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编办公室里,夏明真提交了辞职报告。
事情已经闹了几天,并且没有收场的迹象,五个兄弟甚至扬言,不给个说法就要继续闹下去。报社已经做了足够的让步,再要说法,无非就是逼着要处置她。论起责任来,她并没有到一定要解退的地步,道歉批评稍作惩罚已是足够,所以莫家勋始终没有应承,同事们也只是一边宽慰她一边指责那些人过分。但是别人怎么做是别人的事,自己却不能眼看着置之不理。
报社不比其他地方,经不起这样闹腾,如今已在风口浪尖之上,她就不得不站出来承担这些责任。
夏明真打下辞职报告的时候心里是犹豫的,其实如果有一丁点的可能,她都不想做出这样的决定。事情已经传扬出去,她因为失职导致这样的后果,不管她先前能力有多出色,以后还有哪家报社愿意聘请她?
夏明真的心里是压抑的,但是不管怎样,她的原则都不允许她坐视不理。
她总不能,让人为难。
办公室里,气氛有些沉默。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莫家勋的脸上,却使得他的轮廓更加深邃,他握着辞职报告,低着头,好半晌都没有言语。
夏明真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作罢。
莫家勋像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看完,他抬起头,让视线触碰她的脸,最终开口道:“其实你没必要走的……”
一个其实,已然将所有问题说清。夏明真心里有些怅然,上-层果然已经有所考虑。她并没有怪罪莫家勋,上层的意思显然不是才传达下来,他一直按下未说就已经说明他的态度了。她尽力让自己的语调变得轻松,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做了这么多年,我正好也可以好好歇歇。”
莫家勋握着辞职报告的指骨也在不经意间变得用力。他以前一直很喜欢跟夏明真交流,她聪明,从来不需要他多费唇舌,可是现在……
夏明真又道:“这两天我会尽快完成工作交接事宜,徐丽原先负责过相关事宜,由她接手应该快捷些……”既然已经下了决定,所有的后续自然都要想妥当了,而现在说出来,也是不再给人挽留的机会。
莫家勋知道她的心意,双眸闪动,却最终没能再说些什么。
回到自己办公室,夏明真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办公桌上还有一大堆东西要整理,正式离职之前,她还要把它做完。
不知不觉中她又开始回顾这些年,从毕业就来到这家报社,从一名小编辑一步步做到编辑主任的位置,有过很多困难与烦恼,可是最终都是一一克服。不可否认,她真心热爱这份工作。可是现在,一切将要划上句号。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很快已是天黑。同事们尚不知她辞职的事,一个个都先走了,夏明真做完所有的事后,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外面又下起了雪,风雪漫天里,行人所剩无几。前路仿佛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点。
一辆黑色的车却在跟前停下,车窗放下,露出莫家勋的面容。他说:“我送你。”
夏明真有些意外,一想,明白他大概是一直在等着自己。
……
车上,莫家勋异常的沉默。夏明真看得出他有心事,又想大概是与自己有关。
车到红灯停下的时候,他才开口,是低沉的一句,“抱歉。”
夏明真觉得他大概是内疚未能留下自己,不由一笑,“与你无关。”
莫家勋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不知名的情绪,可是很快又转过了头,却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一路无话,气氛有些尴尬。上次舞会事件后,他们没有这么单独相处过,很多事情就像突然被搁浅,并且谁也没有主动再提。夏明真觉得莫家勋大概是想将所有的事揭过,他闭口不谈,是为了给她颜面。
夏明真感到窒息,她曾经还算光鲜,可现在已然一落千丈,一切不过转眼间。
“小夏……”
夏明真思绪纷飞,突然却听到耳畔传来声音,回过头,却发现莫家勋已经把车停下,并且正看着她。
周围是条安静的街道,前方是木椅,边上是路灯,雪花飘散,宛若童话里。
夏明真看着他,却不知道他还要说些什么。
莫家勋的表情变得凝重,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有事吗?”夏明真觉得自己要问上一句。
莫家勋睫毛微垂很快又扬起,这一次他没有再迟疑。他的声音低沉又极具磁性,“这件事情也许现在说不合适,但是我怕再不说会变迟。小夏,上次的事,我希望你能答应。”
夏明真怔住,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口中“上次的事”指的是什么,可是想通后,更是诧然。就在刚才,她还想着他大概已经后悔,却没想到转眼他就说出这句。
“我……”一时之间,她反应不及。脑海里浮过很多思绪,她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旧事再提,明明舞会后两人又已经回归原点,如果他真的依然不改初衷,为什么后来再未问过?
“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找你才适合,后来发生了……这件事,就更不方便提及。”莫家勋抿了下唇,继续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意从来没有改变过,所以也希望你能答应。”
他的眼中一片赤诚,此情此景说出这样的话,更是让人悸动。
锦上添花容易
易,雪中送炭难,莫家勋这个时候提出,无异于在给她莫大的支撑。这一刻,夏明真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找到了一块浮木。
“可是上次我……”虽然莫家勋表面了态度,夏明真却觉得还是要把话说清。
莫家勋却打断了她的话,“以前的事属于过去,我们应该往前看。我喜欢的是你,不管你发生过什么,这些都在促成现在的你,所以我不在意。”
心被拨动,夏明真突然有些鼻酸,她避开视线,默了半晌,问道:“你跟他……江卓……认识?”
“嗯,”莫家勋没有细说,“见过一面。”
夏明真没有追问,她只是在心里做着决定。
莫家勋却又说道:“其实我的心里也有过私心,那天晚上我去找你其实就是想知道些什么,但你不愿交谈,我就想,你心里应该依然对我有隔阂。那时候我也有过担心,等到后来都没见你再有反应,甚至都想你或许已经用沉默来表达了你的态度……”说到这里,他低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夏明真听得出他在剖析自己的情感,一时更加触动。他也忐忑过,他也患得患失过,却只是没有让她知道。而因为误解,她还一度以为他已经退却。
夏明真突然有些想笑,“我没有解释,是以为你会有芥蒂……”
“……”莫家勋看着她,也有些失笑。
夏明真又正了正神色,“莫总编,其实关于你跟我的事,我之前也认真考虑过……但是,在我下结论前,有些事情,不管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也一定要跟你说明……”
她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
莫家勋看着她,半晌,回道:“好。”
这是一段追溯久远的回忆,夏明真一直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向谁提起,可是没想到这一次会破例,并且是跟那样一个人。也不知是已经宣泄过一次,还是面对着的是曾经同样向她展露过最不堪一面的人,她的语调一直很平静,就算几次心潮起伏险要失控,还是被她压制住。她也没有保留,从认识到结束再到重逢再到撕-裂,从偷-食-禁-果到上手术台,原原本本,她都一起奉上,甚至,还有关于与周炜业的那七年。生生死死,离离合合,有一瞬间她仿佛觉得自己在面对一个牧师,在倾诉着自己的生平,祈求宽恕,祈求解脱。
车外风雪不停,角落开始积起雪,车内的时间仿佛静止,只有两个人,一个低着头,一个侧着身,任声音在空气中停停顿顿的响着。
那是一段漫长的追忆,说到最后,人还在,心却像是一下空了。
夏明真长长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眼眶湿润。
感到气氛的凝滞,她笑了笑,说道:“这就是我的事了,很糟糕是么?”
“没有。”莫家勋动了动身,递给她一张纸。
夏明真醒了醒鼻子,又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一度自闭着,祈求安宁却又害怕……”说到这里又有些心酸,突然觉得多说无益,就又笑着不谈。她拭去眼泪,收拾心情看向莫家勋,她把一切毫无保留的说予他听,现在就等着她的反应。
莫家勋没有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他摆在她面前,打开,“下班前我早离开了半个钟头,希望尺寸能合适。”
夏明真已经整个惊呆,那个蓝-丝-绒的盒子里,一枚戒指静静的躺着。
突如其来,措手不及。
莫家勋意-欲-满满,夏明真只觉再无退路。
……
三天后,酒吧里,贾全抬头,满是疑惑,“你不知道明真出了点事,被辞职了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