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叫乐不思蜀。
小方腊六岁那年结识了铁匠苗老爹的一个远方亲戚苗楚楚。
楚楚十三岁,家住白岳山,是高老庄的小主人。
父亲是高德,祖父是高升,家谱的最顶端是高泰,三国时一位赫赫有名的武将,曾效力于东吴的孙权,参加过赤壁之战,亲眼见过诸葛亮借东风,杀得曹仁丢盔弃甲。官拜汉中太守,奋威将军。
高德年四十有八,一生酷爱习武。二十岁那年路过祁山时被山贼追杀,幸好在逃亡的途中遇见一位来自钱塘的拳脚师傅,将山贼击退,救了高德一命。
从那时起,高德开始了一生的习武生涯,立志除暴安良,保卫乡里。
先后拜过五位师傅,拳脚功夫了得,使得一手好枪棒,曾数次大败兰溪棒王朱子武,
力敌祁山剑客司惊云,拳打黄墩二老厉风、厉浪,脚踢清化蛮黑熊庞猛,等等还有许多英雄事迹,不一一列举了。
风风雨雨的二十年就这样过去了。
如今,高德年纪大了,争强好胜的心也淡了许多,去年就退出了江湖,不再过问外边的打打杀杀,打算好好在家陪夫人和女儿,安享晚年。
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前阵子,白岳山里来了个和尚,自称断眉,惯使一条混铁禅杖,他听人讲高老庄的庄主高德武艺高强,号称打遍歙州无敌手,在杭州武林中也很有名,声望直追江南逍遥帮帮主陈十三。
(注:‘歙’读作‘shè’)
其实,高德心里明白,逍遥帮帮主陈十三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在江南的武林中也能排进前十位,他怎么敢跟人家比,这都是武林中人溢美之词,相互吹捧。
可是呢,人怕出名猪怕壮。
尤其是武林,你要是没两下子千万别太有名。
高德晚年吃亏就吃在这上面。
再说断眉和尚,姓邓,俗名觉缘。出生在济州郓城,三岁时一不小心被烛火燎了眉毛,八岁时掉进汤锅脱了层皮,十二岁那年举家搬到了越州,怎料主人家失火,烧死了他父母,还把他烧成了重伤,被主人家扫地出门。
断眉孤苦伶仃流落到了苧罗山,机缘巧合遇到了林荫寺的通天和尚。
几经周折,入了佛门。
拜通天和尚为师,学了一身好武艺。
七年前,学艺有成离开了林荫寺,开始闯荡江湖。
断眉和尚今年三十六,比高德小了一轮,此次来歙州的目的就是找高德挑战,还下了战书。
告诉高德他就住在白岳山香炉寺,七天后,高老庄前打谷场见,一战定胜负,分个强弱高下,云云。
高德的回信是,他年事已高不愿比武,请断眉谅解。为了安抚断眉,他还命人送了三百两香油钱给香炉寺,让那里的主持好好款待他。
但,断眉并不领情,他警告高德,如若不跟他比武就杀了高德全家人。
高德以为他说笑没太理会,哪知,才过三天他家的狗就全被人杀了。
第五天,高老庄的粮仓着火。
第六天,鱼塘的鱼全被毒死。
第七天,……
高老庄前打谷场,
高德义愤填膺地破口大骂断眉猪狗不如,竟然使下三烂手段逼他出手。
断眉道:“贫僧千里迢迢来歙州,无非是想跟高老爷子切磋两下,绝不会伤了你,莫非高老爷子只是徒有虚名吗?”
高德也是红脸汉子,平生最受不了别人小看他,哪怕是说笑也会气得暴跳如雷,所以道上又送了高德一个雅号:‘说不得’。
还有,断眉的一番说辞,句句带刺,高德的功夫就算再差,也不至于怕了一个籍籍无名的鼠辈吧。
片刻后,两人动起手来,打做一团。
高德没使兵器,断眉也空手迎战,双方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
一个似下山猛虎,拳打上三路,虎虎生威。
一个似千年老树,脚踢下三盘,威震大江两岸。
你一拳,我一脚,斗得甚为激烈,整个打谷场都笼罩着二人的身影。
断眉招招逼人、狠辣无比,高德一一化解、以牙还牙,简直就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六十回合后,二人双掌齐出在半空相击,随后各退二十余步才稳住身形。
“好一个歙州第一,咱们俩拳脚上难见高低,再来比画比画兵刃如何”
话音未落,断眉舞动混铁禅杖扑入场中,跟高德比试兵刃。
经过方才一场恶斗,高德体力消耗甚多,才喘了几口气,又重新回到场中跟断眉用兵刃厮杀。
高德打小最爱棍棒,先后师从五人学的也是棍棒,故此以棒术闻名歙州。
这一次,他用双棒对禅杖,以巧打拙。
猛攻断眉中路,先发制人,想尽量拖延时间,最好是打和。
但,断眉的的反击比高德预料的要猛烈的多。
兵刃相接,铛的一响,爆出万点火花。
断眉的禅杖瞬间分作两截,由下劈来。
高德迅疾闪身,掣棒在手,护在腰间,单棒回扫断眉肩头。
断眉不退反进,右手禅杖一格,左手一推铲向高德腰间。
双方几乎是同时出招,快得惊人。
高德一惊,暗叫失了一招,正欲抽身后退,重整旗鼓。
断眉旋起右腿,直扫高德肋间。
这一腿来的甚急,未等高德躲闪,已然到了,他只好深吸了一口气,硬接下来。
“倒!”断眉和尚一声暴喝。
高德左肋堪堪挨了一次重击,整个人差点飞起来,在打谷场上后退了好几步,刚一站稳,眼前白光一晃,他下意识地擎双棒朝上迎去。
又是铛的一声巨响,禅杖撞在棒上,震得他膀臂发麻。
正欲换气,胸前一阵恶风袭来。
“不好”高德大叫一声,急忙使了招缩骨之术,整个身形向后遁去。
“倒!”断眉再次暴喝。
分心就是一脚。
这一脚似有千斤之力,足以开山裂石,高德只躲了一半就挨着了,撞在胸口,迫使他的身体蜷曲成一张弓,倒着摔了出去。
落地前,高德就觉得体内气血翻涌,喉咙发热,呼吸困难,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说明受了内伤。
刹那间,他做了一个决定,猛地将双棒插向地面,稳住了后退的身形。
高德强忍着吐血的冲动,叮嘱自己千万不能动气,千万不能!
可是,断眉以为他那一脚只伤了高德的皮毛,眨眼间,挥动禅杖,不依不饶杀来,要取高德性命。
“住手!”打谷场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叫一声。
寒光一闪,破空而来。
断眉急忙止步,挥动衣袖一拂,“收!”
三把飞刀悉数收在袖中。
下一刻,断眉定睛望去,只见一个小姑娘挡在高德面前,朝他怒目而视,人长得倒是娇滴滴楚楚可人,恰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
这姑娘是谁,原来她就是高德的女儿,苗楚楚,随母亲姓氏。
“嘿嘿,丫头片子,快滚开,你想包庇这老头吗?”
“只要有我在,你休想伤了我爹!”
“哟,难道下一句话,你想说让我踏着你的尸首走过去吗?”
“你?”苗楚楚横眉冷竖,气的鼻子差点歪了,“你这臭和尚,我爹都败了,你还要取他性命吗?”
“小姑娘,比武场上无父子,刀剑无眼啊,刚才我要是杀了他,也只能算失手,何来取他性命一说”
“你狡辩,我杀了你!”
说罢,苗楚楚从怀里又摸出三把飞刀,正要射向断眉。
被高德从背后拉住了。
“且慢,容我说两句话”
高德扶着苗楚楚瘦削的肩膀站了起来,嘴角上挂着血丝。
他忍了忍,抬手一指断眉:“今天就到这吧,我败了!”
“谁说你败了?”断眉瞪眼问道。
“我说的”高德慢慢地回答。
“你说不算”断眉冷笑着说。
“那谁说了算?”高德问。
“我,只有我说你败了,你才能败!”断眉仰天大笑。
高德也笑了起来,但,很难受。
“你笑什么?”断眉的笑容忽然僵在脸上。
“那你又笑什么?”高德反问他。
“我笑你自不量力”
“你?”高德头一晕,身形晃了晃。
苗楚楚一把扶住了他,“爹,不要跟这个臭和尚讲理,咱们庄子上下一百来号人,家家都有弓箭,射也射死他,怕他不成!”
“楚楚,不可无礼!”
高德将女儿拦在身后,朝前走了一步,问道:“今天的事,就到此吧,我败了,你走吧断眉和尚”
断眉摇了摇头。
“你到底想怎样?”高德费力地问道。
“我想?”断眉单手在下颌摩挲着。
半响后,断眉告诉他
“对了,差点忘记了,贫僧会在你这庄子的东边建一座断眉山庄,然后挂起歙州第一的招牌!”
高德冷笑了下,“随你的便”
“那就好,不过贫僧初来乍到,咱俩不打不相识,不管怎样,你都该送我点礼啊?”断眉望着他说。
“好,老夫到时命人送你二十盒彩礼,这样可以了吧,从今往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断眉再次摇头。
“你到底想怎样?”
“俗话说的好,肥水流外人田,既然贫僧这断眉山庄也在白岳山,我琢磨着,咱们两家为何不结为秦晋之好呢!”
“何为秦晋之好?”苗楚楚纳闷地问自己老爹。
“和尚,这一条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你”
“真的?”
“真的!”
“那好,你等着,我会让你答应的”
断眉嚣张地撂下一句话后,扛着禅杖扬长而去。
这时,在一旁观战的庄客全都围了上来,开始七嘴八舌地问长问短。
高德强作笑脸,告诉大家,他是以退为进,故意输给他,好平息这场干戈,一点小伤无甚大碍。
随后散了众人,带着女儿回到家中。
虽说伤的不轻,性命总算保住了,在夫人的悉心照料下,高德恢复的很快。
但,有件心事,一直堵在胸口,以致终日郁郁寡欢。
夫人苗氏早就看出了苗头,问了他几次,高德才开口,说了那断眉和尚当日的无理要求。
苗氏叹着气说了,“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真让女儿楚楚嫁给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我死也不答应”
高德点了点头,对他的夫人说:“为今之计,只有一个?”
“哪个,你说来听听”苗氏催促道。
高德附在她的耳边说道:“让楚楚去你的娘家住上几年,绝对没人知道”
苗氏想了想,觉得只有这样了,便点头同意。
数日后,在夜色的掩护下。
高老庄的东角门吱呀一声开了个缝,高德探出头来瞅了瞅,见四下无人便带着两个庄客抬着一口大木箱望东边的渡头而去。
急行了三十里后,来到了休宁县渡头。
此时,月上中天。
渡头上冷冷清清,泊着一只乌篷船,撑船的老艄公挑着灯笼头前引路,带着高德登上了船,随后,两个庄客抬着箱子放在船中,朝高德拜了拜,高德点头,两个庄客会意,默不作声地下船离开,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开船后,又行了五里路,估摸着已到了黄墩湖。
高德才打开了大木箱,朝里边望了望,见女儿楚楚睡得正香,也没把她叫醒。
转身问道:“岳父大人,桃花坞安全吧?”
正在摇船的老艄公哈哈一笑:“放心,除非我死了,否则任何人也不能动楚楚一根汗毛”
“那我就放心了,我高家可就这一个孩子啊,还等着她生个孙儿呢”
“哎,阿德啊,你也真的,再娶一房妾不就是了”
“算了,一连娶了两房都是难产死的,女婿我再也经不起丧妻之痛了,只盼能和楚楚她娘亲朝夕相对,此生足矣,别无所求!”
“好,我没看错,女婿果热是性情中人啊”
“多谢岳父大人夸奖”高德背靠着大木箱打了个哈欠,正要小睡一会,忽然问道:“岳父大人,你看楚楚将来嫁个什么样的人好?”
“皇帝!”
“啊?”高德一听,顿时睡意全无,心头一个劲狂跳,结巴了半天,才问道:“岳父大人,你没说错吧?”
“你岳丈我虽老眼昏花,脑子却还灵光,嘴巴也不曾漏风,何来说错!”老艄公一只手摇着船,另一只手摘下腰间的葫芦,咬开盖,喝了一大口热酒,顿时有了精神。
“那,那个岳父大人你说楚楚会嫁到皇家是怎么回事?能让我听听吗?”
“好吧,不过你要保守秘密啊,泄露的天机的话,可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高德抹了把冷汗,沉着地回答道:“岳父大人放心,女婿我就一点好,嘴巴严”
“好,你听了,是这么回事……”
老艄公一边摇船,一边讲起楚楚未来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