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看着我自然流露出来的异于年龄的成熟和自信,不由从心底涌出拜服的感觉。
这时,柳泳由殿外走来,看见我依如平常的样子,不觉泪含双眼,却又强抑住了内心的波动,沉稳地向我一拜道:“恭贺殿下身体康复!”然后起身禀道:“圣上得知殿下已经可以下榻行走,便令奴婢传圣上口谕:明日太子、侧妃出殡,福王年幼体弱,不得参加,令在勤政务本楼陪侍圣上。”
众人一愣,他们单从一夜白头就已知道,我对父母的感情特别深厚。
因此,看着我闻言哀郁的样子,他们却不知如何排解,气氛不觉转入沉闷。
“棠儿,人逝不能复生,现在多难少安,不要沉哀迷痛,一定要心神清明智珠在握,好好审时度势把握住情势!”师父再次轻轻地提示道。
我豁然清醒过来,黯黯地点了点头。
不经意间,发现柳泳有些焦急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用目光扫了扫众人,对柳泳说:“这里都是心腹之人,有什么话毋用避讳,直说便是!”大家都知道柳泳是我的随身亲信,现在我如此的说法,让他们心中有种被信任的感觉。
柳泳却仍然含糊地恭声道:“据报,今晨开元殿早朝,圣上与朝臣们曾商讨太子储位的事情。”
柳泳的慎谨让我有了发挥的余地,不是我阴险,这是为上者必备的基本手段之一(我从前世的网络上学的)。
我的童声中带着严厉地说:“本王不是已经说过,在场的诸位都是本王的心腹,不要有任何避讳吗?!”从来没有人见过我发脾气,大家见到我现在如此的声色俱厉,从内心感到凛然和感动。
凛然是因为感受到我谕令的严明,感动是因为我没有丝毫猜疑的信任。
做为我的亲随,柳泳虽然不知具体状况,却也能揣摩到我是别有用意,是在借题发挥。
因此,他立即跪倒请罪。
我沉肃地说道:“念你初犯过错,不予责罚,且将具体情况说出来,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让大家商讨一下。”
柳泳告罪起身道:“据宫内内线报:今晨,右相李林甫、左相裴耀卿带同十余名朝臣在含元殿奏请立储之事。
最大理由是,前太子被刺之事,乃吐蕃或突厥所为,意在动摇大唐国本,制造混乱。
为了打击及遏止它们的企图,应尽快储。”
众人尽皆沉吟起来。
我想及我的满头白发,不由一阵苦笑,看着师父也满脸的烦愁,我心中暗暗筹谋。
蓦然,我脑中灵光一现:退一步海阔天空!既然我成为皇太孙的可能极其微小,而朝廷各大势力现在都忙于争夺太子位,玄宗皇帝因我父母新丧对我特别疼惜,我何不趁此难逢良机,出掌一方!若在平日,很难做到以四岁之龄,出镇一方。
即便是玄宗皇帝同意,忠、永二王及其党羽也会百般阻扰,现在他们只会在旁怂恿,以求减少竞争对手。
这样,我就真正拥有自己的势力,从而可以为今后的一切打定基础了。
再仔细地把前世的历史对照一下,我发觉这样一来竟比当皇太孙更实际、更合算!心结一解,我不由眉头尽舒。
大家早就发觉我在沉思,他们一面也在思索着,偶尔用可以信托的眼光看着我。
此时见到我打开了眉头,他们心中一亮——看来,殿下已有所得!“棠儿,现在有了什么打算?”师父看着出大家眼中的敬服,欣慰地代为询问。
我微微一笑,这是自汾州往回赶以来,我头一次面带笑意,由此可知我是多么地欣喜。
我恭声地说道:“与其临渊慕鱼,不如退而结网!”******第二天,天空中就飘洒起了细雨,沉闷的雷声时时响起。
一早,玄宗皇帝就着内侍来召。
一路上,听着隐约传来的父母出殡的哀乐,我的心中充满着万种悲凄。
其实,唐朝的葬仪十分在乎排场,甚至讲究“吊者大悦”。
寻常人家死了父母,临到下葬的时候,亲戚朋友都要到来,死者是入土为安,活人则痛饮一场。
而王公贵戚出殡,不光有长长的执仗队伍,还有各色各样的丧乐,表演给观众听赏。
此外,还有奢华的祭盘。
并且,“祭器”、“哀歌”都可以进行展览比赛,特别的热闹,几乎可以说已成为大众的一种娱乐方式了。
但是,作为拥有前世记忆的我,现在只有入骨的思念、悲戚、愧疚和仇恨!就在这种心绪下,我来到了勤政务本楼。
玄宗皇帝正在楼上怔怔地远眺着哀乐传来的地方,心境看来是非常地凄伤。
我走上前去,身不及三尺的身体紧偎在玄宗皇帝的身旁。
为了我的将来打算,我只有动用心机了!玄宗皇帝知道在皇宫之中,只有我这么大胆。
他长叹一声,却没有回身,只用手轻抚着我的臂膀,一时间悄然无声。
良久,沉浸在感伤中的玄宗皇帝忽然感觉有几点水滴落在自己的手上。
他转头寻视,正看见我悲怆哀哭,却又强抑凝噎的样子,心下怜惜不已。
“大郎!唉!大郎!唉!朕却不能让他们安心的走!”玄宗皇帝喃喃地说,充满着无奈和自责。
这句话的所隐藏的意思我非常了解。
作为昔日皇权斗争的胜利者,他心里也明白,幕后黑手不完全是敌国所为,也可能是他的儿子们。
但是,步入晚年的他,追求的是安逸享乐,再不复当年的锐意明察,再没有那种魄力胆量了,深怕牵一发而动一身,失去眼前的安宁。
一声闷雷响起,风吹雨斜,听着幽凄的哀乐悲歌,看着隐隐难辨的出殡长队。
此时此境,不再是作戏,我由内心深处涌出一阵悲酸凄楚,心神俱哀,不由悲吟:“天雷嚎哭哀云幽,凄风泪雨悲无收。
触目惊魂悠万里,浑愿此身在梦州!”这是我平生第一首真正属于自己写的诗。
入唐以来,我认为所处的环境非常艰难,就把心思几乎全用在如何改变环境的上面。
我想,如果需要吟诗作赋,完全可以信手拈来一些千古名篇,无需为赋新诗来发愁。
如今我的心神完全沉浸在“哀”的感觉中,却自然而然地吟出这未经雕琢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