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房中处于工作状态的章雪川,已经让妹妹雪城产生了另类的感受。
章雪城躺在病**,胳膊上输着点滴,周雨飞靠在她的床头,她的大哥、二姐、姐夫、三哥都围绕在床前。
看着这样的景象,她不由得抿嘴笑了:“嗨,真是坏事变好事啊?咱们兄弟姐妹们这下倒是聚齐了,这非年非节的?”
床头站着的欧阳巍笑了:“好嘛,小丫头是活过来了,又开始嬉笑起来?你忘了你刚转过来的时候,小脸煞白的?”
章雪川坐在床尾,玩着手中的医生吊牌:“她哪里会记得?她当时都只剩哭的份了。”
“章雪川你又血口喷人!”章雪城要不是躺着,恨不能上前捶小哥一拳头。她看看身旁的大哥,委屈道:“哥你说说看,我从头到尾哭了么?”
想想还是不解恨,她又侧脸看周雨飞:“你去帮我揍章雪川一拳,这样污蔑我,气死我了!”周雨飞只是笑笑,也不理会。
章雪峰笑着安慰妹妹:“好了,你小哥逗你玩呢,还当真了?不过我要作证啊,咱家城城真是女英雄的胚子,一路上咬紧牙关,好坚强的。”
别人未及接话,章雪川早扑哧笑了出来:“还真是女英雄!吃油煎荷包蛋吃得自己胆囊炎大发作,玩了一出空中险情,她不女英雄谁女英雄?”
他又笑着对俯身在妹妹床边的妹夫道:“雨飞,幸亏没在你开的飞机上,要不然,你们小两口就出名了?机长同志可以演一出英雄救美,就是不巧救的刚好是自家媳妇?”他的话让在场的人都笑了。
章雪城咬牙大叫:“周雨飞,你今天不和章雪川决斗一场,我就不认你了!”
“你不认我,我也不能和三哥决斗啊,哪有当妹夫的和媳妇娘家舅哥决斗的道理?你能无情我不能无理,对吧?”周雨飞说笑着就不肯动手。
章雪城还要生气再说,一旁二姐章雪原开口阻止了她:“好了,城城还病着呢,这不刚消炎,根本问题还没有解决掉呢,你们还在这里瞎起哄?”
她看看众人,态度沉稳地安排着:“咱们还是先说正题吧,这里也没外人,都是自家兄妹,开个家庭会议。”
章雪城看看周雨飞:“你先出去一下吧?”
章雪原奇怪地看妹妹:“你想什么呢?为啥要赶走人家雨飞?”
“不是你说的要开家庭会议吗?咱们兄妹几个?他又不算……”章雪城嘟囔着。
章雪原又气又笑:“这次家庭会议的议题是你的手术问题,周雨飞是你的什么人?不能参加吗?”
章雪川哂笑:“这丫头病傻了。”
章雪原脸色严肃:“好了,都别嬉笑了,认真一点。俗话说,长姐为母,如今爸妈不在跟前,我就一切做主了……”
“哎,原原,爸妈不在,大哥还在这里呢,哪轮着你做主啊?”欧阳巍对着妻子笑着挑理道。
章雪原看了一眼大哥,笑道:“怪我没讲清楚。我的意思是,这次城城生病,究竟是女孩子家嘛,有些事情当然要做姐姐的来负责照顾不是?何况,大嫂也不在,所以……”
章雪峰边笑边摇手:“原原说的没错,这事你做主是对的。而且,就该是你们几个学医的好好商量,我是外行啊!而且原原遇事不慌,办事有条有理,很有领导者风范,不错!”
章雪原得意地仰头:“大哥就是大哥,哪会和你们一般小肚鸡肠的?”她又对着大哥会心一笑,说得更加自信了:“妈如今在C市陪外婆,城城这次的小手术就别告诉她了,省得大家都担心。”
“必须的!”章雪城忙接口道:“千万别告诉妈!这次我生病的事也没告诉爸吧?那手术也千万别说了!本来就是一个小手术啊。”
章雪原点头,继续有条不紊地说出自己的计划、安排:“这次城城胆囊炎急性发作,目前通过治疗、消炎,已经基本平稳了,完全消炎后就可以考虑手术了。我算了一下,大概下周一就可以进行。腹腔镜微创手术,从上手术台到恢复上班不过五天时间。我是这样具体安排的。”
她首先看向章雪峰:“大哥,你前面去C市已经休了不短时间的假了,估计那边有一大堆工作等着你呢,你应该马上回单位才是,这次城城手术你就别管了。不过,鉴于妈可能还要在C市待一段时间,干休所那边有保姆,但是爸那里还是让人牵心,我想不如你带爸到你那里住上一段时间,就以童童放暑假想和爷爷做伴为由头,爸最爱长孙,一定会答应的。”
章雪峰点头:“我也这样打算的。”
章雪原又看看丈夫和弟弟:“至于城城的手术嘛,自然就交给你俩负责了。有关护理问题,嗯嗯,白天这里有护士,城城的小姐妹多,一定会来的;晚上嘛,也就是手术后第一天晚上需要人看护,我来就得了。”
她又看向妹夫:“雨飞,你最近工作忙,听说隔一天就要飞一次上海讲课的?那么你别请假了,只是记住在手术前一天,来签个字就好了。”
周雨飞正要说话,章雪城抢先拒绝道:“不用他签字啊,我自己来就是。以前生笃笃剖宫产的时候都是我自己签的字啊,你们忘了?再说了。”
她看看大哥:“哥这次和我说了好多……好多道理,我都记住了,我自己能行的。”
章雪峰上前怜爱地摸摸妹妹的头发:“好了,我们的城城是越来越成熟坚强了。”他笑看小妹夫:“雨飞哪天要是不飞的话,就过来看一眼,要是忙,就别请假了,反正有这些兄姐们在跟前呢,你放心好了。”
“是,大哥。”周雨飞感激地笑笑。
“可是,可是……”病**的人却又露出犹豫的神情来。
周雨飞忙俯身看视妻子:“又怎么了?”
“我做手术……,那个微创手术,那个什么腹腔镜……非要某人上台主刀吗?”她瞟瞟一边的小哥章雪川,对他翻了个白眼。
“嘿,这话透着新鲜啊?”章雪川看看姐夫,又看看二姐:“弄了半天,人家章四小姐是不放心我们这个组合啊?”
他看着病**的妹妹直撇嘴:“想什么呢?你个不知好歹的丫头,你白在西北医院工作这么多年了?你去打听打听,‘章雪川——欧阳巍组合’,这可是黄金搭档啊,别人求还求不来呢,你倒挑三拣四?”
他指指妹妹朝向众人:“这丫头简直就矫情极了,也不听话极了!她的胆结石位置不好,就在胆管处,我说了多少次要手术,必须手术,她就是不听,一拖再拖,最终要玩个空中惊魂才罢休?”
“关你什么事?我就不愿意手术!”
“那眼下你不愿意也白搭了?你在飞机上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还耍你的公主脾气不?幸亏大哥性情好,还一路搂着你,抱着你,要是我,干脆直接从飞机上把你这不听话的丫头扔下来倒省事。”
“章雪川你就给你的嘴过过年吧,你扔个试试?”
两个小兄妹逗着嘴,几个大兄妹也习惯了,看着他们好玩,周雨飞只是扭过脸偷笑。
章雪川收住笑,正色道:“废话不提,说正事,你为什么不放心我和姐夫给你手术?”
“我没不放心姐夫,我不放心的是你!”章雪城直言回敬哥哥。
“你以为我想给你手术呢?”更加不屑加不服气的表情挂在章雪川脸上:“先不说一个小小的胆囊腹腔镜切除术,用我章雪川上,简直算是杀鸡用牛刀之行为?更何况,你在手术台上曾经的恶名声还怕人忘记了?”他对姐夫、姐姐挤眼笑。
“老三又在胡说什么?有这样贬损自己的妹妹的么?还什么手术台上的恶名声?”章雪峰笑着问弟弟。
“哦,敢情大哥还不知道那事呢?那么我就简单给你们回忆一番吧?”章雪川笑笑,绘声绘色地讲起了自己妹妹在手术台上的一件往事——也是糗事。
原来,五年前,章雪城生儿子笃笃的时候,因为胎儿双顶径过大,而她的盆骨狭小,医生建议实施剖宫产。夏静波亲自为女儿找了医院最权威的产科大夫华萍教授为她主刀,当时章雪城的好姐妹宁林凌才当上主治医生,在旁边当助手。而她的姐夫欧阳巍那年正在国外学习,于是麻醉师找的是一个姓顾的教授。
刚开始一切无异样,只是原定九点开始的手术提前到早上七点半开始,夏静波和周雨飞还没来得及赶到医院,章雪城一向性格独立,很有主意,她不顾医生反对,自己签了手术同意书。
手术开始也是很顺利的,风波陡起在孩子被挤压出子宫的那一刻。因为胎儿位置过高,在华萍教授的指挥下,两个身材高大的进修医生齐力往下按压章雪城腹部,将孩子向下挤送。刚刚从麻醉状态略微苏醒过来的章雪城突然觉得自己呼吸有些急促,情急之下,慌不择言,竟然大喊了一声:“哎呀,我喘不上气来了!”
这一下犹如惊天之雷,把手术室里的几个人都惊到了。据宁林凌事后告诉章雪城,她喊叫的时间正是产妇易发羊水栓塞的时辰,而羊水栓塞正是产妇死亡率很高的一个症候。章雪城就看到做麻醉的顾教授一脸惊慌地冲到自己面前,一边用手噼噼啪啪地拍打着她的面颊,一边对着她耳边大喊:“小章,小章?你还清醒吗?”她还来不及回答,一个氧气面罩就彪悍地扣在了她的口鼻上。
其实章雪城当时神智非常清醒,她听到了孩子被取出来后“哇”的一声哭声。这毕竟是自己儿子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声音,章雪城激动极了,就拼命扭脸想看被放到左侧台子上的婴儿,她这番激烈的扭身动作又被在场的医生误认为是她进一步呼吸不畅的绝望挣扎,于是手术室里又是一阵慌乱,对她进行抢救起来……
一场虚惊过后,宁林凌曾经恨恨地埋怨好友:“我的大小姐,没你这样夸张的啊?稍微喘气不匀,是手术中很正常的情形啊,你就大叫喘不过气来?吓死人不用偿命啊?你知道人家华萍教授和顾教授都咋说的吗?他们可是被你吓坏了,说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往往是自己单位的人,还容易出事故!这要有点事,该怎么对你母亲交代?”
章雪城听了好友的话有点内疚,也有点委屈:“我哪懂什么羊水栓塞啊?我又不是故意的?后面不是据说是麻醉位置有点高引起的反应嘛,又不能全怪我……”
当时这件“意外”也曾着实吓坏了她的三哥章雪川。
因为她没有等到家人就自己走进了手术室,后面赶到的夏静波和周雨飞不放心,恰巧章雪川上午也要上台手术,夏静波就赶忙让已经换好手术服的儿子进去看看妹妹的手术情况。
章雪川进去看到的,恰巧就是当时手术室里热火朝天“抢救”产妇的状况。这番紧张情形让经常上手术,见惯各种危险情况的章雪川也心惊肉跳起来。毕竟手足相关,他虽然不是产科大夫,但也知道羊水栓塞此症之凶险。可是隔行如隔山,作为肝胆科的医生,当时的他也只能在旁边干看着。他压抑住心头狂跳,俯身在妹妹的床边,握住她一只手,用颤抖的声音不停念叨着:“老妹,你要挺住,没事的,一切都没事的!”暗中给她打着气。
后来才弄明白竟然是虚惊一场,作为亲历者的他更是从此当作笑话来讲了。何况章雪城这次的遭遇,因为是本院工作人员的缘故,也在医院妇产科流传了很久,几乎成为一个著名的笑料段子了,也就是章雪川口中夸张的说法——她的“恶名声”。
此刻,章雪川声情并茂地将当时的情景再现了一遍,让病房里所有的人都笑起来。躺在**的章雪城也忍不住了,她拉过周雨飞的胳膊,挡住自己的脸,也在暗地偷笑。
章雪川倒是一个天生说相声的材料,把别人都逗乐了,他自己却可以做到不露一丝笑意。他看着姐夫欧阳巍,努努嘴:“欧阳教授,听了刚才那出闹剧,您还敢给这位章女士打麻醉吗?别到关键时候她小姐再吼上这么一句,您老人家的一世英明可就毁了!”
“唉,小川你不当相声演员真是屈才了,你简直是入错行了呢!”欧阳巍一旁笑个不停。
看到章雪城将头始终埋在丈夫臂间,一副难为情的样子,大哥章雪峰心下不忍,就强忍住笑,为妹妹开脱道:“好了,你们做医生的,哪里会明白病人的苦衷呢?在手术台上,我们可是弱势人群,还不是由你们折腾吗?有时候犯点小错,也没这样讽刺挖苦的吧?”
章雪原也收住笑意,正色道:“大哥说的没错,谁没个错啊?城城生孩子的时候大家都不在身边,小丫头已经够坚强的了。”
她又看着丈夫和弟弟,认真吩咐着:“这个手术肯定是你们两人上啊,既然自诩为咱们医院的黄金搭档,不该为自己的妹妹服务一回么?”
她转脸看小妹,见她正和周雨飞低声笑着说什么,就正色道:“城城丫头也客气点,由自己的哥哥来做手术,多好的一件事啊?你倒还挑剔起来?不知好歹!”
章雪城看看姐姐,脸微红起来,嗫嚅着:“姐,你帮我……让他们保证……我……我必须穿衣服,上衣也要穿……”
“你说什么呢?”章雪原不理解,旁边的几个人就更不明白了。
章雪城脸更红了,当着众人面又不便解释,神情尴尬极了。章雪原走过去俯身在她枕边,总算听懂了妹妹的意思。
“哎呀,你个傻丫头,竟然纠结在这里啦?”章雪原性情豪爽,从小就是假小子风范,学医以后更加没有许多忌讳,也没有女孩家的忸怩作态。此刻她自然觉得自己妹妹好笑极了,没把她的羞涩难言当回事,直接脱口而出她的纠结所在。
她用领导干部指点江山的神情指指丈夫和弟弟,命令道:“城城说了,她上手术台时,你们可得保证她要穿衣服啊!腹腔镜嘛,原本也是只脱上衣的,但是丫头希望你们能网开一面,让她上身也能穿着病号服上手术台。决不能像其他病人那样一丝不挂的……”
“姐,你说什么啊?你们学医的人怎么都这样口没遮拦啊!”章雪城大叫起来,脸红得都快破了。
章雪原豪迈地挥手笑笑:“哦,那换个文明用词——城城上手术台必须穿衣服,决不能让咱家小妹‘春光乍泄’哈!”
所有人明白过来,都捂嘴大笑不止。章雪城再次将头扎到周雨飞的怀中,挡住自己的脸,不看众人。
章雪川做仰天长啸状:“老天,敢情我们家四小姐纠结在这儿了?嘁!都是自家姐妹兄弟的,谁还稀罕看你什么了?”
“哥,姐,你们听听章雪川都胡说些什么啊?”章雪城都快羞哭了,大哥章雪峰上前,笑着把弟弟拉起来,推出病房门外。
兄弟姐妹谈笑间,总算把章雪城手术的事情定了下来。
手术前章雪城还得到了一个消息——自己无意间竟然“转正”了,由副馆长晋升为馆长,原因是“老夫人”秦欢颜因为眼疾,不再继续工作了,终于交权。
来看望章雪城的同事沈晓萌悄悄告诉她,“老夫人”之所以痛快交权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最近要进行等级医院评审,上面要来检查,图书馆也有检查内容,有分值为五分的必查项目。关键是图书馆馆长要亲自接待、述职,“老夫人”恐怕是力有不逮,所以就借机提前退场了,其实她也早就过了退休年龄。
“可是小章你不一样啊,这种场合你一定是游刃有余的!”沈晓萌讨好地笑看章雪城。
“谁知道啊?听领导安排好了。”章雪城淡淡地说道。
手术前一天,章雪城上午接待了几拨来探视的人员,到了中午时分,因为没有提前预订病号饭,原本她的味觉和食欲也对院里食堂的饭菜都抵制,正在考虑是否去买包方便面应付一下,却见三哥章雪川手拎一个塑料饭盒进来了:“喏,吃饱点,晚饭可不能进食了哦。”
她接过来打开,一看就笑了:“哇,是凉皮耶?还是我最爱的樊记凉皮?太棒了!”
放下饭盒,她冲到哥哥面前,踮起脚尖,在他的左脸上快速地啄了一下:“章雪川你今天也太有爱了!你怎么知道我目前就在思念它啊?”
虽然是亲兄妹,又经常是打闹戏耍惯了,妹妹这番没轻没重的亲昵举动还是让一贯大大咧咧的章雪川有些尴尬,略微红了脸。只为这是个两人间病房,旁边的那张**躺着的病员也是章雪川分管的病人——一位七十多岁的操着江浙口音的教师模样的老太太;加之此刻他又穿着白大褂,不禁笑嗔道:“疯丫头,真是眼浅皮薄的?一碗凉皮就把你乐成这样?出息吧你!”
章雪城也不搭话,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出筷子,捧起凉皮有滋有味地大啖起来。
章雪川走到隔壁床前,对着吃完饭靠在床头休息的老太太问道:“陈阿姨,今天感觉怎么样啊?”
老太太微笑着看着自己的主治医生:“今天比昨天又好多了,伤口只是有点钝疼,别的都很正常。”
“可是您年纪大了,还是别掉以轻心啊,下床活动要当心。”章雪川态度温和亲切,语气舒缓,又透着细心:“哎,怎么没看见您的陪人了?”
陈阿姨笑笑:“姑娘一直陪在这里的,刚才我让她出去吃点饭,散散步,透透气再回来。”
章雪川笑着点头:“有事您找护士。”
陈阿姨笑着感慨:“好的,谢谢你啊,章医生!你们医院的医生护士不仅态度好,技术也精湛啊。我这个手术做得这样好,全凭你的手艺高超了!我可算是你的老病人了吧?上次的手术也是你做的。我们家人呐,就认可你们医院,认可你!我这把年纪了,上一次手术台就心里犯一次嘀咕,可是想到会在这里做,倒放心不少,冲着你这个‘肝胆科一把刀’的名声,我也多道保险不是?”
章雪川笑着摇头:“您这手术并不大,在哪里做都不会有问题的。关键是您老性格开朗,心情放松,这样对后期恢复很有利。您只要保持这种乐观态度就对了。”
陈阿姨看看隔壁床边正在吃着饭的章雪城,笑问:“章医生,那边的姑娘是你的……家里人啊?”
章雪川也回头瞄了一眼那边津津有味吃着凉皮的妹妹,笑笑:“是我妹妹。她明早腹腔镜胆囊切除术。”
“是你亲自上台吗?”老太太的好奇心还不小。
看到章雪川点头,她就笑了:“多好啊!有个当外科大夫的哥哥,这手术不是现成的?不过啊。”
她挂着一脸欣赏的表情看着自己的主治医生,在旁观者章雪城看来,简直有点类似“丈母娘看女婿”般的亲切和爱护之情形:“章医生啊,你妹妹这个手术可真的算是小手术啦,对你简直是毛毛雨吧?”
听了老太太这番话,章雪川摸摸鼻子,顽皮一笑:“不错,所以我才对这丫头说,不知道古来有句俗语吗,叫杀鸡焉用宰牛刀?”
老太太也开心地大笑起来:“是哦,是哦!这种小手术,我们章医生闭着眼睛也能搞定的吧?而且,你还是洋博士出身哦,做这样的手术那不更是小菜一碟啦?”
这话让章雪城好笑,觉得这些病人也太会抬举自己的主治医生了。何况对自己小哥这样的“狂狷”家伙,这些无原则的赞美、恭维语言简直是不良化肥,是催生他个人主义膨胀的催化剂。
刚好她吃完了凉皮,便放下饭盒,也来到老太太床前加入到他们的聊天中:“陈阿姨啊,您蛮欣赏博士吗?可是我们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个呢。”
她连比带划:“我这样给您举个例子吧,您站到我们医院的病房大楼顶,扔一个大砖头下去,如果砸中十名穿白大褂的,那么有九个会是您刚才欣赏的那种人——博士,其中还肯定有六七个是您刚才说的那种洋博士;那么剩下您砸中的那个,一定也是正在考博路上奋勇前进的呢!”
陈阿姨听得捂嘴大笑,又指章雪川:“章医生啊,你们兄妹俩真是好像嘞!你家小妹也和你一样,蛮幽默的呀!”
章雪城却说得格外认真:“我说的是真话呢,陈阿姨,您可不带这样夸赞这些医生的哦?要知道,救死扶伤,实行革命人道主义,原本就是白衣使者的职责和使命啊!我们医院的办院宗旨就是——患者至上,服务第一,诚信尽职,信乎所托;我们医院的精神在于——关爱生命,精良术业,无私奉献,勇于超越!所以我刚才只是打个比方,说明像章雪川这样的医生,在我们这里是比比皆是,不足为奇。”
她这番慷慨陈词先把自己的哥哥逗笑了:“小丫头家,精神、宗旨还背得挺溜的?哦,我倒忘了,这次医院等级评审也要查你们图书馆是吧?已经开始准备业务啦?”
章雪城没来得及回答哥哥的调侃,却见到陈阿姨听了她的话是直摇头:“小章姑娘,话不能这样说。我们做病人的,可不会留意什么精神、宗旨的,我们只认自己信赖的医生。从我这里说,章医生给我做了两次大手术了,都非常圆满,非常完美,这就是救了我两次命的事情了!你说,衡量一个医院医疗水平高低的标准是什么?不是你们经常在宣传栏上贴出的那些什么科研成果,精品课程,得了什么奖,刷新了什么纪录的事,而是实实在在的——治病救人,治好了我们这些患者的疑难杂症,这个才是关键的事情!所以从这个层面上讲,你哥哥等同于我的救命恩人一般,我怎么能不欣赏他,甚至崇拜他呢?”
老太太不愧为当教师出身的,说起话来理论性和原则性都很强。这番话让章雪川羞赧无奈地笑笑,让章雪城很有些意外,两人一时都无语。
老太太又笑着对章雪城道:“看小姑娘长得一脸福相呢,所以才会有这么个优秀的哥哥,让人羡慕啊!”
这话更让章雪城哭笑不得:“您老人家倒真是蛮幽默的呢!”
她又回望小哥:“哼,这位同志优秀吗?我怎么看不出来?你看他刚才还一点都不谦虚呢?什么杀鸡、牛刀的?怪话连篇!”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对着自己小哥撇嘴做不屑状:“我倒想问问章雪川教授:你懂不懂举轻若重的哲理呢?就算是真用牛刀杀鸡,也应该把‘鸡’看做‘牛’才对!对你们医生来说,手术台不就是战场?战略藐视,战术重视,不焦不躁,不盲目轻敌,才能百战不殆!”
“我家小妹就是有学问哈?”章雪川笑对陈阿姨道,又看着妹妹:“我完全同意你的教导,不过嘛……既然谈手术都谈到‘牛’身上了,那么我就斗胆在咱们章作家面前班门弄斧一回吧?”
他故意慢条斯理地摸摸鼻子,沉吟片刻,才貌似认真地说道:“刚才提到的‘鸡’和‘牛’的问题……咱们的大才女不知道是否记得有两个古文名篇呢,都是咱们中学时代学过的?一篇是《庖丁解牛》,那个著名的宰牛师庖丁,在完成了自己精湛的技艺后,曾经自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
他又努努嘴,做出莫测高深的样子来:“第二篇嘛,就是那个欧阳修写的《卖油翁》,里面更是有个名句——无他,惟手熟尔。如此这般,让我总结起来,就是八个字——庖丁解牛,惟手熟尔!”
他挠挠头,嘴上挂了戏谑的笑意:“这个嘛,不知咱们才女又如何解释了?不过倒是我追求的境界呢……你慢慢琢磨好了……”
说完他拍拍妹妹的头发,又笑着回头叮嘱老太太一句:“您休息吧,有不舒服的地方让护士叫我。”就转身出了病房。
“哼!琢磨个头啊!你这还是极度自信、不谦虚的做派嘛?”章雪城对着自己的哥哥的背影扔了一个白眼,可惜那小子看不见了。
老太太的女儿回到病房时,两个同房的病友还在议论刚才从这里出去的那个人。陈阿姨的女儿赶忙加入了这个行列,咂着嘴赞扬起为母亲成功实施手术的医生来:“章教授真是个有人格魅力的医生,很受病人的爱戴和信任。”
对她们这样倾力赞美自己的哥哥,章雪城心里也很高兴,但是面上还是要表现出谦虚的样子来,同时她也的确有点好奇。在她的眼里,小哥一向随性惯了,玩世不恭,怪话连篇,牢骚满腹,什么时候倒成为别人眼中的“劳动模范”了?
“我哥他对老年患者看来挺重视的,本来嘛,老年人上手术就有一定风险性啊,这也是做医生的职责和本分。”
陈阿姨的女儿笑道:“章教授人实在是好啊,岂止对老年患者啦?我看他对所有病人都一视同仁,和气亲切。你看隔壁病房也是他负责的几个病人,其中有个九岁的女孩,可是最喜欢这个章医生叔叔了,输液、吃药,连护士的话都不要听,就只服他,听他的话呢!”
“是啊,是啊,小章姑娘,你哥哥的脾气真好,又随和又细心,体贴入微,又极具幽默感,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陈阿姨接口道:“我就总在想啊,章医生的夫人才真是有福气呢?”
“好孩子,脾气好,随和,细心,体贴入微……这是章雪川同志身上该有的标签吗?”章雪城心里嘀咕着,却突然间心里一动,想起好友宁林凌对自己小哥的一番评价——章雪川在手术室里,就像“战士”。自己这次不是恰好有机会可以检验一下此话的虚实了?想到这里,她得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