筛酒考(1/3)
按照辞典上的解释,筛酒,也就是斟酒。
但据前人文字琢磨,这两个词似乎应该有些区别,窃以为筛酒,好像是斟酒前的一道例行的去掉酒中渣滓的手续。
《水浒传》第二十九回:“武松道:‘不要小盏儿吃,大碗筛来,只斟三碗。’”根据这位打虎英雄说的话分析,如果筛等于斟,那就会说“不要小盏儿吃,筛来三大碗”即可,何必还要说个斟字呢?看来,古人喝酒前,是要将酒从容器里先筛出来,滤掉混在其中的沉淀物,再斟到盏子或碗里供人饮用。
虽然在《水浒传》里,很多提到喝酒的场合,都用筛而不用斟,可能因为直接筛在碗里,如《水浒传》第二十四回:“三个人坐下,武大筛酒在各人面前。”筛和斟是一体完成的,从而可以省略了这个斟字。我们还可以从明代沈景的《义侠记·取威》里的一句唱词来判断,那就更清楚了。“斟来,安问好和歪,但闻是酒须筛。”看来,筛和斟,有可能是喝酒的两个过程。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怡红院夜宴,有个很小的细节,值得注意。曹雪芹笔下写到“两个老婆子蹲在外面火盆上筛酒”这一句,提供了一个信息,筛酒是在外间屋里进行,而且需两个人共同操作,更证明筛和斟,不是一回事。中国人喝酒,酒是要当着客人倒的,只有外国人办酒会,酒杯才早早满上。贾宝玉要是现在开生日派对的话,很可能采取洋人的吹蜡烛,切蛋糕,唱生日快乐歌然后干杯的办法,但在那时,贾宝玉不懂得追求洋式的时髦气派,于是,他的首席丫鬟袭人派两个老婆子在外面先筛好,再拿到屋里来。然后,从书中写到的“袭人等一一的斟了酒
来”,“于是大家斟了酒”,“晴雯等已都斟满了酒”这些词句,用“斟”而不用“筛”,证明曹雪芹是把两者区分得很清楚的,已经由外屋的佣人筛好,拿到屋里来是筛好的酒,所以就说斟了。也许施耐庵时代的酒,混浊物较多,每喝必筛,筛斟不分,到了曹雪芹时代,酿酒业进步了,便筛归筛,斟归斟了。
古人造酒,有可能是与今天不完全相同的酿造方法,陶渊明诗云:“舂秫作美酒,酒熟吾自斟。”这种家酿酒,大概不经过蒸馏,是直接从酿造物中提取酒液的。《水浒传》二十九回,武松帮施恩夺回他在快活林的经营权时,曾在蒋门神开的酒店里故意寻衅闹事,将老板娘,也就是蒋门神的老婆“隔柜身子提将出来,望浑酒缸里只一丢”。这一个“浑”字,表明酒缸里含有酿造原料,才称之为浑酒,为此才有筛的必要。而《水浒传》第四回里,鲁智深在寺庙里酒瘾难耐,见到一个卖酒的,不肯卖他,便从“地下拾起旋子,开了桶盖,只顾舀冷酒吃”,这里提到的旋子,可能是用来筛酒的器具。因此,筛酒,也就是将浑酒放在旋子里,用旋转的方法,使其杂质沉淀,旋子的旋,筛酒的筛,估计从此而来。
中国人喝酒的历史悠久,喝酒的名人名事也多,而文人似乎更钟情于酒,一部《世说新语》,凡名士,无不饮。竹林七贤中,又以刘伶为最,成了后世酒徒们敬奉的祖宗。结果,他的形象就是酒,从此,人们一提到他,只记得他是一个醉醺醺的酒徒,其他方面,便了然无知矣!其实,他不光喝酒,也写别的文章,所以,苏东坡为他惋惜,写出“一颂了伯伦”的诗句。伯伦是他的号,说他由于
写了篇《酒德颂》,便把自己定型了。
还有一个阮籍,也很能喝酒,一醉累月,狂睡不醒,喝到这种程度,也是一位很了不起的酒徒。他听说步兵营里有个厨师善酿,而且还存有三百斛酒,于是,他要求去当那个步兵营的校尉,假公济私,可见他嗜酒之深。名士沉湎于酒,是和魏晋尚通脱的风气有关。那时,崇黄老,好虚无,喜清淡,求性灵,是一些文人的精神状态。而尚通脱也是对当时司马氏严酷统治的消极抵抗。阮籍一醉,旬月不醒,主要是怕当局找他的碴儿;刘伶成天喝酒,也是想离政治远些。其实,醉者未必真醉,有一位叫王处仲的,“每酒后,辄咏‘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以如意打唾壶,壶口尽缺。”借酒消愁,浇心中之块垒,可见饮酒,是一种特殊的感情宣泄手段。
古时酿酒的原料,多为秫,《本草纲目》曰:“秫即粱米,粟米之黏者。有赤白黄三色,皆可酿酒熬糖作糍糕食之。”现在我们吃的醪糟(南方称酒酿)用糯米制作,因其性黏之故。古代的酒,酒精含量不高,也可能与这种原料以及酿造方法有关。要不然,武松打虎,前后共喝了十五碗酒,即或是低度酒,恐怕也醉成一摊泥了。
陶潜为彭泽令时,“县公田悉令种秫谷”,要不是他太太抗议,才种了一点粳稻的话,就统统变成酒,灌进陶先生的肚子里了。那样,他达到了“令我常醉于酒,足矣”的最高境界,而他夫人做饭却无米下锅了。看来,中国人慷国家之慨,用公费喝酒的传统,是有很久远的历史的。想到这里,便觉得如今那些拿着公款,喝得醉眼朦眬者,也算是一种古风的“弘扬”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