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清新湿润的晨露往丹霞殿走去,已近暮春时节,上林苑的景致到了极致。
柳荫苍翠,百花竞放,带着对这春日无比的眷恋,绽放着最后的**。
楼台水榭,曲径幽亭,花圃蝶苑,有三两宫女拎着花篮采着新鲜的蓓蕾,有来往的小内监匆匆疾步……我已有半月不曾来丹霞殿给皇后请安,因昨夜在长乐宫侍寝,今日特意起了个大早,惟恐有了怠慢。
一进丹霞殿,见皇后已端坐在凤座上,衣着鸾鸟朝凤的云锦朝服,头戴凤冠,神态平和,尽现其高贵的气度。
两边已坐了一些请安的嫔妃,看来我来得还是不够早。
我行过礼,坐下来,见云妃和舞妃也坐于两侧,谢容华对我微笑。
皇后和颜悦色:“听说湄妹妹出宫了半月,这一路上舟车劳顿,昨夜又侍奉皇上,今天还起这么大早,太难为妹妹了。”
此话若出自于云妃她们之口,我定然会觉得带有取笑之意,只是皇后如此说出,我只当作是善意的慰问,轻轻回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得皇上允许出宫,不曾给娘娘辞别,实在罪过。”
皇后微笑:“妹妹客气了,皇上准予妹妹出宫,定是有缘由,既是走得急,也无须与我辞别的。”
今日的丹霞殿异常悄寂,平日里话语最多的云妃只是瞟了我几眼,带着一种隐忍的笑意,不曾有片言只语。
与她如影随形的兰朝容果然不见,只有许贵嫔坐在一旁面色灰暗,与往日大相径庭。
许是因为兰朝容进了冷宫,素日在一起亲近的她们难免有些惶恐。
小坐一会,大家便起身告辞。
依旧和舞妃还有谢容华三人同行,出丹霞殿,云妃和许贵嫔打身边经过,只是冷冷地瞟一眼,敌意虽有,傲慢不够。
我视而不见,执舞妃的手,微笑问道:“姐姐近来可好?这些时日不见,心中甚是挂牵。”
又拉住一旁谢容华的手:“还有妹妹,我也好生挂念你。”
谢容华假装气恼:“湄姐姐哪里还记得我们,走时竟不辞别一声,自己到翠梅庵静心参禅,忘了我们姐妹情深。”
我笑道:“我哪有,只是当时心里烦乱,才求皇上许我去翠梅庵小住几日。
对了,你怎知我去了翠梅庵?”“是皇上说的,我去了几次月央宫,你们宫里的人倒是守口如瓶,一点风声都不透露。
后来问起皇上,才得知你到翠梅庵参禅去了。”
又打趣道:“当时我吓一跳,还以为姐姐要绞断青丝做姑子去呢”舞妃盈盈笑道:“疏桐妹妹真会说笑话,湄妹妹若是去庵里做了姑子,只怕我们大家都要随着去了。”
谢容华脸上露出不解:“姐姐何出此言?”舞妃撩开眼前弯垂的柳幕,笑道:“湄妹妹宠冠后宫,若是皇上得知她做了姑子,你说这后宫岂还能容得了我们?”谢容华手执宫绢捂嘴大笑:“哈哈,是了,到时我们都得陪着湄姐姐到庵里去念佛参禅了,只怕我无有那慧根,佛都不收留我。”
我做出委屈的样子:“你们别打趣我了,论宠幸,你们不逊于我,论慧根,我更是不如,这次才进得庵里,佛祖就不肯渡我,让我在浮沉人世里自生自灭呢。”
舞妃微笑:“姑且不在这参禅了,我得先回翩然宫,洵亲王妃今日要去我那做客。”
她行走几步,又转头道:“对了,下次湄妹妹若再有机会去翠梅庵,唤上我一道,以前在王府时还常去,如今在后宫,倒少了那机会。”
我点头,看着她身影渐渐消失在花柳楼台间。
“妹妹,可去我月央宫小坐一会?”我看着谢容华。
“嗯,这些天不见,我正好也有话要与姐姐说。”
从她的神色里,我看得出宫里真的是出了事。
只不过,这件事在我回来之前,已经嘎然而止。
回到月央宫,径直穿过正殿往暖阁走去。
才坐下,我直接问道:“你相信下毒之人是兰朝容么?”谢容华看着我:“姐姐已经知道此事了?”“嗯。”
我问道:“妹妹可否将事情的缘由讲述给我听?毕竟这事多少与我有些关联,其实我并不想别人因我而落罪,过去的事已然作罢。”
谢容华叹道:“若是后宫的女子都有姐姐如此容人之心,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明争暗斗了。”
我自嘲一笑:“并不是我有容人之心,只是觉得纵然追究,又能得到什么,她人落罪,处境堪怜,我又能从中得到几多快乐?”“姐姐是个从容之人,懂得宽容别人亦是宽容自己,若是陷入仇怨的纠缠里,反而累了自己。”
谢容华似乎比我更懂得取舍,话语间流露出淡定洒脱。
我轻笑:“我不过是心生慵懒,厌倦这些罢了,又何曾有妹妹说的那般慈悲。”
“姐姐,你不知,自你走后,皇上在宫里彻查此事,当时后宫禁卫森严。
除了皇后,我们这些嫔妃都被软禁,不得擅自离宫,只等着皇上命人来查检。”
谢容华向我道来事情的缘由,我听着觉得淳翌将此事闹得过大了些。
思索着她的话,禁不住问道:“查检?难道下毒之人过了那许久还等着别人去搜查?所有的证物都会彻底销毁了。”
“嗯。
所以这样大费周章的搜查只是一种形式,让那些心虚之人露出痕迹,就算露不出痕迹,亦会令她心惊胆怯。”
“露出痕迹了么?抑或是有谁心惊胆怯?”我始终觉得,既然有心下毒,就会计划得周全,亦没那么容易胆怯。
“没有。”
她回答得很干脆。
“那如何定了兰朝容的罪?”我似乎急着想知道结果。
“因为翩然宫的涣霞。”
“涣霞?就是当初送野人参汤给我的宫女?只是她是舞妃的人,与兰朝容何关?”“皇上猜测此事定然与翩然宫相关,因为第一次是舞妃中毒,那就有很大的可能是翩然宫出了奸细,否则,谁可以对舞妃如此悄无声息的下毒?第二次是姐姐你中毒,中毒的起因是那碗人参汤,而人参汤也是由翩然端送来的,所以事情不会这般巧合,翩然宫的嫌疑最大了。
当初你中毒,云妃她们曾疑下毒之人是舞妃,因为舞妃来自南疆,熟知一种叫凝丹雪的毒性。
但是舞妃自己也曾中毒一次,且险些性命不保,所以皇上认为舞妃可以除去嫌疑。
唯一的可能就是翩然有内奸,而这内奸也是主谋事先安排进去的人。”
谢容华款款道来,环环相扣,仿佛并无破绽。
“因为涣霞是那送汤药给我之人?所以就先疑她?”“是,皇上找她问话,许是因为惧怕,没有经过拷问,她就自招了。
她交代说此事都出自于云妃之手,云妃一直嫉恨舞妃与她平起平坐的位置,欲要除之而后快。
而姐姐你又进宫,且身份比她人都要特殊,那日进宫的新秀一起去丹霞宫参见皇后和后宫嫔妃,舞妃与你走得近了些,云妃怕她拉拢了你,所以就使出了这样的计谋。”
我点头:“这话听来也合理,只是当初涣霞是如何随在舞妃身边的?”谢容华思忖道:“记得在渊亲王府时,涣霞是皇后身边的人,后来指派给了舞妃。”
“哦,那许是后来被云妃买通了。”
我随口答道。
停了停,又扬嘴轻笑:“那云妃设计下毒害我也是因为妒忌了,皇上连续让我侍寝半月,冷落了后宫佳丽,她自不会轻饶于我。
只是她也不至于陷害舞妃,因为之前舞妃也有中毒,如果此计失败,舞妃中毒之事浮出来,岂不是追查得更深了么?”“说得也是,或许她并没有想这么多,反正涣霞已经招认了,云妃是何等身份,一个小宫女岂敢随意的诬陷于她。”
“那涣霞呢?做何处置了?”我问道。
“不曾处置,她已自尽了。
听说也是服毒,事先服下毒药。”
我蹙眉:“若是涣霞决意一死,又为何要出卖自己的主子?如此一来,之前所做的一切岂不是付之流水?”谢容华笑道:“姐姐果然心思缜密,所以后来云妃也用同样的话回答皇上。”
“哦?”我一脸的疑惑。
“姐姐忘了么?最后定罪的不是云妃,而是兰朝容。”
我这才释解:“原来云妃用此计来陷害兰朝容,反正涣霞已死无对证,她想赖谁不可以,若推脱得一干二净反而不好,莫如拿自己身边亲近的人出来顶着。
只是,皇上能信么?”“皇上自然是不信,可是云妃的父亲长翼侯也进宫来,姐姐想必知道,长翼侯为开国元勋,掌握天下大半兵权,皇上能不惧他几分?”我冷笑:“皇上不能定云妃的罪,所以兰朝容就成了代罪羔羊,被打入了霜离苑,真真是冤。”
谢容华问道:“姐姐认为此事可有蹊跷?”“有,太多的疑点了。
以云妃的聪明,她顶多只会下毒害舞妃,见计谋失败,是绝对不会再次对我下毒的,尤其借舞妃之手。
云妃未必是真正的主谋,她亦可能是被涣霞诬陷,情急之下,才将兰朝容供出顶罪,只是先为了给自己脱身。”
“那背后真正的主谋会是谁呢?”谢容华低语。
“我也不知,大概只有涣霞知了,可惜她已死。
不过再精密的布局都会有疏漏之处,只是到时务必会引起更多的纷乱,后宫就更加不安宁了。
而且这个幕后的主谋地位一定也是极高的,否则她没必要急着铲除舞妃和我。
至于是谁,我是无心再去追究,更况皇上已治兰朝容的罪,此事也算是有了一个了结。”
说完这些话,我觉得很累。
“嗯。
那就如此,只是日后我们要更加小心才是。”
“是,多加小心便好,尤其是我。”
谢容华看着窗外的暖阳,起身告辞:“姐姐,耽搁了这么久,你也好生歇息,我先回羚雀宫了。”
送她出门,看着庭园里繁花似锦,竞放相争,就如同后宫这些红颜佳丽,可惜,赏花之人只有一个,也只能有一个。
淳翌,你何其有幸,这么多的女子爱你,又何其不幸,这么多的女子要你去爱她。
更不幸的是我,做了这众多女子中的一个,又恰好被你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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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多舛,我最终逃离不了后宫的杀戮,如若善良多情不是真正的出路,便让我剑斩蒺藜,踏出一条冷漠无情之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