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提督别看路易丝小姐年轻,但她在英国医界已经是鼎鼎有名的名医,胡大人的病她都能治好,何况是提督你的这点小疾,尽管放心吧。”曾纪泽尽量把路易丝吹得厉害一点,好让彭玉麟不敢看清。
路易丝听不懂他二人间的对话,她也知道中国的官场流行开篇先讲一通客套话,但邮轮再过不久就要开了,留给她做手术的时间并不充足,于是她对曾纪泽说:“曾,请你转告这位官大人,他的伤并不严重,只需要开刀做个手术就可以把弹片取出来,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检查一下他的伤口,以确定手术的方案。”
曾纪泽如实翻译,彭玉麟并不清楚什么是“手术”,曾纪泽就解释道:“简单来讲,就是用刀子划开伤口,用工具把弹片取也,然后再用线把伤口缝上。”曾纪泽顿了下,又补充道:“当然,在这之前会给你用麻药,所以在手术的过程中是不需要担心会有痛楚的。”
彭玉麟一听大为光火:“治病之方我也略有所闻,无非用药用汤,岂有用刀割肉的道理,她这是治病的还是伤人呢。”
曾纪泽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看来彭玉麟显然是没有胡林翼那般不拘一格的性情,想要说服他真不知要费多少口舌,曾纪泽灵机一动,说道:“古有关云长刮骨疗伤,用的就是同样的方法,西医的开刀之术虽与华佗的刮骨神技略有不同,但都有异曲同工之妙。”
曾纪泽明知他是故意推拖,便叹了一声,假作可惜之状,“不过话又说过来,关二爷又非凡人,刮骨疗伤当然不惧了。提督你害怕被割肉却也是情有可愿,如果实在不愿意,那我就和路易丝解释一下,看她有没有不吓人的治病之法。”
彭玉麟乃是刀头tian血之人,死都不怕的人,又怎么会害怕区区皮肉之痛,曾纪泽说他害怕,分明就是看轻他作为一个军人的铁血与坚韧。
彭玉麟岂能听不出他是在用激将法,但在路易丝这个“洋夷”面前,他是绝不可能示之以弱,他哼了一声,不屑道:“我彭玉麟虽然比不上关老爷的神武,但也不至于害怕一点点皮肉之痛,大少爷就尽管让这个洋郎中给我……给我动那个什么手术吧。”
彭玉麟终于肯松了口,曾纪泽松了口气,却又暗自笑他言口不一,于是便上路易丝为彭玉麟治疗。
路易丝先为彭玉麟做了一个细致的检查,确定了弹片深入肩部的位置,确定了一套手术的方案,由于水师在九江只能停留一下,彭玉麟死不肯多留片刻,路易丝考虑再三,不得不决定在夜间为他做手术。
动手术需要充足的光线,最好就是无影灯,而在当时的世界,电灯要在1879年才会被爱迪生发明,至于无影灯的发明,当然要更kao后,即使是工业化的欧洲国家,动手术时的光暗问题依然是困扰他们的难题。
所幸的是,彭玉麟的弹片只是位于肩部肉中,而非复杂的内脏部分,手术的复杂程度并非想象的那样难。曾纪泽命人在船舱中点满了蜡烛,又命船外水师将士尽举火把,一时间,船舱内耀如白昼,路易丝就在这样原始的光源之下,为彭玉麟动了手术。
手术的过程很顺利,半个小时以后,路易丝成功的为彭玉麟取出了残留在体内的弹片,半将他的伤口重新缝合。当曾纪泽走进去探望彭玉麟时,路易丝已经在收拾手术器械,曾纪泽可以清楚的看到她额上的汗珠,他心里充满了对她的感激,一时间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拿了毛巾便亲自为她拭汗。
路易丝浑身充满了疲惫,但当曾纪泽为她拭汗时,他这亲切关怀的举动让她心里一阵暖,疲惫仿佛也消散了许多,冲着他笑了,笑的很可爱。
一旁的彭玉麟已经穿好了衣服,看到他二人这副模样,自然觉得有点不妥,但也不好明言,便是干咳了几声。
曾纪泽警醒,方觉自己的举动与古人的身份不符,却也没有慌张,很自然的把毛巾递给了路易丝,而后向彭玉麟问候道:“提督,你现下觉得怎么样?伤口还痛吗?”
麻醉剂的效用刚刚退去,肩上缝合的伤口已经开始发痛,但对于战火中走过,身中过数创的彭玉麟来说,这点点痛又算得了什么,最重要的是,肩头那片困扰他多年的弹片终于没了,这让他整个人从内到外都似如释重负一般。
通过这一次手术,彭玉麟对路易丝的态度已从不屑和充满敌意,变为了暗暗的佩服。虽然他对英国的厌恶之情依然不减,但对于他们这样“神奇”的医术却是深为震撼,内心中那种根深缔固的观念究竟有了多少的改观,曾纪泽无法看出,但他能感受的到,这次手术,对彭玉麟确实产生了相当的影响。
“多谢大公子关心,伤势已无大碍了。”彭玉麟顿了片刻,似乎有所犹豫,接着低声又道:“请大少爷替我同这位英……英国女郎中道一声谢吧。”
曾纪泽笑着点点头,又向路易丝道:“彭提督让我向你说一声谢谢,他称赞你的医术和你的相貌一样的出众。”
后一句自然是曾纪泽编的,反正彭玉麟也听不懂,正好开开他的玩笑,但路易丝却将之当真,说道:“多谢他的赞美,你也替我向他说一声,他真是一个勇敢的男人,手术从头到尾他都目不转睛的对着镜子看着我手术的过程,他是我见过最勇气的病人。”
曾纪泽估计彭玉麟不是勇敢,而是想“监视”着她是否会在手术过程谋害自己,但他还是把这话翻译给了彭玉麟。彭玉麟听罢哈哈大笑,曾纪泽听得出来,他那豪气干天的笑声中是有那么几分的自嘲。
船舱之外,水师的将士具是一脸的惊愕不解,跟随了彭玉麟这么多年,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这位铁血大帅的笑声。
江风渐息,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