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虎这段话说完,在场众人包括皇帝在内都跟看傻子般看向他,要知道在这个时候,所说的棉是木棉,并且根本就没有后世那个“棉”字,出现的只是“绵”,指的就是多年生木棉,也就是亚洲棉,《吴录》说此棉:“。。。。。。高丈,实如酒杯,口有棉,。。。。。。”
而到了唐初《梁书。西北诸戎传》说:“高昌国。。。。。。多草木,草实如茧,茧中丝如细,名为白叠子。国人多取织以为布,布甚软白。。。。。。”,这才是非洲棉,也就是草棉传到了中国,但局限于新疆地区,并不为中原人所知所用。
一直以来丝和麻是主要的衣被原料,布已经出现,但因为产量少,而没有普及,北宋时期大家所用提取布主要来源依旧为木棉,如今的木棉,产量极低,因此每斤官收价是三十到五十文,那么便能理解当刘小虎说出四五百斤棉带给大家的震撼。
“刘卿,你所说的可有凭证?”皇帝最先恢复过来,有些结巴的问道。
刘小虎觉得自己的额头有汗水淌下来,他这一瞬间的迟疑,立刻让李定抓住把柄,冷声道:“刘彦章争名图利,胆大妄为,口出妖言,有失大臣之仪,臣请弹劾。”
李定的大嗓门让刘小虎一惊,抬眼对上皇帝怀疑的眼神,刺激他掐灭了自己心中尚在的一丝犹疑,低下头沉声道:“此棉种本南海诸国所产,唐初由海外传入,散种于福建南海诸县,但未成规模种植,最适宜旱地种植,臣留意已久,年前派人搜集种子,在家中地窖火暄室中培育,今春移栽地中,均已长成,特要奏鸣圣上,前去查看。”
随着皇帝一声摆驾,不顾三月中旬尚有些吹面微寒的春风,一众官员离宫穿过喧闹的街市,只往那京城外最劣质的旱地去了,看到那几分嵊是寸草不生的地里,随着风摇曳的幼苗,众大臣顾不得礼仪的或蹲或弯身在其中,这一片高地四周均是荒草丛生,而不远处的好田里麦子正一日一日的拔高。
“这里原本是连麦子都不生长的劣地,如今竟然能长成,可见此物果真不凡。”有大臣说道,再听刘小虎详细的对皇帝解说,在场的人都动了心思,他们这些人家里谁没个百八十亩的地,自然也有些劣地,如果真能种棉花,那长出来的可就是真金白银啊,甚至有急性子开始向刘小虎打听哪里能买到种子,更有人担心的问是不是错过种植期。
“福建诸地均有,且极为便宜,抢冷尾暖头晴天播种,因我这是移栽,故早了些,直接播种的话,最迟可到下月末。”刘小虎含笑道,看着眼前绿油油的棉花田,再想到那次在乡下见到林赛玉种的棉,不由道,“待到七月时开花,姿态曼妙,不亚于牡丹之姿。”
邓绾在这个时候激动的躬身道:“臣贺喜陛下,衣食住行,乃万民大事,如今大相公亲种红薯,解我万民口腹之忧,今又有刘大人发现棉花之苗,如此我大宋将再无饥饿,再无寒单,天佑我朝。”说着噗通跪了下去,他这个马屁高手一带头,自有许多大臣跟随喊着皇生命天下太平云云,直喊的皇帝也晕乎乎起来。
“陛下,此物虽然久已生长,但未经大面积种植,臣以为不可冒然推广。”一向不爱发表意见的宰相王珪颤悠悠说道,一面看了眼刘小虎,“那曹大娘子农事精通,不如问她一问。”话音才落就觉刘小虎的目光直直的看来,于是秉着天生左右逢源个性,他忙又道:“刘大人能种成稻麦二熟,却不急于推广,可见行事稳妥,臣为陛下有此人才而欣慰。”
皇帝听了也点了点头,抑制不住高兴的道:“刘卿,朕着你督办此事,择地谨慎种植,以看成效。”
刘小虎躬身应了,如果只是择地谨慎种植,那就好办多了,但是低着头只顾自己松口气的他根本想不到,自从他将这个棉花的价值在人前摆出来以后,事情已经不是皇帝一句话能控制的了。
俗话说谷雨,谷得雨而生也,谷雨前后,天气转暖,降雨量增加,正是播种移苗、埯瓜点豆的最佳时节,三月十七江宁钟山脚下的小村庄里,天又密密洒洒的扬起小雨,但田里的农户们依旧劳作着。
穿着红缎子对衿衫儿、白挑线裙子的林赛玉带着笠帽站在田头,玉梅一手举着伞,一手紧紧扶着她,脸上又是紧张又是担忧,看着雨水越过伞,撒在林赛玉隆起的腹部,很快就打湿了一片。
“咱们回去吧,这就插完了,他们也都会了。”玉梅再耐不住,皱着眉道,“如今身子重了,还在地里一站就是半日,大官人嘴上不说,夜里定是愁的睡不安生,你没见那眼熬的都红了,你是身子壮,也该替他想想不是?”
林赛玉笑嘻嘻的转过头,在腹部上轻轻拍了拍,道:“你还是个姑娘家,懂什么,这越到快生了也要多走动走动,到时好生产。”
玉梅哼了声道:“夫人,你这是头一胎。”说着话扶着她往回转身走去。
“红薯这东西省心的很,这种下去,靠天下雨,过个月撒几次草灰,就好了,只等寒露前收了便可,到时候给你烤着吃,炸着吃,煮着吃,炒着吃,蒸着吃。。。。。。”林赛玉用手揉着酸酸的腰,一面眯着眼说道,闻着雨水与泥土的腥味,满意的打个哈欠。
说得玉梅笑了,道:“婢子有福气,等着尝尝夫人的好手艺。”
地头的路窄窄的只容一人走过,她不得不下到地里,茬了一脚泥的赶着扶着林赛玉,如今已经习惯了,对脚上新做的大红连枝鞋盖满泥污也视而不见。
“夫人说的轻松,那大相公却是守金山一般,如今倒不往咱们家去了,只是一天天守在地里,恨不得日夜陪着那红薯苗过活呢,你是没见,吴夫人恼了将他好一顿说,才跟着回去了。”玉梅笑道,走出了地头,来到平整的小路上,随意的跺了跺脚脚上的泥。
这里散居着七八户人家,村中最大的宅院主就是石桥边的半山楼以及紧邻的苏家农院,这两处宅院都在青山回护绿水环绕之中,不过却并不显得与环境不相符,它们如同这里其他人家一样,有着矮矮的土墙头,而半山楼干脆连院墙也没有,没有彩绘装饰,不过是一处能够遮风避雨的寻常宅院而已,相比于苏家这边鸡飞狗跳的院子,半山楼那边便显得典雅一些。
屋檐下坐着两个婆子正在缝制小被褥,看到她们来了,忙站起来迎过来:“夫人,这又出去转了半日,不是老婆子打嘴,早有两个月就要生了,可要小心。”
因为林赛玉身子重了,苏老夫人不放心,便早早找了两个接生婆送来,以备不时之需,伴着两人的唠叨,林赛玉屋子坐了吃过茶,便见苏锦南打外进来了。
“人回话了,岳丈不过来,岳母带着金蛋来,已经启程了。”换了湿衣,苏锦南接过玉梅递上的茶,便坐了下来。
林赛玉面上便又一丝欣喜,不管怎么说,卢氏是她这具身子娘,生产的时候能在自己身边,林赛玉没由来的安心了几分。
“如何皱着眉?可是怕她来了与娘吵架?你放心,两人吵不恼的。”林赛玉坐过去,伸手扶着苏锦南微微簇起的眉头。
苏锦南拉下她的手,微微一笑道:“怎么会,娘知道岳母要来,嘴上不说,已经让人收拾屋子去了。”说罢停了片刻,看着林赛玉审视的目光,迟疑一下,还是说道:“娘子,你去年种的棉花是不是很稀罕之物?”
林赛玉等了半日等来这一句话,顿时松了口气,笑道:“也不算什么稀罕的,只不过种的人不多而已。”
苏锦南的面色便好了许多,笑道:“我家娘子是个种地的,如今我也便得农夫一般,见了地里长的都好奇。”
林赛玉抿嘴笑了,这是不是就是爱屋及乌?嘴边的笑意还没散去,苏锦南接下里的话却让她僵住了。
“那棉花如今可不算稀罕物了,前几日福建路甚至岭南那边棉种的价格翻了几翻,抢到种子的人家,将水稻都拔了,排水成了旱田,都要种棉花呢。。。。。。”苏锦南含笑说道,话没说完,见坐在自己身上的林赛玉猛然站了起来,吓得他忙伸手去扶,一面嗔怪道:“小心些,还是这样一惊一乍的。”
林赛玉眨着眼,有些不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就势抓住了苏锦南的手,有些奇怪也有些惊讶问道:“你说什么?都在种棉花?他们怎么知道棉花能种?”
早知道古代农民有着非凡的智慧,但这智慧突然大面积爆发也太惊人了吧,确切地说,每一个新鲜物种的推广都是徐徐渐近的,想当年水稻也好,小麦南下也好,都是在朝廷的强制要求下才成行的,单以小麦来说,从北宋初期在南方推广种植小麦以来,一直到南宋末期还没普及,这跟饮食习惯地理环境天气有关,但也说明了,新作物被人接受并广泛种植的难度。
那么如今还没任何价值展示与世人的棉花,怎么突然如此大受欢迎,竟然还以让人拔水稻而种棉?
“朝廷里说了,这棉花将来能亩产皮棉四五百斤,娘子,你想想,依如今木棉的价来算,那种的哪里是棉花,简直是黄金,娘子,你不是也说过,棉花不仅能出棉,还能榨油,看来朝廷也知道了,原本是那些官员私下里采种种植,但很快被一些大户们知道了,如今人人都抢着种呢,这样一来,种子就不够了,都宝贝的很,听朝廷里说是可以种在没人要的旱地上,但他们哪里舍得,都用自己最好的地来种,说起来咱们江宁这边知道的晚,统共也只有七八户人家种了五六亩,听他们说,北边那里种的更多,那些大户因为腾不出地,将麦了都拔了。
苏锦南的话在林赛玉耳边回荡,她的眼不由瞪得很大,以至于后来的话就听不清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耳嗡嗡响。
麻烦了,她的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而屋外一声震雷,密密的小雨越下越大,透过纱门帘去看,院子里的地上连雨泡已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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