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定方站在船头上,不停地抹着额头上的汗水,抬头望着天上的骄阳,道:“这日头真是毒啊,咱华夏就没有这么毒的日头,这蛮荒之地就是折磨人,连日头都这样让人难受。”
在宋人眼里,中华上国是开化之地,而在此之外的地方就是蛮夷之地,未经开化,野蛮人聚集之处,这当然是偏见。自从离开广州以后,就没少受烈日的荼毒,已经让他够难受的了。没想到离开三佛齐以后,驶入大洋中,这日子就更难受了,这太阳就更毒了,比起三佛齐的太阳毒得更多。
这还不是让他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几个月来没有看见陆地的影子,好象大海无边无尽,没有尽头似的。这大海也真够怪的,就是三更半夜也热得死人,一丝凉风都没有,苏定方跑惯了广州到东南亚的海路,对海洋算得上是很了解了,就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不知道多少次诅咒要命的鬼天气。
苏定方这个宋人哪里知道,他们已经到了赤道,当然是热得要命了。海水的比热大,受热以后很难冷却,三更半夜自然是没有凉风,整个大海好象蒸笼一样,热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大人说得真对,这鬼天气还要不要人活啊。”水手谢新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张开手掌,只见手掌里全是汗水,忍不住骂起来:“这狗日的鬼天气,快把我烤成肉干了。”
苏定方一巴掌轻拍在他肩头,道:“你又说粗话了。”
“大人,我这不是心里憋得慌嘛。”谢新忙闪到一边。
几个要好的水手捅了捅谢新,扮个鬼脸,吐吐舌头,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苏定方指着他们道:“你们别趁机起哄。其实,这天气实在是热得够呛,我也想骂他,可我骂不出口。他骂骂,我听着也解恨。”苏定方是有修养的人,要他骂粗话,自然难以启齿了。
谢新立时来了精神,道:“大人喜欢,我再骂。”张嘴就要骂,苏定方摇手阻止,道:“省着力气干活吧。你再骂,还是这么热,不骂还是这么热,我们就学会随遇而安吧。”苏定方这人的心胸不错,居然能容忍要命的鬼天气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划过天际,一声惊雷鸣响,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苏定方马上意识到要变天了,忙吼起来,道:“快,各就各位,掌好舵,把帆收好。”自从他们进入大海以来,就没少遇到过突然变天的事情,水手们早已是久经考验了,一点也不慌乱,按部就班,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又一道闪电划过天际,一声惊雷鸣响,海风骤起,如山的浪头向他们砸来。苏定方他们的船只在山峰一样的浪头面前,好象一片树叶,给巨浪高高抛起,再落下来,再抛起,再落下来。几个浪头打来,海水灌进船里,积了厚厚的一层,已经淹没了脚背。
这风雨是他们进入深海以来遇到最为猛烈的一次,百八十个浪头打了下来,船帆给刮跑了不说,连桅杆都给吹断了。船只在风浪里东颠西簸的,随时都有可能沉没,水手们虽然勇敢,人力有时而穷,无论他们如何努力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又是一个巨浪打来,苏定方乘坐的船只象一片风中的树叶一样给高高扬起,飞过了浪尖,对准前面的浪头直飞过去,硬是从浪峰里穿过,顺着巨浪滑了下去。
如此惊险的事情,苏定方哪里见过,吓得脸色都白了,向谢新这些水手望去,和他一模一样,一个个脸色苍白如纸,一点血色也没有,仿佛是从土里挖出来似的,一副傻样,一点动静也没有,好象一尊尊雕像。
苏定方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在谢新他们眼里,这笑容比哭还要难看,鼓励他们道:“抓紧,不要慌,不会有事。”水手们虽然英勇,技术也不错,在这样的巨浪面前,有没有事他自己都没有把握,只不过说出来鼓舞一下人心。
谢新他们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有僵硬地点点头的份了。
上天总是会保佑勇敢的人们,苏定方真给说对了,真的没事。风浪持续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就消失了,天空又是碧蓝一片,风停浪住,海面平滑都象一面镜子,刚才的恶风恶浪早就消失得不见了踪影,好象刚才惊险得让苏定方的心脏都差点跳出来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似的。
虽然没事了,余悸仍在,苏定方抹抹了头上的海水,问道:“情况怎么样?都还好吧?有没有人受伤?”
谢新打出旗语,其余十一艘船上打出旗语回答,向苏定方报告道:“大人,都还好,没有什么大事,只有两个人受了点轻伤。”
“那就好,那就好。”苏定方放心了,望着给风浪折磨得不成样子的船只,很是心疼地道:“船破成这样了,我们还怎么到大食去?”苏定方带来的十二艘船都给折磨得不成样子了,不是船帆给吹得没影了,就是桅杆给折断了,亦或是船里进水了,怎能不让苏定方心疼。
正在苏定方肉疼的时候,几个水手欢呼起来:“陆地,陆地,我们终于见到陆地了。”苏定方寻声望去,远处不是出现了陆地模糊的影子吗?
这是他们离开三佛齐后第一次见到陆地,兴奋之情难以言喻,一个个高兴得象拿到最心爱玩具的小孩子,高兴得不得了,相互拥抱着又跳又笑,最后竟是激动得呜呜地哭了起来。
苏定方揉揉发酸的鼻子,把眼泪揉回去,道:“告诉大家,用力划桨,向那里前进。”手指着陆地。
就是苏定方不说,兴奋的水手们也会这么做,操起桨拼命地划起来,船象离弦的箭一般对着陆地射了出去。
人逢喜事精神爽,陆地就在眼前,水手们的劲头也足,用出了吃奶的力气,不多一会儿功夫,模糊的陆地影子变得很清楚了,远远望去,那是一片树木茂盛的森林,不时有叫不出名字的野兽在林边飞跃奔驰,发泄着他们的好心情。
还有不少叫不上名字的奇异花卉点缀其间,让苏定方他们这些在大海里受尽了折磨的人感觉到生命的气息,倍觉生命是那样的美好和真实,还有可贵。
这是一幅美不胜收的画中仙境,水手们忍不住赞叹道:“真是太美了,美得我的眼睛都花了。”他们不是诗人,自然没法用诗人的方式吟咏,但他们说话的口吻和诗人相差无几了。
在人们的赞叹声中,船只终于靠岸了,不等苏定方吩咐,水手们争先恐后地跳下水,淌着海水向岸上跑去。
望着兴奋的水手们,苏定方深受感染,仰天长啸一声,猛地跳到海水里,跟着水手们向岸上跑去。
到了岸上的人们方才发现,那些野兽并不怕人,没有逃走,只是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眼睛忽闪忽闪的,好象调皮的孩子。在苏定方他们的记忆中,野兽是怕人的,见了人的面就要逃走,这里的野兽居然不怕人,怎么也想不通。
谢新吹着哄狗的口哨伸到一只野兽嘴边,没想到野鹿居然伸出舌头舔他的手掌,谢新开心之极道:“真是乖宝宝。”张开双臂向野鹿抱去,野鹿一下跳起,惊奔而去,瞬间不见。
这一来立时惊动了野兽,飞奔逃蹿,只片刻功夫就不见了踪影,原本野兽成群的欢快场面一下子变得冷清了。
这种遭遇很是奇特,苏定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在他有脑海里浮现出一幅人间仙境的美丽图画,没想到给谢新破坏了,望着飞奔而去的兽群,很是惋惜地道:“可惜,可惜,太可惜了。”
谢新不好意思地讪笑着道:“大人,我不是故意的。”
苏定方安慰他道:“我不是责备你。这种事情一生也难得遇上一次,我只是觉得可惜。”一语未了,眼睛瞪得象铜铃,吃惊地看着林边,嘴巴张得老大,连话都忘了说。
谢新这些水手非常好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林边出现了三十多个野人,男男女女都有,皮肤比锅底还要黑,十足十的黑炭头,苏定方他们走了几个月的海路,中国人的黄皮肤给太阳晒得黧黑,已经够让他们心惊的了,和眼前这些野人的皮肤比起他们只能算小巫了。这且不说,野人的脸上画得花花绿绿的,赤着上身,光着膀子,手里拿着木棒乱挥乱舞,边跑边乱嚷嚷,叽哩咕噜的,谁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最让苏定方他们惊奇的是,这些野人不穿衣服不说,连遮羞都不知道,男人们雄壮的下体随着他们的跑动摇来晃去,好象在向苏定方他们传达某种暧mei的信息似的。那些女人就更不堪了,在最神秘的*盖了巴掌大一块树叶,算是遮羞了。只是,胸脯那两块比锅底还要黑的肉又大又软,下垂着,左晃右荡的,好象在荡秋千。
苏定方他们来自中国这个礼仪之邦,哪里见过如此被儒家斥为最为荒**无道的场面,惊奇自然是不可避免,没有把眼珠瞪出来,下巴掉下来已经是烧了高香。
野人凶神恶煞地冲了过来,手里的棍棒乱挥着,苏定方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话,意识到他们来意不善,忙叫道:“准备战斗。”
在这种情况下,就是他不说,水手和军卒也知道该怎么办,操起武器,严阵以待。苏定方目光所及,只见水手和军卒以打量史前恐龙的眼神打量着这些野人,惊骇莫名,要不是背后是大海,无路可逃的话,肯定早就逃跑了。这也难怪,中国自从五帝时代就是一个开化的文明社会,乍见这些连衣服都不穿,连遮羞都不知道的野蛮人,心中的惊骇自然不是笔墨所能形容的。
一个大块黑炭头冲了上来,手里的木棒对准一个士卒兜头就砸,士卒头一偏让了开去,手里的钢刀一挥,直朝他的脖子砍去。苏定方急忙叫道:“不要杀他。”这个士卒忙把钢刀一匾,一刀背狠狠砸在他脖子上,这个野蛮人哼都没有来得及哼一声就软倒在地上了。
其他的军卒也跟着动手,他们都是经过赵良淳挑选出来的精卒,训练有素,身手敏捷,哪里是野蛮人能够抵挡的,不一会儿功夫就把几十个野蛮人全砸趴下了。要不是苏定方心有不忍,不想杀他们的话,以宋军的勇悍,他们就是有十条命也报销了。
“他妈的,这蛮婆子的胸脯又大又软,没有一点骨头。”谢新骂骂咧咧地甩动着右手,好象在甩什么肮脏之极的物事。原来他是不小心一拳打到一个女野蛮人的胸脯上了,才得出了这个亲身体会得来的宝贵结论。只不过,他急切间说话不经大脑,要是女人那地方有骨头,岂不成了奇事?
在这场打斗中,不少士卒和水手都有他类似的经历,非常赞同他的结论,不住点头。不是他们心怀不轨,实在是给野蛮人吓得快没魂了,乱打一气,倒霉的女野蛮人只好自认倒霉了。要是他们受过儒家“男女授受不亲”思想的教育,估计后果会非常严重。
野蛮人虽给打翻在地,仍是一点畏惧也没有,圆睁着双眼瞪着苏定方他们,苏定方知道他们很不服气,示意军卒把钢刀拿开,比划着对那个黑大块头道:“你不用担心,我们没有恶意,我们是给风浪吹到这里来的。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你能告诉我们吗?”忍住惊恐,努力装出和蔼的笑容。
“这些蛮子,听不懂汉话,这不是对牛弹琴吗?”军卒和水手们在心里腹诽苏定方的迂腐。他们想的也没错,野蛮人叽哩咕噜的,说话都不成样子,自然是听不懂中华上国的语言。
然而,让军卒和水手们感到惊奇的是,野蛮人居然有反应。先是一副惊惧不安的神情,非常敌视苏定方,在苏定方一遍又一遍的诉说中,这个黑大块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了,迟疑地看着苏定方,双手又是比划又是嚷嚷。只可惜苏定方听不懂他的话,努力挤出笑容,把表情调到最为和蔼,照着他的比划比划起来。
没想到,居然有奇效,这个黑大块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迟疑地看着苏定方,突然一下把他拥在怀里,张开大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一下子啃在苏定方嘴上。黑大块这种野蛮人呲牙裂嘴,门齿都露出来了,肯定是要吃人,一个军卒急了,一下蹿上来,重重一脚把他踢飞得老远。
“呸呸呸!真脏!真臭!肯定有一万年没有涮嘴了。”苏定方心里一个劲地喊,蹲下身,捂住胸口不住地干呕。
这不能怪苏定方,只能怪野蛮人不讲卫生,从生下来到死去,可能都不会有处理口腔卫生的经历,与其说是嘴,还不如说是茅厕,就是茅厕恐怕都比他干净,至少还有人清扫。苏定方给啃了一嘴,哪里会没有掉进茅厕的悲惨想法,黄胆水吐出来不说,差点把肠子都吐出来了。
士卒刷的一下拔出刀,指在野蛮人的脖子上。野蛮人迷茫地看着苏定方,又是指天,又是指地,乱比乱划,还张着臭气四溢的大嘴叽哩咕噜的大叫,军卒和水手看得不明所以。
苏定方似有所悟,冲军卒挥挥手,军卒把刀收起来。黑大块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蹦了两蹦,好象开心得很似的,冲苏定方比划了两下,也不等苏定方有所反应,转过身就跑走了。
躺在地上的野蛮人忙爬起来,跟着他跑走了。看样子,他们好象遇到什么好事似的,开心得很,就差翻跟斗了。苏定方他们自然是想不明白,摇摇头,努力想清醒一下自己的脑袋,就是越想越糊涂。
水手和军卒看着苏定方,等他下决定。这种事虽然凶险,也着实奇特,很有**力,苏定方不禁动了好奇念头,道:“我们去看看。大家小心点,注意一下蛇虫。”
这里非常炎热,正是蛇虫出没之所,苏定方倒不是危言耸听。水手和军卒们对他很是信任,点头道:“大人,我们明白。”跟着他往树林走去。
这里的树木和中土迥异,苏定方见多识广,也是没见过,惊奇之极地打量着这里的树木,有点象刘姥姥进大观园了。
苏定方他们刚进树林,就发出一片尖叫声。几百个没有穿衣服的野蛮人手拿棍棒站在林子里,眼睛瞪得象铜铃,打量着他们。有些把森森白牙都露出来了,就象择人而噬的猛兽一般,苏定方他们的冷气从脚底刷的一下就蹿上了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