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攒”(1/3)
“攒”,这个汉字有两种读音,一是cuán,一是zǎn。前者是“用零件攒自行车”的“攒”,后者是“把钱攒起来”的“攒”。至于前面那个“攒”字,严格讲,是北方尤其是北京一带的土话,上海、广州,就不这样说。把许多零散的部件,通过组装,凑成一个完整的机具,这种匠人式的手工劳动,就叫做“攒”。
为什么要自己动手“攒”呢?第一,不用制造,一切买现成的;第二,不用设计,照猫画虎就可以了;第三,不用考究,偷工减料也无所谓。所以,“攒”出来的东西,别指望它太正规,也别指望它太认真,更不能按照正规产品的质量标准来要求。马马虎虎,说得过去,凑凑合合,不离大谱,也就将就了。
于是,攒的自行车,能骑就行,攒的无线电,能听就行。现在,那些攒出来的叫做兼容机的电脑,质量就难以保证。几年前,我买了一台286,动不动就死机,光请人维修,来回消耗打的钱,也差不多够再买一台的了。我当然会有情绪,但修的师傅说,有什么办法,攒的机子就不能按名牌产品来要求了!于是,我默然,对这个“攒”字的拆烂污性,有了深刻的体会。
说白了,攒,其实是一种简单的熟练劳动。会攒的人,不一定需要很多学问,有一些聪明,就足够应付了;不一定需要高超技术,有一些经验,也就熟能生巧了。攒的目的,很简单,工本少,省钱,急就篇,省事,活儿粗,省工,等着用,省时,有这四大优越性,攒,便成了爱好短期行为的中国人,一种经常施行的手段。
于是,在我们这块土地上,物质产品,可以攒,精神产品,也照样可以攒。
譬如,几个人关在宾馆里,早上不起,晚上不睡,喷云吐雾,满地烟屁,在那里天南海北,神聊胡侃,你千万别以
为他们在那里畅叙友情,或者开什么神仙会。其实,他们正在那里以车间生产方式“攒”电视剧呢!或挑灯夜战,加班加点,或挠破头皮,费尽心思,或茅塞不开,愁眉苦脸,或坐立不安,徘徊踯躅。不明内情者,还以为这几位神经方面,有些不大正常呢!他哪里明白,现在许多电视剧,都是这样“创作”出来的。
譬如,也是住在宾馆里,五六个人,各把一屋,衣冠不整,形迹可疑,忽而甲房的人,跑到乙房,忽而乙房的人,跑到丙房,穿梭来往,马不停蹄,川流不息,脚下生风,你也不要以为他们在搞什么秘密活动,或者进行什么黑道勾当,其实,这也是一种攒电视剧的方式,不过是流水作业罢了。甲出创意,乙编故事,丙拿梗概,丁写剧本,戊负责台词,己则把对话改成贫嘴薄舌的北京侃爷的口气,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像写作机器一样地开动着。
这样攒出来的电视剧或者电影,就像攒的自行车,无线电一样,该转的地方能转,该响的时候准响,然而,作为一部艺术作品,风格、文采、灵气、神韵,就不必多要求了。工厂化生产的最大特点,就是模式化,就是缺乏个性。生产许多同样的茶杯,可以卖得出去,生产许多同样的电视剧,就让人难以卒睹,这也是老百姓家电视机遥控器老爱坏的症结所在。因为这种攒出来的东西,有的实在差劲,必须要调换频道,捏来按去,自然要先坏了。可是,继而一想,有这么一大批从业人员,等着发财,等着成名,等着捞一把,每年有几千部电视剧投产,需要大量本子,不攒,大家不就饿死了吗?
其实,小说,本不存在这样的供求关系。所以,有的作家,用几年,几十年,甚至一生的工夫,写一部作品,精雕细刻,不问市场。因此,像曹雪芹先生“披阅十载,增删五
次”,一直写到死才放手的《红楼梦》,在今人眼里,那可实在算得上对于价值规律,了然不通的迂腐之人了。他要是生在攒风日盛的今天,也就只有啃窝窝头的份儿了。当代文坛,聪明的小说家进入了攒的行列,已不是什么稀奇事情。早些年,还有些名不见经传的作家,按书商的要求攒通俗小说。现在,好像一些有知名度的小说家,利之所趋,也有踊跃投入之意,并且有颇不菲的收入云云。
于是,我不禁眼红了,钞票这东西,很少人与它有仇的。私底下,我曾向一位老于此道者讨教,希望他授以攒小说的妙计良方。承他不弃,前不久,在一次文友聚会时,塞给我一张纸,并叮嘱曰:“此方尚未申请专利,千万保密,不可外传。”等我回到舍下,于夜半人静时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医案:
“时代潮流,无物不攒,影视既开先河,小说焉能例外?只要阴阳调和,上下通顺,邪气沉伏,浊气外扬,欲隐更显,不怕暴露,便有八分把握。再加之主旨细而无力,内容虚而无神,弗洛依德先行,尽量形而下学,至此就是十二分的成功。书商赚大头,作家赚中头,捧场的赚小头,其乐融融,何故不为之焉!”下面,还开了几味药:
琼瑶式的五彩梦二钱
廊桥式的爱情钱半
劳伦斯式的性描写四两
金瓶梅式的笔墨少许
宋玉潘安式的男人至少不少于两个
美得无法再美的女性多多益善
恋爱无论如何不能少于三角四角
至于暴力、情杀、动刀动枪、抹脖子上吊等等适量
哇!看到这里,我顿时产生了一种错觉,这哪是攒小说的药方,简直就是一厚沓子百元大钞在手。于是,我先想到的,不是马上坐下来攒,而是应该赶紧去买保险柜,否则,这么多钱,该往哪儿放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