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就是前面一排房子,因为年久失修,颇有些破败。 相比之下,他们住的院子倒还能看,毕竟是县长大人辗转托人租的,不会差到哪里去。
从房子的优劣到路边小狗的美丑,再到刚刚经过那个妹子羞答答的目光,小满一刻不停地想东想西,生怕有一秒的停顿,让某些事情趁虚而入。
医院里仍然一片宁静,台阶上七歪八扭躺着几个浑身狼狈不堪的兵,小满蹑手蹑脚走到护理室,探头一看,差点惊呼出声,那个头发蓬乱身上脏兮兮的家伙就是化成灰他都认得!
下一秒,某个念头削尖了脑袋冒出来:顾清明回来了,我终于可以走了!
他静静地在门口看了一会湘湘,一点一点转头。
其实,只要把目光从那家伙身上稍一挪开,湘湘就能发现他泪流满面的脸,能看到他用口型说出的话。
“再见,湘湘!”
“保重,我最宝贝的妹妹!”
湘湘满面泪痕,捉着顾清明的手小心翼翼地处理各种各样的伤口,顾清明脸倒还算干净,只是若非那炯炯有神的目光还在,丝毫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脸上的肉全没了,剩下一层暗沉沉的皮,紧紧附着在骨头之上,将脸上的轮廓勾勒得触目惊心。
难得遇到这种喜事,老院长一时兴起,又来展现自己的“高超”理发技术,一边咔嚓咔嚓一边笑道:“衡阳边上的几个县都在等你们,掩护的队伍随时候命,周师长和孙参谋长十月初就跑了,方军长十月底被救出来……不过,真没想到,你自己都能逃出来,果然是当年常德的铁血英雄!”
湘湘茫茫然抬起头,老院长狡黠一笑,“你不说,并不代表你哥哥不会说。 说真的,大家对你夫婿都十分钦佩,自愧弗如,不然早就有人来追求你啦!”
顾清明为之气结,目光更显灼热,生生将湘湘的泪水逼退,染了满面嫣红。
老院长东扯西扯,想让他好好讲讲逃跑的经过,只是无论他如何诱导,顾清明一个劲和湘湘眉来眼去,嘴上像装了铁锁,顿觉无趣,恹恹地走了,临走还好心地将门带上,在门口停驻片刻,笑容一瞬间消失无踪,不知在压抑什么,双拳紧握,浑身抖若筛糠。
处理完伤口,湘湘拿出剪刀,蹲在他身边无比用心地给他剪手指甲,顾清明胸膛起伏不定,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翻涌的**奋力压下,用哄婴孩般的轻柔声音道:“堂客,你好不好?”
他的长沙话发音怪异,却再次让湘湘泪落如雨,湘湘咬了咬下唇,无法撑住自己的身体,扑通跪了下去,小心翼翼地剪开他已经破得不成样子的布鞋。
“鞋子是老乡给的,可惜了!”他准备制止她,被她温柔而坚定地推开,他轻轻叹息,“堂客,辛苦你了!”
脓血的味道扑面而来,令人作呕,湘湘刚刚吃得太饱,一下子胃里上下翻腾,踉跄着扑了出去,抱着柱子吐得一干二净。 军部的勤务小兵正好提着一桶热水赶来,惊叫道:“顾长官,别动!”
湘湘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怯怯接过身后那人递过来的水和口罩,干脆在台阶上继续做事。
两个男医生凑过来看了一眼,交换一个眼色,朝顾清明比出大拇指。 顾清明腰杆一挺,带着淡淡的笑欣然接受他们的夸赞。
包扎好,顾清明指了指两只大粽子脚,唉声叹气道:“我瘸了,哦该搞呐!”
“别说长沙话了,一点也不像,难听死了!”湘湘终于从某种情绪出抽身,满心都是重逢的惊喜,眉梢眼角一片春意盎然,艰难地板着脸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勤务小兵稚气未拖,蹲在一旁托着腮看完好戏,嘿嘿笑道:“夫人,长官孤身逃出衡阳,kao两条腿走到这里,已经很辛苦了,你千万别跟他生气!”
湘湘忍俊不禁,脑海里闪现另外一张同样稚气未拖的脸,笑容难以为继,迟疑着问道:“那个……小穆……”
“牺牲了!”顾清明拳头骤然握紧,咬牙切齿道:“他不是死在日本鬼子手里,却被美国人的飞机炸死了!都是一群混蛋!”
“别这样,你们投降了……”湘湘下意识想安抚他,未料到刚一开口,顾清明勃然大怒,“谁投降!你他妈的才投降!我们是停战!停战!懂不懂!”
没想到第一次被他恶语辱骂竟是在重逢之际,湘湘愣在当场,勤务小兵见势不妙,拔腿就跑,边跑边频频回头,顾清明不顾脚上的伤,一脚踢翻水桶,喝道:“你跑什么跑!站住!”
小兵人小胆子更小,头也不回地逃命去了,顾清明哭笑不得,看她那目瞪口呆的傻样子,找回某种熟悉的记忆,伸手想摸摸她脸颊,瓮声瓮气道:“这事以后不准提!你又不懂!”
“你混蛋!”湘湘打开他的手,捂着脸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