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而,我和声问道:“吴卿对于适才的作战计划有什么看法?”吴瑜楠在边关久统悍军,论及治军征战的经验和能耐,那可是整个唐西安抚司将领中名列前八名的水平。吴瑜楠虽然并没有涉足过什么政治上的勾心斗角,但他既能以兵谋战策佐着武勇地叱咤于战阵之上,其心智绝不是多么单纯的人。
而由作战计刮敲定以后,自己的君主特意单独,留下自己,吴瑜楠就暗暗忖知其中必然另有蹊跷,只是拿不定其中的玄机到底是哪个方面。
此时,吴瑜楠见我和颜悦色地出言相询,心下紧张之余,连忙恭声回道:“陛,下所敲定的作战计划,既加强了大唐在吐火罗地区的势力和控制力,又由被动,应战转化为主动出击,使大食在今后数月间,人心惶惶,寝食难安。末将万分钦服,并无异议。而陛下留下末将于此,必然是在战阵之外,另有玄机相授!只是,末将愚昧,未察其解,但望陛下明示,末将纵是肝脑涂地,也一定完成陛下的差遣!”吴瑜楠虽是个有品级的武将,但却仅是兵部报备的武将,又一直效力于边关,所以,习惯使然的他,依然自称为末将。
我微微一笑,说道:“朕早已听风卿介绍过,吴卿英勇善战,胆大心细,竭力边事,忠心为国。若非如此,朕也有不会仅仅留下吴卿叙谈了!”事实确是如此,由东南方向推进的军队,不只是天山军与葛逻禄部,还有近万名横野军的将士。惟因横野军统领忠武将军薛庸薪虽则忠勇,但却不善掩饰自己心中的好恶情绪,所以,我才仅留下吴瑜楠交代。
瞧着吴瑜楠谦恭的样子,我一敛笑容,继续说道:“近年以来,葛逻禄虽具有一定的军战实力,但因其四周所临的国族无不十分强悍,是以它才局促于一隅。然而,在夹缝中生存的滋味本不好受,何况葛逻禄人生性凶残贪婪,为了改变现有的生存条件,朕以为葛逻禄一定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来打破目前葛逻禄局促一隅的局面!因此,为慎重计,朕才将葛逻禄部的一万骑军排在向东南推进的军队摆在大唐豹骑的前列!朕希望吴卿于行伍之中,暗暗监察葛逻禄的一举一动,万不可有丝毫的懈怠!”吴瑜楠凛然之余,躬身受教。
叙利亚骑军与呼罗珊本部人马的装备虽则大抵相同,但在士气和战力上却差了呼罗珊本部人马许多。所以,大唐西征将士在西域的最后一战,进行得十分的顺利!距离敲定以郊猎式战法围歼叙利亚骑军的十日后,已是大唐西征大军聚歼叙利亚骑军的四日之后了。随我西征的一众将士正在史国及链沙国之间拔奴干城休整,而我大唐西征的三次战役的战果,已渐传世宇、震动天下!凡西域甚至地接西域的国族城民无不慑服于大唐所彰显的强大战力之下,诸多城国之主纷纷亲至拔奴干城,向我表示臣服。
亲自领教了大唐军队秋风扫落叶般的强悍攻击力之后,吐火罗地区中的原大食十大属国也完全放弃了对大唐军队的抵抗,纷纷谢罪、请降。在它们的认知中,大唐早已成为绝世无匹的强国,即使是曾经同样击败过大食军队的法兰克帝国也大是有及,一灭敌十余万,自折不到三万人的战绩,可谓傲世之极!而我此时则正在接见及安抚西域之中吐火罗地区的城主国王们。
“自即日起,朕封行军司马员俶为吐火罗总督,统领大唐铁壁军和神机军,专门代表朕暑理协调吐火罗地区二十余国的事务,还请诸位城主、国王多多大力协助支持!”在我的临时行宫内,我用目光一扫吐火罗地区的二十余城国之主,和颜悦色地徐徐说道。
我直接不用人翻译地使用汉语交谈,是有原因、有想法的:在我的前世中,为什么英语成为世界上最流行的外语?那还不是因为在十五、六世纪时,英国是世界上最强的国家之一,号称日不落帝国!这个以接临海洋的国家,借助辽阔的大海洋,开始了波及世界的侵略活动。所到之处,除了大量的掠夺财产和原材料外,更借助自己的文化认同感来统治和巩固殖民地,受奴役的人虽时有反抗,但终躲不了在语言上被英化。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借助这个盛唐之势,先行汉化所能接触的地域国族呢?!
要知道,在玄宗皇帝之前,大唐就曾在西域广布都督府,特别是在“南北千余里,东西三千余里,东厄葱岭,西接波刺斯(波斯),南大雪山(兴都库什山),北据铁门”的吐火罗地区,就一共设有十六个都督府!它们分别是:吐火罗国设月氏都督府、哒国设大汗都督府、诃达罗支国设条支都督府、解苏国设天马都督府、骨咄施国(即骨咄)设高附都督府、罽宾国设修鲜都督府、帆延国设写凤都督府、石汗那国设悦般州都督府、护时犍国设奇沙州都督府、怛没国设姑墨州都督府、乌拉喝国设旅獒州都督府、多勒建国设昆墟州都督府、俱蜜国设至拔州都督府、护密国设鸟飞州都督府、久越得犍国设王庭州都督府、波斯国设波斯都督府等。
因此在整个西域,即便是极西的吐火罗地区,只要自认具有王公贵族血脉以及与其有关系的人,都必须对于大唐的汉语略通一二。所以,我在此场合直接以汉语与之交流,既可以推动整个西域地区学习汉语的热潮,也不必担心面前的这些吐火罗地区的城主国王们领会不到我的意思。
而我之所以如此任命员俶,更是大有深意:只因吐火罗故地是居于丝绸之路的南道要冲,随着大食的东进和吐蕃的北上,吐火罗故地也成为双方势力交汇的地方,虽经大唐历任安西及朔方等军镇的努力,吐蕃在吐火罗地区的势力渐渐消退,但吐火罗地区的二十余国也已分化为大唐、大食两大属国阵营,大唐所曾设立的吐火罗地区十六个都督府,也已完全名存实亡。。
由我前世的记忆可知,西域的国家或城邦范围,其实包括了我前世时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哈萨克共和国、吉尔吉斯共和国、乌兹别克共和国、塔吉克斯坦共和国、阿富汗、伊朗、巴基斯坦、印度、尼泊尔、斯里兰卡等国家或地区的全部或一部分!而吐火罗地区正是目前压制大食的最佳战略要地,如今,我想挟着大胜后的赫赫军威,趁着西征大军末退之际,把员俶委任为凌驾于各个都督府之上的总督,权以两万雄师做为一步进则可攻、退则能守的棋子,名正言顺地安插在吐火罗这块微妙之地上,进而达到最起码保住这些地域归属于大唐帝国的战略目的!
对于真切地见识到大唐帝国强大军威的吐火罗地区城主国王们来说,我的这番话并没有在他们心中留下多大的猜疑和反感,这并不是说他们已然全身心地降服于大唐,更不单纯是因为他们的心胆已慑,才噤若寒蝉般地不做一点反对的表示。
首先,大唐所曾设立的吐火罗地区十六个都督府,虽则每个都督府的首脑官员都是吐火罗地区当地的城国之主兼任,但吐火罗地区原本就隶属于大唐的行政节制之下的事实,实在让这些吐火罗地区的城主国王们无法出言反对我的这项任命;
其次,吐火罗地区风俗迥异于大唐,距离大唐中间虽不是隔着千山万水,但却也隔有十余个国族,据昔朝旧例而言,大唐绝不会对这等穷山恶水的蛮荒之地有多大的兴趣!而在这弱肉强食的年代,做为夹在大食与大唐之间的吐火罗地区的国族首领们,他们最可悲的地方,就是谁的武力强横,谁真正打到自己的家门口,他们就得献上自己的一些珠宝、粮食,甚至自己的妻女,以求得自己国族的平安和自己地位的稳固。大唐在吐火罗地区设立总督府,并驻军二万,在他们看来,只是针对多次眈眈东视的大食,对于自己来说,只能是多了一层安全稳定的保障而已;
再者,大唐帝国向来从不薄待自己的属国藩属,且不论在朝贡之时,天朝的回馈颇巨,更兼大唐对于自己的属国藩属还优容通商,昭武九姓国的富庶世人有目共睹,而其富庶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大唐的优容通商,一旦自己的国族在名义上重新统归于大唐的行政管理,何用再愁自己国族的穷荒?
是以,我一语之后,吐火罗地区的二十余城国之主无不连连点头,笑脸应从。
至此,整个西域已算完全臣属于大唐!我暗暗欣慰做为二十一世纪能源基地的中亚五国已不可能脱离我的掌控之中的同时,我也暗暗期待——我的山地之王会给他的君主带来什么样的喜讯捷报!
“启禀陛下,万千之喜,微臣适才得知传报,陛下再添龙女麟儿!”我的掌书记管高适兴冲冲地步入议事大厅,双手奉信,喜洋洋地躬身禀报道。信鸽的传递之事,自我西征以来,全都交付高适掌管,他这言语当是不虚。我闻听之下,心头先是一喜,只不知我的三位爱妻身体状况到底如何?何人产子?何人又育女?因此,我心里一阵紧张忐忑,无暇顾及二十余城主国王们的道贺,连忙上前两步,取过高适手中所奉的一折短笺。
一目之下,我轻轻地吁了口气,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妻儿平安,皎玉儿和香凝各为我添了个儿子,朝云则为我添了个千金!我的心中充满了喜悦,不由归心似箭,直想早日回返长安,与自己的妻儿团聚。而正事既然已罢,一时之间我也不想再面对身前有半数之多墙头草的城国之主们,这些人物今后就交由员俶打理吧!
当下,我向高适吩咐道:“高卿且陪同诸位城国之主前往一会员卿,共同商议一下吐火罗地区的当前事务!”高适闻言领命,吐火罗二十余位城国之主也识趣地礼拜而去。员俶在吐火罗地区原大食十大属国的国主谢罪请降之后,就陪同吐火罗地区的所有国主一道前来拔奴干城拜见于我,现在他正驻在归为中军的天山军之中,等待我与他早已心有默契的任命。
目送众人离去,我转身面,向终日陪侍在我身后的玉霜和灵儿。但见玉霜和灵儿都是一付喜慕之色,我心里却不由一动:自西征以来,做为我的新婚娇妻,玉霜和灵儿不但没有享受到什么所谓的蜜月之期,既不辞辛劳、无怨无悔地服侍着我的衣食住行,且更整日地护卫在我的身后左右,当真让我心中实怜惜之!这二个月以来,我不是率军疾行,就是筹划战事,难得有暇陪伴她们于花前月下,以至于在无形中冷落她们俩,我心里着实内疚,但如今战事已定,安抚西域诸国族的事务也已经告一段落,我何不好好地让她们享受一回新婚之际轻怜蜜爱,做个真正幸福的新娘!
因此,我突然间在心中做出决定:今天概不理政,全心陪伴玉霜、灵儿二女,一偿我所亏欠的情债。而后,即速整肃军队,在明天正千时分班师回朝!
其时,天色已近黄昏时分,整个大厅之中渐渐有朦胧之意,平添了几分浪漫气息。我步伐沉稳地走到玉霜和灵儿面前,向她们一张双臂。玉霜、灵儿由我的目光之中感受到了我的怜爱之意,两人娇颜微酡间,忍住心中的羞意,带着丝丝的甜蜜,轻柔地投入我的怀抱。左拥右抱中,我柔声说道:“新婚之期未竟,你们俩姐妹便随我征战在外,既没有享受到花前月下的浪漫柔情,又难得有机会享受到我的轻怜蜜爱,此番西征倒让你们姐妹俩受苦了!”
“棠郎何出此言?此番西征,棠郎心在天下,意为万民,玉霜与灵儿能得如此郎君垂顾,是我们姐妹俩的福份!况乎一路行来,我们姐妹既广博了见闻,又有了一番与棠郎战阵同甘相随的难得经历,足以回味一生,此之于我们姐妹来说着实难得,棠郎何须如此出言呢?”年龄稍长的玉霜充分体会着我的柔情和愧疚,轻声安慰道。
灵儿也难得乖巧地说道:“正如玉霜姐姐所言,不论处在什么境遇之下,只要我们能陪待在棠郎的身边,我们姐妹就心满意足了!”我闻听二女的话语,心下柔情涌动,怜惜之情更是难以遏止。然大厅之上,安可恣意施怜,我遂轻拥着左娇右美向自己的休歇之所走去。
回朝之日,长安臣民兴高采烈地欢庆之状,自不用赘述;与众妻久别的喜悦也自不待言。而在庙祭宴庆之后的黄昏时分,当我急急再次回返太极后宫,正要细细逗弄我可爱的三子一女,好好与妻妾一叙别来之情的时候,我却在不经意间,感觉到了有些不大对劲,仔细观察之下,我才发现少了两个人——玉卿和采苹。
我心中不由升出一丝不妙的感觉,一问之下,众女顿时由笑语晏晏陷入了沉寂。
我略一游目,只见霞儿欲言又止,终把目光转向了可君,而皎玉面带歉然地也把目光转向可君,其余众女也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可君之处。我心里已然明白:可君一定是叮嘱过大家不要说出什么。
我便以惑然而询的目光投注在,可君的娇颜上,我相信以可君对我的感情,她绝不会平白无故地对我隐瞒些什么。
“近两个月之前,玉卿姐不幸染病,虽得御医多次诊治,玉卿姐的病况却愈来愈严重!可君得知棠郎今日凯旋而归,为了不破坏棠郎的久别喜悦的心境,可君擅作主张,要求诸位姐妹暂时不要把玉卿姐重病之事告诉棠郎,而采苹姐当即便自请陪护,是以众人之中少了玉卿姐和采苹姐。此事与众姐妹无关,全是可君擅作主张,如有不当,可君愿受棠郎责罚!”可君在我的注目下,盈盈跪下,缓缓而言。
我被可君的盈盈一跪,先是弄得心里微微一惊——可君竟在后宫的妻妾面前径自向我下跪,事情该有多重?!旋即省悟——原来玉卿已患重病了!一时间,一惊之后,心头一松,转而念及重病的玉卿,真是味泛百种,绪飞千端!强抑心神,我一步上前,把我的皇后轻柔地扶了起来,佯作无事地柔声说道:“可君向来明理知规,今日此举也全是为我好。若不识可君的苦心,我真算是不知好歹了!今日,我们但叙夫妻之情,明晨,我再去探视玉卿她们!”
。“不论怎么说,可君、皎玉、霞儿、玉雪等人都是我真心相待的妻妾,久别重逢之下,纵然她们有点事务处理不当,我又怎能加以芶责,冷了妻妾们的心?况且,她们如此做为,也是为我着想。罢了,事已至此,我也不用急于这一时,如今天时已近日暮,也不适于探视重病之人,且叙夫妻情,明日再去探视玉卿!”抱着这种心态,我勉力排除掉心中的百味千绪,尽力地融入夫妻重聚的氛围中去。
重逢之夜,当真有说不尽的风情,即连贵为皇后的可君,也在此夜之中,被我叩关而入,在颠凤倒鸾中,让她得慰相思之苦。只不过略有不足的是,可君依然没有与众女一起“同流”地接受我的轻怜密爱,而是在这场规模浩大的夜战肉博中,充当了一将独挡的先锋。而在可君溃不成军之后,她不容我再收拾战场,立即驱我出境,让我前去与众多的娘子军再各展“雌雄英姿”!
而在群美之中,更有别样一枝花被我趁着骑士的勇猛,轻易地转变为我后宫中真正的一员——慧妃,原回纥汗国的银铃公主。
这位样貌一如我前世中,法国金发女郎一般风情别具的美女,之所以能成为这场夜战中异军突出的奇兵,据战后兀自娇喘咻咻的顽皮霞儿说:“便宜你了,这算是你西征凯旋的贺礼!”
而据一直忍羞不语、待及众女昏睡之际,被我揽入怀中而卧的亲亲皎玉儿说:“自从棠郎走后,经过可君与霞儿、玉雪的多方观察试探,终都认可银铃公主的存在,绝不会给棠郎带来危害。因此,今夜霞儿等人特地安排银铃一同侍寝,也算是给棠郎一个惊喜!”
我闻得皎玉之言,轻声地在皎玉耳边笑道:“我可是只有‘惊’,‘喜’却少了些,到目前为止,连你都算上,才只有四人有过喜!难不成你们姐妹们真的想让我遵从皇室的规矩——‘九九而御’?”按照大唐定有的陪侍御寝的制度,按照月圆月缺来定侍寝的顺序:每月的前十五日为渐满,后十五日为渐缺。从初一到十五就由地位低的轮到高的,十六到月底前则反由地位高的轮到低的。皇后及四夫人有优先权,九嫔以下则“九九而御”,即每九个人共同承恩一夜的意思。我此时如此而言,当然是调笑之语。
却未料我此语一出,一旁看似昏睡的霞儿却猛然翻身压在了我的身上,故作恨恨之状地伏在我的耳边悄声切齿而言:“您这色鬼,如今你已有了可君姐、皎玉姐、玉雪、朝云、银铃、玉霜、香凝、莹玉、灵儿和我,已是足了十全之数,现下难道不是依足了大唐皇室‘九九而御’的规矩?什么你只有‘惊’?若真的只有‘精’的话“喜’怎地那么少?”
我一愕而笑,这个敢爱敢恨的刁蛮女,也太能扯了吧?看来她是太眼热别人成孕生子了!我当即暂时舍了皎玉白腻的身子,翻身反压住兀自以齿轻啮我耳的霞儿,再次发动了柔蜜而凶猛的征战,而连锁反应之下,情绪涌动,终使我在天将黎明时,才得入眠。
第二天,我在莺莺燕燕的轻笑戏语中醒来。双目未睁,我便懒懒地伸展了下有些酸乏的四肢,这时,我才发觉,在这张偌大的睡榻之上,竟然只有我一人未起!霍然张目,却才发现窗外的日头已高,已是巳时左右(土午九点左右),除了可君不在身旁之外,我的九位妻妾或坐于榻前,或对镜理装,或轻笑戏语,一付温睦和谐的景象。
我连忙揭被而起,我的九位娇妻美妾立时觉察到了我已经醒来,纷纷行动起来,或捧装拿衣,或执盆打水,或持梳奉冠,惟有生性顽皮的霞儿以及初为人妇的银铃坐于我身前的榻旁。霞儿眉目间满含风情,檀口中所吐的言语,却依然是顽性不改:“你这个大老爷可醒了!你可知道,我们姐妹九人眼巴巴地候你多时了!”话虽如此,霞儿的双手却在说话的同时按在了我的肩上,柔而不轻、重而痛地为我揉捏按摩着。这正是我可爱而又顽皮的妻子——霞儿的一贯风格。
我颇为受用地微微一笑,却不答声。转目银铃,只见银铃低垂螓首,金黄色的发丝在不经意间垂下了一绺,正映着她雪白的脸庞上,她那海蓝色的明眸正躲躲闪闪地向我偷窥。而银铃的目光在与我的目光一触间,她的身子不禁一颤,眼睑连忙低垂下来。妙目微合间,她那雪白的嫩脸上染起一抹红霞,趁着皎玉儿为我奉上衣衫的空档,她逃也似地躲在皎玉的身后,显得有几分腼腆和羞怯,倒让我觉得她的性格与外间的传闻略有不同。
心念探视玉卿的病情,我一时无暇细加理会银铃的儿女之态,匆匆地整衣束发。一俟洗漱完毕,我微一迟疑,旋即便向皎玉诸女坦白地说道:“我想单独前去探望重病的玉卿,好吗?”我想,大唐内廷清静安逸,且又随时有医术高超的御医应召前来疗病,在这种情形下,平常时节又怎么会身染重病呢?因此,我大胆推断,玉卿之所以患病,很可能是郁结久存的原故。至于心病之所在,我虽不敢断言,但只恐有不宜传于六耳的话语,所以我决意自己独自前往探视玉卿,以免玉卿在顾忌之下,仍不便明言郁闷于心。
“棠郎此举也甚合情理。其实”若非见你熟睡的酣甜之相,我们早就喊你起床了!”玉雪瞟了眼皎玉和霞儿,俏然出声道。察颜观色间,我已知道玉雪的所言非虚,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霞儿的神态之中略有一丝异样。
当我来到玉卿暂住的紫云阁,面对玉卿的时候,我的心中不由一惨:桃花芙蓉面已失去原有的莹腻,只留下一片枯败的灰白;长盈三尺的光鉴漆发,虽仍是齐整地挽着一个双抱髻,但满头的发丝竟染上了些许白霜之色;一双原本随色而舞的秀眉,现在不只轻锁微皱,每一簇眉毛更是凌乱非常;那双勾魂摄魄直逼秋水的媚眼明眸,此际也已光暗无神;那两片原本性感非常的艳唇,却不止血色全无,更且有些干枯。
我从没有想到,昔日丰腴而又有致、艳媚而又明秀的一代绝色,竟然会有如今这般的模样!看着玉卿激动而又有些惶然的神态,我知道,她既是以再次见到我而感到高兴,又是以目前这般的形貌相见而深觉惶惭,因此,那几已成皮包骨身子的她,在微微颤抖间,恐怕一时难以说出片语只言。
我用双手握住玉卿已骨感十足的左手,冀望能以自己的温暖来稳定住她的情绪,同时,我注目拥着玉卿在怀的采苹,轻声问道:“玉卿姐到底是因何而病?又怎么会愈医愈重呢?”近五月未得一见的江采苹,虽则双眼有些红肿,但却神采依旧,只是身姿似乎更见清瘦了,这让我的心中也忍不住有点揪心的感觉。
“皎玉妹妹她们产子未久,玉卿姐就顶着犹带微寒的春风,约臣妾在宫中游苑散心。在到得彩丝院和安仁殿之间的归真观时,玉卿姐突然之间呆怔起来。待回至紫云阁之后,便就此一病不起。两个月以来,大内御医诊治多次,却不但一无效果,反而每况愈下。据御医而言,玉、卿姐乃是外邪侵体,心病感然,非仅是药石之功可竟之病!”数月不见,采苹在言辞之间,倒也客气了不少,彼此之间的距离似乎也在这一瞬间疏远了不少。
抛开心中一闪而过的杂念,我细细品嚼着采苹的话语一一心病,果然是心病!蓦地,我的心头隐隐显露出一个答案,仿佛已抓到了玉卿的病因。但在我细思之间,却又仿佛隔了一层云雾,让我一时之间抓不住、看不透这个答案到底是什么。
听着我与采苹的谈话,玉卿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但在我称呼她为“玉卿姐”的时候,她的面上显出一抹奇异之色,待得采苹言语已毕,玉卿轻吁了口气,双手紧了紧我的手,缓缓地说道:“道家飞仙、佛家涅盘对于我这般凡俗之人就不要论了!‘人死血脉竭,竭而精气灭,灭而形体朽,朽而成灰土’,我却认为人死即如灯灭一般!如今,我一病不起,一逝在即,既然棠弟能在我灯灭之前一聚,终是缘分非常,而采苹也与我有姐妹之谊,那么我就不知耻地剖解一下自己,也向棠弟请求三件事!”
我心里一怔,玉卿怎地这么悲观?不要说宫廷内拥有医道高明非常的御医,即是万般不济的情况下,仍还有我秘藏的“万应灵丹”起死回生!她到底在心灵上受到了什么样的创伤?不觉间我向采苹投去带有询问的一眼。采苹微微地一摇螓首。
我反而倒好奇心大起:作为玉卿,她究竟会如何剖解自己,又会对我提出什么样的请求?因此,我也默然无声地静听她接下来的言语。
玉卿出了会神,接着说道:“其实我这一生可说大起大落,极尽荣枯:少而习厨练舞,凭靓容丽貌,脱小吏之家,进而成为寿王妃。五载夫妇相随,一时家人身贵,阖族添光,不知羡煞了多少庸脂俗粉!俄起剧变,夫丧已凄,心伤尽极。适棠儿领旨往镇西南,百般催我同行,我却在一哀之下竟起出世之念,绝然而拒!孰料,堂兄贪权,圣上恋色,我孤身一妇人,如何而拒?况乎牵连家族祸福,纵然臣民暗讥,诗文喻嘲,我又怎能不忍羞而就?”言至于此,玉卿的语调转疾,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枯手,以示抚慰,心中也暗暗感慨:人生的选择虽有千百种,但,又有谁能真正把握住机会?其中又有多少次身不由已?设若当初玉卿随我往镇剑南,岂有后来的杨贵妃?设若杨钊献妹之时,玉卿宁死不从,岂有杨国忠专权、五杨的薰天权势?在这皇权至上的时代里,玉卿的这一切遭遇,难道真的就是她的宿命?
玉卿住口喘息了几下,待得气息稍平,她复又幽幽言道:“后来,有人说我以媳侍翁,以色谋权,我置若未闻。据我思想,事已至此,多言多失,只会自取其辱,我何不纵情享受眼前的一切,我何不为自己的姐妹家族多谋利益!渐渐,我学会与玄宗调笑,也学会了与采苹争宠!原本,我以为自己将如此而过,直至年老色衰。却不料三年之前,棠弟蓦然现于我的眼前,让我心头一亮,恍觉在这世间,不惟有依附我而起的家族,还在一个幼小之时,便与我结缘颇深地李棠!”
语至于此,玉卿久病无神的面上突地漾出一抹带有暖意的微笑。由玉卿这段的说述之中,我感受到了她的苦闷,也明白她为何一直胸大无脑般地享乐争宠的主要原因,更感知她话语中隐藏的一丝迷乱——先一会儿她称我为棠儿,这一会儿她又称我为棠弟。显见玉卿的思维已完全沉迷在自己当时的情绪感觉中了。
“当时我心中好生欢喜,直希望能为这个样貌颇似寿王的棠弟多出一分助力,以赎我内心对寿王的不贞之愧!然而,久而久之,我心中更生出一丝异样。当我确知这丝异样是一种爱慕的时候,我惘无所思,脑海里几乎是一片空白。这种感觉之于我,可以说是种全新的感受,即便是与寿王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过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是那么的玄妙,却又是那么让我有些不能自拔地想接近棠弟!”玉卿的这番话,让我的脸上微微发热。尴尬中,我目光微瞟采苹,却见采苹的玉面上也浮起一抹胭红,而她的那双明眸也正直直地落在我的面上。我心慌之下,连忙眼神一闪另作它视。但在这对视的一瞬间,我由采苹的目光中看到了爱慕和哀怨,虽然我早知神女有情,但这一眼却更让我有心慌意乱的感觉。
玉卿仿佛完全感受到我内心的慌乱和采苹的心情,平静地微微一笑,她继续说道:“当这种感觉越来越浓烈的时候,适逢二王谋逆,安史反叛,几经周折,圣驾终在利州龙驭宾天!那时的我,既惧幽居上阳宫的冷凄孤单,又不知在没有圣驾的日子里,我该如何与棠弟相面对。于是,在惶然无计间,我借着二王溃兵造成的混乱中,我脱离了朝廷的保护或者说掌控,流于民间!
我强抑着心头的悸动,本打算就此伴着紫玉姐和厨房安生渡日。却不料竟在那偏僻唐州中的小店又与棠弟机缘巧合地会面,似真如梦中,棠弟更为我安排了,师姐,易玉卿的身份!我当时心中激动万分,甚至痴想,如此而来,我这不再与往昔之事有任何瓜葛的易师姐,终会为棠弟亲操厨事、侍于枕席!”
玉卿的脸上焕发出一种病态的红晕,原已失神的双目中,竟隐隐现出向往的神采。听闻此语,我不知采苹是何感受,但我的心里却没有一丝的羞嘲之意,只有深深地感动。
“历经太多的起落荣枯,原本我自认已是个很能自宽自解的人了。然而,当我得知皎玉、香凝和朝云三人再为棠弟增子添女之际,不知是由来与采苹妹妹争宠已惯,还是对棠弟的思念突然爆发,我的心间波澜大起,久难平静!为了排遣这种不应有的情绪,我特地约了采苹于宫苑中散心。
可是,当皇室庙院之一的归真观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心里一动,立即想到:假如当日我随棠弟往镇西南,那又会是什么样?一念之下,我百感丛生,只觉心脑间一片昏沉,只有当日棠弟所吟的诗句在我心中划过!”玉卿语调低沉地轻声吟吟道,“惆怅东栏丽花绚,如寄易逝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未可心依忆,一寸相思一寸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