女人,掏出手枪要亲自送她们上路。
“高大霞!”远处传来一声断喝,闯进山洞来的,居然是方若愚。
“老姨夫!”麻苏苏眼睛放光,一如看到了自己的救星。
高大霞的心里一沉,方若愚到底是特务老姨夫,亏得自己还几度怀疑是不是冤枉了好人。他来了,自己的命数也就到头了。
“你是老姨夫?”虎头斜眼看向方若愚,“挺眼熟呀!”
“当然眼熟了,你再看看报纸,他就是老姨夫,千真万确的老姨夫!”麻苏苏激动起来。
虎头拿过报纸,对着方若愚看了一会儿,报纸上戴着大红花的的人确实就站在眼前。
“小方呀,你来的太好了,要不然,我真得叫高大霞给冤枉死了呀。”麻苏苏不禁流下了委屈的泪水,“小方,快,快给我做个证,快告诉汪团长,谁是真老姨!”
“你这个老姨夫厉害呀,都戴上共产党的大红花了。”虎头嬉笑。
“汪团长,通用券我都给你带来了,飞燕呢?飞燕在哪?”方若愚只关心女儿的安危。
“飞什么燕?”虎头困惑,“这洞里要飞也是飞蝙蝠,燕子哪能飞进来。”
“我是说你们有没有抓了我的女儿,她叫袁飞燕!”
“我们没抓人,要抓,也就抓来个老姨。”虎头此刻只关心老姨的真假,“她们俩都说自己是老姨,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你这个老姨夫最有发言权,来,说一说。”
方若愚的目光落在高大霞身上:“飞燕真不在?”
“不在。”高大霞摇摇头。
“小方,你怎么问她不问我呀?”麻苏苏着急起来。
方若愚厌恶地瞪着麻苏苏:“你还有一句真话吗?”
麻苏苏急了:“你,小方呀,咱们俩的误解太多了,你不能记恨我,这可都是为了党国大业呀!”
“行了,别罗嗦了!”虎头晃着手里的手枪,“老姨夫,你快说,她俩到底谁是假老姨!”
方若愚扫视着两人,虎头手里的枪口,也随着他的目光移动。
“小方,你快说话呀!”麻苏苏催促。
方若愚看向高大霞。
“开枪呀汪团长,她是假老姨,小方都指认她了,你还犹豫什么!”麻苏苏急得喊起来。
高大霞已经绝望了:“挽霞子,你我楼上楼下住着,我算瞎了眼。”
虎头不由一愣:“啊?你们俩还楼上楼下住着?这么说,假老姨是你了?”枪口又转向麻苏苏。
麻苏苏慌了:“他俩就是住在一起,不对,不是住在一起。”
虎头不耐烦了:“到底住没住?这怎么还说不清了。”
“是住在一起。”方若愚说。
这话犹如给了麻苏苏当头一棒:“小方,你……你,你无耻!”
高大霞还没回过味来,只觉得受到了方若愚莫名的侮辱:“挽霞子,你住楼上,我住楼下,能叫一起吗?你再满嘴跑火车,我做鬼也饶不了你!”
“你闭嘴!”方若愚瞪着高大霞。
麻苏苏的心情立时从大落到大起,语气介乎兴奋与癫狂之间:“小方,你表现的很好,你再也不用受她的气了,你快说,她就是假老姨!快说呀我的小方,我都好急出猴儿疮来啦!”
此时的虎头,好像在饶有趣味地看一场闹剧。
方若愚目光平静,口气平淡:“她是真的。”他看向高大霞。
高大霞和麻苏苏都惊住了。
虎头的枪口对准麻苏苏:“老姨夫认下老姨了,说到天边,都不冤枉你吧?”
麻苏苏脸孔扭曲,眼里喷射着愤怒:“方、若、愚!”她死死盯住这个男人,狰狞的面孔惭惭收起,却又急转直下,幻化成了慈祥的微笑,声音也柔和起来,“小方,下辈子,我还等着你哈。”
这句话,点燃了方若愚心底的怒火,过去林林总总的屈辱与怨恨在眼前浮现,他一把夺过虎头的枪,对准麻苏苏,咬牙切齿地吼道:“臭老娘们,你先把这辈子过完吧!”
一声枪响,一缕鲜血飞溅而出,洞里的蝙蝠纷纷扬扬飞了起来。
暗道里,一瘸一拐的万德福推着小推车艰难前行,小推车里一边是装有通用券的麻布袋,一边是昏迷的万春妮。
虎头在通用券上盖着印章,向方若愚确认剩下的通用券是否都在剧场的仓库里,方若愚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弟兄们,通用券老姨夫都拉来了,只要我们炸完火车,马上分钱!”
山洞里充斥着一片欢呼声,虎头抬手看看手表,已经八点半了。
虎头大手一挥:“弟兄们,干活!”
洞里的松油灯灭掉了,四下里漆黑一片,虎头拧开手电筒,用一块布罩住,洞里只剩下微弱的光亮,几名土匪合力推开一块大石头,洞壁居然动了起来。强劲的山风灌了进来,清澈的夜空显露出来。顺着山势,隐蔽的洞口外,居然直直对着一座铁路大桥。
土匪们搬起地上的炸药,送到了洞口,洞口下,是湍急的河流,而从洞口推出的一块踏板,延伸到桥墩之下。在黑色帷幔的掩护下,土匪们踩着踏板往桥墩上递放着炸药。
高大霞心急如焚,按照时间推测,刘有为的情报如果送了出去,公安干警应该有所行动了,这时候还没有动静,十之八九是刘有为出了意外。高大霞想摸着黑借机逃走,又怕即便把消息送出去,带着人再赶回来,已经晚了,自己留下,好歹还能随机应变。
方若愚过来,低声说:“大霞,我也算对得起你了。你给我句实话,他们真的没抓飞燕吗?”
“真没抓。”高大霞说。
方若愚点了点头,刚要走开,被高大霞一把拽住了胳膊。
方若愚回头,正对上一双怒不可遏的眼睛:“你果然是老姨夫,我到底还是让你骗了!”
方若愚叹了口气:“我要不是老姨夫,今天死的就是你了。”
李云光从复州湾地图上看出了端倪,他指着一座铁路桥,问这里离剧场有多远,复州湾公安局长闻旭说,直线距离差不多有60米。
“敌人会不会在铁路线上做文章?”傅家庄反应过来。
“不可能。”闻旭说,“按照大连市委的部署,为执行一号任务,这条铁路线已经完全封锁了。”
傅家庄仔细观察着地图,指向一处区域:“这里有座桥,桥下也封锁了吗?”
“桥底下是条大河,没有必要吧。”闻旭有点拿不准。
“这座桥和陆地有没有连接的地方?”傅家庄问。
闻旭想了想,说应该没有。
“找到袁飞燕了!”闯进来的是高守平,他带着人排查到后院时,发现了物资公司的汽车,后备箱里的响声引起了高守平的怀疑,打开后备箱以后,见到了被捆绑的袁飞燕,虚弱的袁飞燕说出万德福就是特务头子大姨时,震惊了所有人。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袁飞燕又爆出另一个惊天消息,虎头要炸桥。
“我知道‘龙兵过’是什么了!”傅家庄脸色煞白。
“他们的目标,是运送开国大典礼炮和焰火的特别列车。”李云光大惊,他抬手看表,还有15分钟,特别列车便要经过剧场大桥,他命令闻旭立即调拨公安干警,守护住大桥。闻旭为难地说,15分钟要调集人员绕道赶到桥下,根本做不到。就在大家几近绝望之际,袁飞燕说,她隐约听万德福说过,仓库里有个暗道,直通桥下。
万德福见时间来不及了,只好放下推车,把万春妮扶到一块干净的地方放下:“春妮,你在这等着我,等爸炸了大桥,再回来接你。”
一条长长的导火索,从洞里引到了桥墩下。土匪们安放好炸药,又退回洞里,推上石头,洞口的暗门关闭,山洞里才又燃起了松油灯。
高大霞焦急地看表,方若愚看出高大霞的焦灼,说自己会保证她的安全,等“龙兵过”之后,他就设法把高大霞送走,以后,两人互不相欠。
高大霞看着方若愚:“你从来没有欠过我什么,你欠的是对人民一个交代,对你亲生女儿的一个交代。”
方若愚摆摆手:“咱们不争论这个事情了,我只想劝你一句,以后你也好自为之,为了你们的那个党,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不值当。”
“我这点委屈算什么,毛主席也受过委屈,他都从来没有放弃对党的信心。”
方若愚笑了:“毛泽东那是百年千年不遇的人物,你高大霞比得了?”
“就因为比不了,我才要听毛主席的话。”高大霞说,“毛主席让我们共产党既要像‘柳树’,也要像‘松树’。”
“这是什么意思?”方若愚不解。
“柳树放到哪里都能活,但柳树容易顺风倒,所以还要学松树,挺直有劲。我高大霞就既要做党的柳树,又要做党的松树,当初我受了委屈,被放到文工团食堂,我不还继续和你这样的坏蛋做斗争嘛。”
方若愚苦笑:“高大霞,你这个被理论武装了头脑的共产党太可怕了。这些年,我方若愚生生叫你高大霞逼成了一个好人,听了你这一席话,再想想今天这个结果,我认!”
“那你就再做一回好人吧。”高大霞说,“你跟虎头说,你去剧场仓库把通用券拉回来,好分给大家,赶紧让我们的人赶过来。”
方若愚看看表:“来不及了。”
高大霞下了决心:“你帮我拖住虎头,我去护住大桥,只要火车一过,他们的‘龙兵过’就完蛋了。”
方若愚吃惊:“那你也活不成了,你这分明是找死!”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人民的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高大霞抓住方若愚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下,朝墙壁下的导火索走去。
方若愚看着高大霞的背影,红了眼圈,他稳定了一下情绪,拿起旁边的酒杯朝虎头走去:“汪团长,弟兄们,我去剧院仓库把通用券全部取过来,只要汪团长手里的印章一盖,大把的钞票就成了弟兄们的啦!”
众人欢呼起来,方若愚豪迈地举起酒杯:“来,干了!”
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高大霞握着一块石片,不动声色地切割着脚下粗厚的导火索。还有10分钟,特别列车就要驶上大桥了。
一个人影罩住高大霞,她抬头一看,顿时怔住了,阴影下站立的,竟然是万德福。
“大霞?”万德福脱口而出,他是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高大霞。
虎头不知万德福的身份,拔枪过来:“今晚的不速之客真不少,你又是哪位?”
万德福挺直身体,目光如剑般锐利:“我是国民党东北行营辽宁先遣军第一军司令万德福,代号:大姨。”
在场的众人都愣住了,高大霞更是惊得合不拢嘴巴。
“意外吗?”万德福笑着,“为瞒住你高大霞,我可遭了不少罪,甚至都瘸了一条腿。”
“不可能,这不可能。”高大霞不可置信,“老万,你忘了咱们把脑袋系在腰带上打鬼子的事了?那时候,咱俩出生入死,我可以把我的命交给你,你可以把你的命交给我,为的就是要了小鬼子的命,你怎么会是大姨?”
万德福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怜悯:“高大霞,你还是在梦里没醒呀。”
“对,我在梦里。”高大霞眼角泛着泪花,“老万,我知道,梦都是反着来的。”
“可这回,梦是真的了。”
高大霞像是被刺了一下,周身颤了颤:“你什么时候成了大姨?老万,你可别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万德福从来就是大姨,打鬼子的时候,我万德福是大姨,打共产党的时候,我万德福还是大姨。”万德福缓缓说道,“既然你高大霞就要死了,看在咱俩浴血奋战打过鬼子,你帮过我不少忙的份上,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我帮过你忙?”高大霞怔住了。
“对呀。当年,你借着做海麻线包子的机会,接近特高课的人,咱俩才配合默契,拿到了关东军的‘关特演’计划。这份情报你们交给了苏联人,帮了苏联人的大忙。我呢,则通过重庆转交给了美国,美国人据此做出决定,冻结日本在美国的资产,禁止向日本出口石油等战略物资,从而夯实了党国和美国的盟友关系。也就是从那时候起,重庆才高看我一眼,让我成了大姨。”他顿了顿,“其实,早在抗战之前,军统还不叫军统,叫蓝衣社的时候,我就潜入了东北,那时候,我的任务是监视张学良的东北军,遗憾的是,第二年,小鬼子就突袭了北大营,不争气的张学良撒腿就跑,把东北军撤到了关内。”万德福从怀里掏出证件,里面夹着一张照片,“这是当年我来东北前,戴笠戴雨农为我践行时的合影。”
虎头接过照片,打量着照片上穿着中山装的两个年轻人,一个是戴笠,令一个是万德福。
“对,是你。”虎头带着巴结,“大姨,那时候你和戴局长可真年轻。”
“当然年轻,那时候,我和戴雨农都是三十多岁。”万德福叹道,“可世事弄人,戴雨农成了呼风唤雨的戴局长。我呢?不争气的东北军跑了,我万德福留了下来。当时,上峰给我的任务就是潜伏在大连港码头,利用在码头开小火车的身份做掩护,掌握小鬼子的军用物资进出情况,通过这些物资的进出,上峰就可以分析出日军的兵力配备和调动。”
“也就是这时候,我认识了你。”高大霞声音颤抖,“那时我们放火烧了鬼子的仓库无处藏身,是你用小火车把我们拉了出去。”
“就是这次偶然的帮忙,让我这个大姨和你们共产党有了这么些年的缘分。”万德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救了你们,我就成了放火团的一员,救了你们,我才被戴局长更为依重,因为谁都知道,撵跑了日本鬼子,国共必有一场死战。”
高大霞失望:“老万呀老万,你心机可够深的,看来,你打鬼子的目的,就是想混进我们放火团。”
“高大霞,你太小看我万德福了。我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打鬼子也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老万,打鬼子你连命都不要了,又何苦为蒋介石卖命呢?还是赶紧回头吧,党和人民一定会看在你打鬼子的份上,宽大你。”高大霞语重心长。
“宽大我?”万德福笑了,“你们会宽大一个手上沾满共产党鲜血的人吗?即便你能宽大,死去的那些放火团的兄弟能宽大我吗?”
高大霞猛然脸色一变:“难道放火团的人是你出卖的?”
“不错。”万德福点头。
高大霞涨红了双眼,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万德福,你个混蛋!”
虎头的枪口对准高大霞,冰冷的枪口让高大霞冷静下来,她的脚尖在缓慢有力地狠劲搓捻着地上的导火索。
“一山不容二虎,当蒋委员长发现共产党的实力在抗战期间日益壮大的时候,就已经把抗战初期的‘政治限共’调整为‘军事限共’,直至反共。”万德福的声音变得冰冷,“也就是这期间,放火团烧了小鬼子的飞机,不幸的是,我在把这个消息用电报发给上峰的时候,被放火团的弟兄发现了,为了隐藏我的身份,不得不对他们灭口。”
“你混蛋!”高大霞骂道。
“要不是你跑得快,你也死了。”万德福蓦地注意到高大霞脚下的动作,上前撞开了她,“高大霞,都这时候了,你还敢耍花招!”
虎头看看表,还有5分钟的时间,朝土匪们喊道:“都精神点啊,快干活了!”
万德福想起自己从进了山洞就没有见到麻苏苏,他问虎头老姨哪去了,虎头讪讪地向角落看去,万德福疑惑地过去,看见杂物后麻苏苏的尸体,大惊。
虎头慌忙上前做着解释:“大姨,这不怪我呀,”他指了下高大霞,“这个麻苏苏说她是老姨……”
“什么麻苏苏,她是死心眼子的共产党员高大霞!”
虎头一副可怜相:“司令,都怪我中了共产党的圈套。”
“愚蠢!”万德福朝着虎头甩出重重一记耳光,他感到愤怒,党国兵败如山倒,就是因为党内像麻苏苏这样的忠诚之士太少,像虎头这样浑浑噩噩的蠢货太多。
虎头恶狠狠地指着方若愚:“都是他,他说这个老姨是假的!”
万德福恼怒地盯着方若愚:“你……你让高大霞鬼迷了心窍!”他举枪对准方若愚。
千钧一发之际,高大霞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春妮——”
万德福举枪的手一颤,看向洞口,只见傅家庄、高守平与万春妮冲了进来,向着满堂的悍匪发出如钟声轰鸣般的怒吼:“举起手来!缴枪不杀!”
万德福抬手一枪打灭松油灯,四下瞬间笼罩在一片黑暗中,一众土匪迅速散开,奔向了最近的掩体。
枪声大作,火花四溅,高大霞拉扯着导火索。
激烈的交火声中,火车的嘶鸣声传来,万德福大喊着:“虎头,准备炸桥!”
虎头和两个土匪推动石头,洞壁缓缓开启,远处列车射来的刺眼光亮,冲进了山洞,照得四下亮如白昼。土匪们向洞口涌去。
高大霞钻出掩体大喊:“刺锅子,别让他们过去!”
密集的火力网封锁了洞口,土匪们只得退回身去。
“点火,点火!”万德福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知道,这是他的最后一战,他要用这一战,捍卫“大姨”的尊严。
土匪点燃了导火索,高大霞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与土匪缠斗在一起。混乱中,万德福朝高大霞开枪,角落里的方若愚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勇气,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呼啸而来的子弹,打在方若愚的腿上。
导火索的火苗蹿了出去,高大霞起身要追,被万德福的火力压住。方若愚死死拽住高大霞的衣袖,那一瞬间,他竟然怕她死了。
“你放手,放手呀!”高大霞喊着。
火车呼啸驶来,滋滋燃响的火苗顺着导火索爬到了洞口外,踩着踏板向桥墩下堆放的炸药冲刺,傅家庄瞄准射击,子弹精准地击打断导火索,蹿跳的火苗骤然停下,慢慢熄灭下来。
万德福朝虎头大吼:“点火,点火!”
虎头向洞口冲去,在踩上踏板的瞬间,被高守平击毙,虎头跌入河里。
被切断的导火索悬挂在踏板上,高守平冲到洞口,试图搬开踏板,万德福开枪,没有了子弹,他不顾一切地冲来,撞开高守平,跃上桥墩,再次点燃了导火索。
傅家庄的枪里也没有了子弹,他起身扑了上去,守住踏板的万德福一脚踢来,傅家庄揿翻了万德福,顾不上和他纠缠,冲上踏板跃到了桥墩上,抓住燃烧的导火索奋力拉扯,万德福也踩着踏板到了桥墩下,挥起拳头雨点般地击打在傅家庄头上,傅家庄顾不上还手,死死拉扯撕咬着导火索,万德福疯了一样一拳紧似一拳地打下来,血水从傅家庄嘴里流淌下来。
列车呼啸而来,映亮了缠斗的两个人。
“刺锅子,刺锅子,刺锅子!”夜幕下传来高大霞声嘶力竭的哭喊。
“爸,你放手,放手呀!”万春妮撕心裂肺哀求着万德福。
高大霞捡起一把手枪,手却在笨拙地颤抖起来,方若愚大喊:“开枪,开枪呀!”
高大霞扣动扳机,子弹却不知飞向了何处。
“你不是会开枪吗?”方若愚急了。
高大霞哭着摇头:“我不会,我没开过!”
“那你成天吹牛!”方若愚爬了起来。
列车离大桥越来越近,导火索的火苗越蹿越快。
万德福的拳头还在疯狂地捶打着傅家庄。
方若愚忍着剧痛站直身子,一把抓住高大霞握枪的手,对准前方,扣动下了扳机。
子弹呼啸而出,精准地贯穿万德福的太阳穴,他的身子一震,栽倒在桥墩之上,一双惊愕的眼睛,倒映着黑色的夜空。
火苗蹿到了傅家庄面前,他已经放弃了扯断导火索的打算,将导火索死死抓在手里,他要用奔涌的热血,浇灭火苗。
火车呼啸而过,穿过了大桥……
剧场里,大幕最后一次拉开,在《太阳出来了》的音乐声中,走上舞台,纵情高歌的人,是高大霞。
南山洋楼的客厅里,高守平、万春妮、袁飞燕挤在收音机前,激动地听着里面的实况广播,3点整,毛泽东主席充满**的湖南乡音从电波里传出,他用洪亮的声音向全中国、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
初秋的监狱牢房里,方若愚望着窗外,默默聆听着雄壮的《义勇军进行曲》,目光所及之处,是湛蓝的天空和无暇的白云。
天安门广场上,伴随着庄严的旋律,五星红旗冉冉升起,胸前戴着大红花的高大霞和傅家庄仰望红旗举手敬礼,眼眶中噙满激动的泪水。
从大连运到北平的礼炮响了,五十四门礼炮齐鸣了二十八响,象征着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各族人民艰苦奋斗的二十八年历程,一声声礼炮,也让高大霞想起了与自己并肩战斗过的一个个战友,不知怎么,她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了方若愚,这个人显然是不能算在战友的行列里,那他算好人还是坏人,高大霞一时犯了难,脑袋里一片空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