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
稽首送别离,岂惟万里征。
松花移明灭,靖陵春犹深。
柳笛催远道,谁堪着乌衣。
靖陵,大周开国之主,天嘉皇帝帝陵。
因天嘉帝风司冥统一大陆,受禅登基前位封靖宁亲王,故帝陵亦取徽号中“靖”字为名。
靖陵位于承安京北,安葬北洛风氏历代君主的北山西南隅,天然有一带清溪环绕的青河帝陵范围。
作为一统西云大陆的大周开国皇帝陵,同时也是青河帝陵中第一座帝王陵,靖陵的建制规模自然极大。
但因承自北洛帝王“因山为陵”的传统,站在“靖山”之下只见一片青山林海郁郁苍苍;惟有山前巨石铺就的宽阔神道,神道两侧无数巨大的人、兽石像,以及神道尽头高耸的石碑,显示出皇陵主人无上的威严。
远远望一眼神道碑前宽袍缓带、一身黑衣的身影,章回安抚一下身边马儿,一边心底暗暗计算时刻。
三月下旬,将入四月的承安京,春色正好。
申时近半,日头虽已偏西,天光却很明亮。
若即刻启程,一路快马,从青河皇陵到京中也不用小半个时辰,正好能赶在暮色降临之前。
不过,既然主人还未发话,自己作人下属的也无意催促。
只是目光不经意瞥过身边素衣小帽的年轻人,见他不住地左右脚倒换着身体重心,章回忍不住开口笑道:“这是怎么了?地上有虫咬脚?”年轻人闻言一怔,摇一摇头刚要答话,却又被他笑着打断:“不是虫咬,难道是站乏了?但魏公公每天皇上身边跟前随后站班服侍的,会这半会儿就站不住?我还不曾觉累呢。”
“章大人真会说笑。
小满一个伺候人的,怎么好跟您这传谟阁里副相大人比?”年轻人…澹宁宫领班太监,魏小满轻笑道,“您位高份尊,天生端着官人的架势,走到哪里都一个样儿。
哪能像我这出了宫、少了人监视就站没站相。
骨头软立不稳的?”得前代天嘉帝欢喜常侍驾前,又是当代君主熙元帝的亲信,魏小满原不是普通内监宫人可比,就是对朝中大臣,平日也一般地说笑。
见他口齿伶俐地反击。
章回顿时一笑退却,“是我说错了,只不过见你倒脚侧得这般频,忍不住想起从前上蹿下跳、没一刻安稳的皮猴样“也就是在碧玉苑里皮了一回,居然还有人惦记到今天!”瞪一眼章回,年轻人嘻嘻笑一笑,眼里渐渐闪出追忆的光彩。
“说起来。
那次还是先皇陛下亲口的旨意,调我到碧玉苑里服侍……只有你一个外头没有家人,因此从没出过宫,就趁机出去转转,街市上舒散舒散也好。
先帝爷当时的表情,还有那样温和的说话……都说天底下没有他老人家不知道地事,可陛下待我们都能这样体贴。
真是让人想起来就要掉眼泪。”
几句话勾起曾经记忆,见他说着伸手在眼角擦一擦,章回也觉眼中微微湿润。
“先帝确是非同凡……啊,陛下似乎要过来了。”
“西蒙斯提,是西蒙斯提…人间的神王。
怎么和凡人比?章大人又说错话。”
立即挺身抬头,望向熙元帝所在,见他只是动一动并不曾向这边走来,魏小满随即回头又轻笑起来,“这可是在靖陵,先帝爷和柳太傅就在这里听着,章大人怎么每次都在这里说一堆错话?可是专门要惹先帝爷、惹太傅大人生气。”
“如果能真气到他们。
就梦里见上一见也是好的。”
一句出口。
两人不禁相对苦笑,同时想起这是天嘉帝最后几年。
在归葬帝陵的柳青梵神庙前、在北山行宫春荫殿、在擎云宫御花园,回忆青衣太傅时最常说的话。
天嘉帝与太傅柳青梵情谊至深,柳青梵辞世后时时怀思,盼望神灵入梦重逢地真情真意让每一个身侧之人动容。
章回和魏小满,一个是天嘉帝晚年最器重的青年朝臣,一个是天嘉帝晚年最常随侍的宫人内监,都与他极其亲近。
此刻身在帝王最终所归的靖陵,万千思绪,不记天嘉帝多少伟绩丰功,竟全是平日最细腻微小的点点滴滴,如春日里和风细雨,润待心头一片酥软温煦。
“先帝爷……唉,陛下过来了!”首先从追忆中回过神来的还是魏小满,猛一眼见神道碑前熙元帝已经举步向这边走来,急忙快步迎过去。
章回也笼一笼马匹,见熙元帝几步行到身前,躬身行礼道:“陛下。”
顿一顿,“是这就返宫么?”“嗯。”
颔首,目光瞥见章回眼角湿痕,熙元帝动作微顿,但随即扬唇,“还是按一贯的,来路回去,不用惊动他人。”
“是,皇上。”
章回行一个礼,与魏小满牵了马跟随在熙元帝身后。
三人静静走出皇陵地界,这才翻身上马,马鞭一扬,快速折上官道就往承安京驰去。
时近傍晚,离承安越近,官道上往京城地车马也越多。
三人渐渐放慢了速度,一路沉默的熙元帝这才回头向章回轻笑着道:“怀英,你可知道,今天是为什么往青河?”闻言在马上欠身,章回笑一笑道:“若属下猜得不错,是为了新诞生的小主人而去向先皇还有太傅报喜的。”
看一眼沉静从容的臣子,熙元帝风涪厨目光里露出真诚笑意:现在是熙元兴平三年,天嘉帝回归神界,他继位登基为帝的第四个年头。
身为天嘉帝与太傅柳青梵亲自选定的太子,从天嘉三十五年后又得整整十年地朝事政务历练,风涪厨继位以来诸事平稳,政通人和国泰民安。
而上一个月,风涪厨的元配正妻,出身昔陵旧主上方氏的皇后上方婉莹。
继生育三位公主后终于诞下麟儿。
虽然熙元帝膝下已先有两位皇子,嫡子的降生还是使朝野一片欢腾。
宗室、朝廷都为之大兴祭典庆贺,热闹一直到前日小皇子满月,|更新:|祈年殿中祭祖仪式结束才稍稍告一段落|下|。
西云大陆传统,|载|初生婴儿满月后才得轮次排行、|美|记入族谱。
|少女|熙元帝在嫡子满月后第三天前往先皇天嘉帝地靖陵,其心意也是容易得知。
只不过。
听章回答句里“先皇”之后紧跟地“太傅”,语声中毫无迟疑,风涪厨还是颇觉几分愉快和满意。
“除了报喜,其实还有一事想要问父皇和太傅,希望为朕解难。
怀英可还猜得出来?”熙元帝轻轻一句入耳。
章回不由一怔:这不是他第一次随驾到青河帝陵。
事实上,天嘉四十五年五月天嘉帝大行之后,近四年来他到北山帝陵的次数极多。
不止各种祭典、礼仪国法规定的谒陵随扈,更多的时候,是跟熙元帝随时地、“即兴”一般地策马北山,到青河靖陵拜谒。
出身殿生,为天嘉帝晚年时信臣。
又蒙天嘉帝钦点,与传谟副相兰卿、睿亲王风亦琛以及太子风涪厨共同编修柳青梵生前巨著、藏书殿中教材《异国史录》,十二年来章回与熙元帝可谓亲厚。
常在驾前,自然知道风涪厨这些即兴的出行谒陵多是国事纷扰烦难之际,或是有不能对他人言地心思情绪而只愿对至亲至爱至敬者倾诉。
但最近几月,国中升平,朝廷无事。
官员各安其职,内宫又有嫡出之喜……章回细细想了一圈,还是想不出风涪厨“解难”一词所指,只得在马上又欠一欠身:“属下愚钝,实在想不出来。
还请主上赐教。”
风涪厨闻言微笑。
斜睨章回庄重严肃的面庞,嘴角突然掀起一抹深感兴味地笑容:“当年你还拿这个烦过我,现在倒想不着了?”见章回越发疑惑,风涪厨终于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就是孩子地名字啊!烦恼了大半年,眼看着百日却连个家常呼唤的小名都拿不定,难道不是你这堂堂地殿生大人做过的事?竟忘了个干净。”
熙元帝言语打趣。
章回顿时赧然低头:当年他侍奉姑父李沐之父、前朝尚书李寂十年。
直到他归去神界,又为之守孝三年;随后便上京赶考。
到二十三岁还不曾订婚成家。
天嘉帝喜他对李寂真心纯孝,又怜他孑然一身再无亲族,为他指婚自己的长孙女,即皇长子风泓温的嫡长女巾瑞郡主,天嘉三十七年亲自主持两人成婚。
婚后夫妻和美,次年就添了一子。
章回双亲早亡,唯一的姑母也过身十余年,无族无依;及至成婚,始得家人天伦,初为人父,心中喜悦自非同常人。
但也由此,孩儿名字想了又想拟了又拟,却始终不能拿定,最后还是身为“叔父”的风涪厨看不过眼,这才最终为他决定。
不过从此每每玩笑,说他枉负殿生之名,连个名字都不能取。
此刻听熙元帝这样说,章回脸上微微发烧,嘴角边却露出十分温暖的笑容。
“则少主地名字,先皇与太傅大人可曾告知,或有所提醒?”多年君臣相得,彼此又是至亲,对章回同样带了几分打趣的问话熙元帝并不以为忤,而是轻松答道:“告知是没有,提醒么……倒也差不多。”
眼见城门就在前方,风涪厨目光一转,嘴角轻扬,“一会儿,陪朕去一个地方,你便知道。
熙元帝故作神秘并不直说,章回心中好奇,却也不能发问,只是笑一笑策马随之入城。
见风涪厨先是经城北德胜大道,随即便转入畅柳湖畔映波路,经过草亭街继续一路向西南,章回心中隐隐预感。
果然,片刻见前方学士路、文慧街相交的三叉路口,相对于天色尤其显出熙熙攘攘的人群,尤其人群中最多文士装束,章回忍不住叹一口气:“若是这个,国史馆、藏书殿里什么珍本没有。
专程跑到这里,人往人来,万一冲撞了倒不好。”
风涪厨轻笑摇头,策马趋近街沿,随即翻身下马;顺手把缰绳丢给身后伺候的小满,带着章回就向文慧街道口处,门上高高一块“百纳斋”金字匾额的书肆走去。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正堂上天嘉帝御笔手书。
昭示了这家书肆的非同一般。
作为承安京乃至整个大周王朝最负盛名地书肆,官府之外第一私人刻坊,百纳斋向来是天下文人向往,而门前学子士人云集。
因是前朝宰相林间非正妻白氏陪嫁产业,并由林间非次子林玄与其嗣兄袁子长共同经营主持,多年来百纳斋与朝廷关联极其深厚。
而这样的身份背景。
又使百纳斋自然成为朝廷和士林沟通联络地最重要途径……按天嘉帝开国建朝时定下的规矩,每三年会试大比;而新皇登基改元,最初三年每年加开恩科。
时熙元兴平三年,当有春、秋两届科举,京中试子学人正多。
而二月万寿节恩科方罢。
这一科会试得中、殿生们的文章策论已经由百纳斋选取成册,刊刻了出来,恰是这两天正式上市发行。
因而时间虽已交酉时,暮色渐下,百纳斋兀自人流不绝;门庭若市,全无一点晚来顾客渐疏地意味。
熙元帝前往百纳斋,章回原已猜到他是来寻看市上所行柳氏文集。
欲由此获得灵感。
虽然宫中藏书殿与国史馆聚会天下珍本目书,且朝廷早已依柳青梵当年所奏建立大图书馆,并规定国中一切书籍刊物,凡出版,无论官府或官府所允私人书商,刻成必先送两册入馆以为存样。
如此数十年,国家馆藏书籍资料自然极丰。
所括也极全。
但艺文书目,到底不能反应时下文坛推崇,也见不出寻常士人之偏好。
再者,柳青梵生前著述宫中保存最全,然而与市面上出版、寻常士人所见多有不同;百纳斋数度刊刻。
也都有微妙的差异出入。
熙元帝既有意从他的文集中为皇子取名,却是不能不小心了……想通这一点,章回心中略安,看向风涪厨背影地双眼也透出微微的笑意:与其父天嘉帝的庄严沉稳不同,熙元帝性情中常有随心任性的成分出现,为人处事也多活泼,显出无限旺盛地精力。
比如这文集版本差异。
令太学学官比对了递上条呈便可。
根本不需他亲自考核。
但稍一转念,想到同样身为人父。
对风涪厨心血**地举动决定,章回心中倒生出几分格外的宽容来。
随着人流,两人在书肆正堂中慢慢测览,部分书架前则驻足查看。
看到正堂门前,最显著位置呈放地果然是最新的《通考策》,附了二月贝科会试策文,而围拥了挑选购头的文士也最多,风涪厨和章回不由相视而笑。
随即看到专列个人文集的书架上,林间非《谟台集》、《湖畔集》,上方未神《念安手稿》、《两京记》,宗熙《日知斋文集》,兰卿《拾屑集》、《兰宾客集》、秋原镜叶《承荫记》、《从学录》,谢迈、特尔忒德合集《云中集》、岳虔《霓裳音律百二十种》、《下载-美少女更-新》……天嘉朝几乎所有名臣名士诗文著述列得整整齐齐,从封皮书页都可见翻阅之频繁。
看一眼身后青年朝臣,风涪街突地嘴角轻扬,略一俯身从架上取过一册在手,却是章回新撰的诗集《后浪诗稿》。
望见君王眼中戏谑,章回面上一红,快速凑近一步,躬身低语:“林大人亲上门索讨,实在推不得,主上就不要取笑了……”章回参试入朝前,曾经六合居上与人议论柳青梵是非,恰与偶然微服出宫地天嘉帝相遇,因而与其时相随帝驾的太子风涪厨,以及副相兰卿、睿王风亦琛、慕容云恩、秋原泽玉、林玄等有过接触,章回在得中殿生、正式入朝为官后,与这几位朝廷重臣交情也不同寻常。
他得天嘉帝器重,朝中行事从来谨慎小心,称职、谦恭为群臣公认;惟有当年狂妄,常被相熟的几人当作把柄引为笑谈。
他原本诗文俱佳,但因圣眷盛隆,实不愿更多招摇,屡次拒绝百纳斋撰文刻印的提议,情况风涪厨也都知晓。
此刻听章回言,知道是林玄“一旦认定目标则百折不挠”的脾气发作,其中怕更有“威逼利诱”……想到这位重臣、爱卿平日行事,熙元帝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父……父亲从前就夸赞过你的诗文,兰大人也说过唯有你得老师与他文字真传,谁又能取笑你?只是夹在其他书里一起呈献,像是唯恐被发觉了一般,教我险些错过。
才是真该打。”
说着瞪章回一眼,见他陪笑低头,风涪厨也笑一笑。
顺手撂下书册,随即抬头扫视店堂中,“怀英,这里这么多的集子。
应有尽有,怎么独不见柳太傅地?这可真奇了怪了……”熙元帝一句出口,章回心中猛地一跳,忙要开口解释,旁边刚巧经过的一名书生已经不客气地嗤笑出声:“真是空有一身漂亮衣饰人物。
竟是个不读书的……趁早回去,这里可不是让人装点门面,附庸风雅地!”“这位兄台,怎见得我就是装点门面,附庸风雅了?”章回紧张中,风涪厨却笑吟吟向那书生开口。
“海纳百川,不拒向学之人。
我想寻柳太傅文集观摩学习。
难道竟然有错?”伸手不打笑脸人,那书生虽说话刻薄,但见熙元帝面容含笑,温雅中自有一种雍容,倒也不敢再加无理。
只讪笑两声,随即向大堂东南角收银柜台一努嘴:“到百纳斋的,谁不知道柳太傅地所有集子要直接问堂上掌柜?所有版本种类都在隔间的小室里陈列着。
自然是到那里去看去挑。
再说,真到这里寻百衲本柳氏文集的,又有哪个什么都不知?哪个不是直接报了书名版本印次,让从库里请的?”“原来如此,倒是我确实不知了……谢过这位兄台。”
风涪厨闻言一笑。
转头招呼了章回,“怀英,来!”径自往那书生指点地小间而去,倒把那书生闹得一时傻眼,呆立了半晌才摇摇头走开。
跟随熙元帝步入小间,章回向门口伺候的店员略略颔首。
见他目光闪动,随即显出了然。
转身将小间的屋门从外面带上。
章回这才安心回头,却见风涪厨瞪视房中四面水晶玻璃地书橱内各种文集书册。
面容微微颤抖,脸上异常复杂地表情。
知道风涪厨从皇子到君王,平日书籍皆是由属下进呈,虽与林氏素来交情深厚,真正见识百纳斋却是三十年来第一遭,一时间自不免被室中布置景象所震惊。
因此章回也不说话,只是垂手侍立门口,静静望着熙元帝每一个举动和表情。
《四家纵论》,《二十二杂经》。
《国史札记》,《博览笺》。
《馆阁编》,《归鸿录》,《语林》。
《君音统笺》,《首丘集》。
《柳青梵笺注上方皇干文集》。
《林英正公诗柳氏笺》。
。
《碧苑酬唱集》,《步亦趋集》,《(柳氏)师门问学录》,《未岚文踪》,《毗陵驻马集》。
过、移过,风涪厨以一种近乎出神地专注,细细审视着笼罩在夕阳金光里地每一部书籍。
从柳青梵自身的论著、治学、诗文创作,到他整理、笺注、编撰、修订他人的诗集文集,再到同僚、知交、学生、门人整理编订他的作品选集……满室书香,就这样静静呈现着这位青衣太傅传奇而波澜壮阔的一生,呈现出他志存高远、兼济天下的经纬雄才,呈现出心怀澄澈、山水乐我地智慧风流,也呈现出正本培源,因材施教,广育天下英才的无私情怀。
一篇文字,就是一记深刻烙印;一部文集,就是一道永不消逝的声音;一间书室,赫然融会了这个大周王朝必将千年传承的精髓。
火尽薪传,师道万世……师者万世。
“《四家纵论》里曾经有言,人间谓有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良久,熙元帝才回转过头,对视面容沉静而安宁的章回,缓缓开口。
“这,是不是就像当年太傅为林相做的祭文一样,也是说的太傅自己吧?……怀英,直到今天、此刻,朕终于是懂了父皇地话:天生圣贤,而我凡人何幸,大周何幸,能得此万世不朽?”“陛……下?”见风涪厨突然迈上一步,向着面南橱窗中一套的《天嘉帝御批青阳公全集》屈膝跪下,章回一惊之下也忙跟随跪倒。
耳边只听熙元帝字字深沉坚定的语声:“使月无沉,日升之恒,民以康宁,浩荡长风……云山沧浪为鉴。
父皇、太傅神灵得闻:朕……必不为有负先人之子孙!”步出百纳斋,夕阳西斜,晚霞满天。
目送熙元帝策马向擎云宫而去,章回随即拨转马头,往草亭街上,先后为君雾臣、柳青梵私宅。
现为致仕宰相、自己的老师兰卿府邸旁边,自己的家门缓缓行去。
畅柳烟波,夕阳辉光撒落水面,波光中浮现碎金万点。
而大湖周围一片柳烟花海,笼着余晖。
衬着远方数百年沧桑古老城墙、与城墙外远山一抹淡淡黛色写影,越显得朦胧如画。
水面上,无数地渔船归帆,又一日丰收地欢声笑语混合着行船摆渡的丹子歌声,被春日轻柔的晚风遥遥地送来。
……那是畅柳湖畔,已经唱了许多年的,柳青梵的歌儿:“长堤外。
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嘉长宁五年(天嘉四十五年)四月,帝染风寒。
旬日疴渐转沉,至不能起。
乃令太子涪厨代行一切国政,宰相秋原镜叶辅佐之。
移秋肃殿,不见外臣。
惟召副相兰卿侍驾。
五月五日,帝崩秋肃殿。
朝野震动,天下莫不恸之。
六月六日,夏花朝、国庆日。
太子涪厨率百官拜太阿神宫,拜大行皇帝灵。
并灵前即位,帝号熙元。
奉天嘉帝庙“西蒙斯提”,隘合天弘运文武睿哲恭俭宽裕孝敬诚信功德大成靖宁仁皇帝”,三月,归葬青河靖陵。
次年改元,为兴平元年。
开科举,大赦天下。
……《皇朝(周)国史天嘉帝实录》柳太傅青梵者。
道门掌教之至尊也。
年十岁。
随其父衍谒胤轩帝,言行睿敏。
胤轩帝大悦之,使为皇九子太傅。
年十三,加太子太傅,登藏书殿,以特非凡之学教导诸皇子。
其时帝年尚幼,与之处不稍离,深得教*……”登基改元,帝号天嘉。
高阳台上,帝对天誓曰,必达成柳太傅所愿之太平天下,建恢弘盛世,使万世承其泽……”将有非常之大事,必生希世之异人。
使其名高一时,学贯千载。
智足以达其道,辩足以行其言。
瑰拂之文,足以藻饰万物;卓绝之行,足以风动四方。
用能于期岁之间,靡然变天下之俗……先丞相林间非病故柳太傅作文悼之。
帝阅此文,喟然长叹曰:此非制他人者之赋,此太傅自谓也……正史公曰:或曰,青梵者,原君氏巫观之后,异世而来,变更天下,数也。
然,天命微茫之说,或为偶然;下开万代之世,岂是儿戏。
教导一代明君而功延后世无限,成就无双圣帝则名垂史册千古,岂幻渺能尽道耶?盖其才高、其行卓、其恩广、其惠众、其友博,百世无出其右者,遂成一代之传奇。
…《皇朝(周)国史》,《列传第一大傅柳青梵本传》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李白《送友人》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春秋左氏传,襄公二十四年》朕式观古初,灼见天意。
将有非常之大事,必生希世之异人。
使其名高一时,学贯千载。
智足以达其道,瓣足以行其言。
瑰拂之文,足以藻饰万物;卓绝之行,足以风动四方。
用能于期岁之闲,靡然变天下之俗。
具官王安石,少学孔、孟,晚师瞿、骋。
罔罗六艺之遗文,断以己意;糠批百家之陈迹,作新斯人。
属熙宁之有为,冠群贤而首用。
信任之笃,古今所无。
方需功业之成,遽起山林之兴。
浮云何有,脱展如遗。
屡争席于渔樵,不乱群于麋鹿。
进退之际,雍容可观。
朕方临御之初,哀疚罔极。
乃眷三朝之老,邈在大江之南。
究观规模,想见风采。
岂谓告终之问,在予谅暗之中。
何不百年,为之一涕。
於戏。
死生用舍之际,孰能违天;赠赙哀荣之文,岂不在我。
是用宠师臣之位,蔚为儒者之光。
庶几有知,服我休命。
可。
……苏轼《王安石赠太傅制》————《帝师传奇》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