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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_巧庄。孤山。衡阳。

战衡阳 却却 3926 2024-10-19 22:11

  

  民国三十一年六月 衡阳 孤山镇

  “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

  “巧庄师范”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下面,规规整整写着两行对联,江边水雾迷蒙,站在校门口的人也许是太瘦削单薄,与这些字同样难以看清楚。

  上课的钟声刚刚敲响,校长江习庄就已经站在校门口迎接学生,仍然是那身洗得发白的土布长袍,仍然是谦逊温柔的微笑,从第一天站到这里,已经过去整整二十年。

  二十多年前求学长沙时,同学们有人立志武力救国,有人立志实业救国,也有人立志以笔为枪,唤醒大众……人生跌宕,其他人都渺然尘埃,只有他和汪淑余这对志同道合的夫妻踉踉跄跄实现了磨血育人的理想,让巧庄师范成为全国教育的模范。

  “江校长好!”陆续到来的学生不停鞠躬问好,他也不厌其烦回应,让大家快进教室不要乱跑。

  汪淑余抱着一件衣服过来给他披上,“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江边早晚风大,多穿点。”

  江习庄赔笑,“知道了知道了。”

  汪淑余捋好头发,和江习庄站在一起,如同二十年前的那个早晨。江习庄一点点看着她一头青丝过早地变白雪,默然扭头,在湿漉漉的风中湿了眼眶。

  汪淑余的得意弟子张清荷走来,躬身问好,汪淑余把她拉到一旁,轻声问道:“你妈妈咳嗽好点了吗?”

  “好了,您介绍的刘大夫真是神医,三服药就吃好了。妈妈说明天不上课的时候登门道谢。”张清荷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汪淑余心头一轻,催促她回教室上课,张清荷走了两步,突然回头讪讪道:“汪老师,您的女儿……”

  提到这个捣蛋鬼,江习庄立刻紧张起来,“巧七怎么了?她闯祸了?”

  张清荷有些后悔在恩师面前提这个话题,敷衍两句要走,汪淑余一把拉住她,“她是不是欺负哪个同学?你告诉我,我去治她!”

  有人撑腰,张清荷胆子也大起来,从书包里倒出一大坨纸团,全部用书本团起来的大纸团。

  不用说,这又是巧七干的坏事,汪淑余捡起纸团,一把拉住张清荷就走,“我让她来跟你赔礼道歉!”

  江习庄颜面全无,低着头直叹气,“清荷,我一会领到新书给你送过去。”

  “我不要书,我要好好读书……”张清荷突然哭得歇斯底里,“我爸爸本来就不让我读书,听到什么风声肯定会打死我的……”

  张清荷的父亲是衡阳当地驻军团长,脾气暴戾,无法沟通,要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依张清荷这样内向清冷的性子,决不能有这样不顾形象的一哭,看来还得从家庭的源头解决这个好学生的后顾之忧……

  巧七屡次针对她,归根结底,是因为汪淑余喜欢好学生,特别是女学生,在她们身上倾注了全部心血,自家顽劣的女儿倒是爱管不管,不用说,这又让巧七打翻了醋坛子……

  江习庄一边迎着同学们一边内心翻江倒海纠结,一个泥人一般的学生气势汹汹走来,铁塔一般杵在他面前。

  江习庄上下打量,“我是江校长,请问……”

  泥人跺脚大吼,“你就不能管管你的女儿!她骗我说学校在山里!要不是山上的猎人,我说不定就被狼吃了!”

  一转眼,校门口已经围上来许多学生,江习庄环顾无数好奇的愤怒的眼睛,无数起哄的告状的言语,不堪忍受,满心疲惫地挥手,“你们的事我一定好好处理,快去报到吧。”

  “江校长,我叫郭怒!”泥人用力一抹脸,这才见着白白胖胖的真模样,口气也比刚才谦逊几分,还带着几分哽咽,“浙江又打仗了,我是逃出来的……”

  “孩子……”江习庄握住他的手,刚想安慰两句,这一声好似触动了什么机关,郭怒嗷地一嗓子嚎啕大哭,脸上泪水泥水还有不知何时受伤的血水混成一条条条小溪,潸然而下。

  有人开了头,校门口的哭声顿时此起彼伏,江习庄便不再劝,浩浩荡荡带着这样一支哭得不成样子的队伍走进校门,一路上花草生机盎然,粗大茂密的树木高耸入云,校舍明亮如新,哭声渐行渐消,校园深深处,笑声突然爆发出来。

  校门也缓缓关上,将一个战火纷飞的乱世隔绝于外。

  上课的钟声刚刚敲响,一双大眼睛从莲湖小院后院的美人蕉丛里冒出来,美人蕉开得正好,娇艳的花叶上露珠晶莹闪烁,不过,这双眼睛灵动美丽,光彩夺目,就连露珠也要逊色几分。

  “巧七,快起来!”十多年来,江月明的喊声总是跟上课的梆子声同时响起,让人不厌烦也难,巧七皱着一张苦瓜脸从花叶中站起来,拽了拽扎得歪七扭八的小辫子,搓搓手,迅速踩着墙砖往上爬。

  “巧七,你又闯了什么祸!妈妈让你去她办公室!”

  话音刚落,巧七蹿上墙顶跳下去,身手一看就是练习多次,堪比飞天大侠。

  江月明端着一碗红薯粥走来,看到倒伏的美人蕉,怒骂,“兔崽子!又跑了!”

  家里米缸都是空的,她跑出去自然是为了混吃混喝,所以,追还是不追,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江月明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捏着鼻子把寡淡无味的粥灌进肚子,决定先去钓几条鱼改善生活,再剪好所有囍字和窗花,做好成亲前的一切准备……他无奈地摇头,不知该不该可怜一下自己,哪怕是结婚这么大的事情,这个家里还是谁也指望不上,只能自力更生。

  江边的早晨总是比别处要来得晚,因为带着迷蒙雾气,整个孤山镇乃至衡阳城都慵懒起来,该开门的总是想拖一小会,要上货的也喜欢就着清甜的江风打个盹,顺便在清早开张的茶棚粥铺米粉馆子里混个肚儿圆。

  江港街还没有什么人,青石板路上洗得干干净净,光芒闪闪,春风酒庄的幌子随着威风飘摇,在雾气里格外招眼。

  叮铃铃……一辆单车横冲直撞而来,车上的唐东安穿着一身花西装,衣襟敞开,头发飞扬,笑容灿烂。

  哪里有唐家这位外号“红漆马桶”的三少爷在,哪里的动静就小不了。寥寥无几的路人生怕招惹这尊瘟神,纷纷闪避,除了情窦未开的小姑娘冲着这身好皮囊一双眼睛全黏了上去,老老少少皆是满脸不屑或者满面怒容。

  春风酒庄空无一人,高高的柜台后,贵为衡阳木业联合会副会长和孤山商会会长的唐平南竟然在亲自记账,不过,这个账目算起来可不甚愉快,每一笔下去眉头就纠结一分,每列出一笔账目怒火就高涨一分。

  “刘叔,赶快……”唐东安一头扑进来,赫然发现

  人不对,顿时呆住了,“爸爸……怎么是你……”

  唐平南冷冷道:“刘先生已经辞职不干了,他说伺候不起你这大爷。”

  “他怎么能这么说话!”唐东安一巴掌拍在柜上,愤愤不平。

  唐平南怒极反笑,“唐东安,今年花了多少钱,你心里有数吗?”

  唐东安察觉出危险,悄然退后,发现身后堵着两个五大三粗的伙计,大惊失色,“爸爸,你想干嘛!”

  唐平南冷冷道:“不说清楚这些钱用在哪,今天你别想出门!”

  唐东安举手投降,“我说!我说!”

  唐平南拿出账本拍在柜台上,“过来!”

  唐东安目光贼溜溜瞥了一圈,挠着头凑上来看账本,刚一翻开,突然惊叫一声,将账本丢向门口一个伙计,趁他去捡迅速逃之夭夭。

  巧七和唐平南在望江渡口,可怜巴巴地你看我我看你,半点主意都拿不出来,实在饿得难受,巧七眼珠子一转,豪气干云挥手,“跟我蹭饭去!”

  孤山镇上欢迎巧七和唐东安的不多,唯二对他们敞开大门的,一个是警察所,巧七的小舅汪争光在这里做警察所长,另一个就是小警察赵理的家,为什么就连巧七的小舅家汪争光都不欢迎,这还是个未解之谜。

  赵理的家在上正街尺八巷9号,唐东安脖子上套着巧七的褡裢,而巧七双手向后抱着褡裢,拖着唐东安走来。

  门上铜环摇晃,一只手拉开门,听到动静,又迅速关上。

  巧七伸长脖子叫嚷,“罩子哥……”

  赵理从小长得矮矮胖胖,像极了衡阳特产——用长岭古道中竹海中的竹子做的笊篱,自从巧七叫出这个名字,他的真名渐渐被人遗忘,他不乐意也只能接受,不过,他在警察所混开之后,人们都要恭恭敬敬叫一声赵警官,叫罩子的越来越少。

  门开了,赵理一身警服,一边扣扣子一边走出来,笑嘻嘻道:“饿了吧?想吃什么?”

  “我不饿,一点也不饿。”巧七讪笑连连,肚子咕噜咕噜的声音同时响起。

  巧七和唐东安面面相觑,巧七一巴掌拍在唐东安肚子上,唐东安委屈极了,指着她肚子嚷,“明明是你!”

  赵理哈哈大笑:“去平安码头吃碗鱼粉,挂我的账。”

  又蹭了顿饱饭,巧七挤出谄媚的笑脸,拔腿就跑,笑声传出老远,“附送一个糯米粑粑……”

  “糯米粑粑分我半个!”唐东安挥舞着双手紧追,“等等我……”

  赵理笑容收敛回头,已经辞职不做的唐家账房刘先生探头出来,四处看了看,确定那两个都跑了,这才小心翼翼道:“赵兄弟,这钱……”

  赵理转眼就变了张冷脸,“唐家这活宝账都算不清楚,这笔钱全栽给他也不怕。”

  刘先生嘿嘿一笑,“汪所长那……要不要打点一下?”

  “那当然,汪所长向来要大头,不过,看在您德高望重,就跟汪所长一样拿四成吧,我赚点辛苦费就成了。”赵理看他笑容僵在脸上,正了正帽子,淡淡一笑,“刘先生,这么一大笔钱,你不会舍不得吧?”

  刘先生强笑,抱拳道:“不敢不敢,那就告辞了!”

  赵理也客客气气抱拳,“不送!合作愉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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