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数千年的历史中。常年来往中国做生意的胡商何止十万,考古发掘曾发现多处胡商建筑的房子,甚至寺庙,然而,后来考据证明,那些胡商多是在中国暂时居住,很少有在中国落地生根、开枝散叶的。这在世界交流史中,是极为罕见的。
对这一奇怪现象,后人曾做过许多猜想。曾有人认为这是华夷大防的原因,但有一个猜测隐隐接近了事件的真相,那就是:物权法。
晋代的埃塞俄比亚、津巴布韦等地区属于阿克苏姆帝国,据考证,当时的阿克苏姆帝国也实行基督法则。也就是说,当时的埃塞俄比亚与津巴布韦,也承认个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地球文明中,最后一个颁布“物权法”的国家是中国。商人趋利,辛辛苦苦远渡重洋,挣了钱,就是为享受自己的劳动所得。但当时的中国,主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话说得通俗点,就是:你的财产不属于你,你的劳动所得跟你没关系,天下的财产都是皇帝的。
什么?你说皇帝不知道你的存在,那没关系,俺们是天子任命的官员,为了祖国,为了人民,为了改善本地投资环境,为了提升本地形象,为了@#$%^&……俺替天子享受你的财产。什么?不愿意……叛逆,杀你全家,诛你九族……还有反对的声音吗?
没有一个商人愿意接受这种待遇,所以,历史上中国优秀工匠前赴后继的外逃,倭国离我们最近,所以倭国是第一选择。对此,中国历史没有相关记载,但日本历史有记录。
对于高翼的盛情相邀,马努尔显得并不热心。不仅他不热心,在他之前之后的数千年里,大多数胡商都不热心。在清代以前,肯亲身参与中国历史的胡人,加在一起凑不满一巴掌。
唐代诗词中曾记录过许多长安胡商,但考古证明,最后在西安落地生根的胡商后裔,大多是当时波斯人带来的本国仆役,他们原先的身份并不高。唐末动乱时,胡商纷纷回国,把他们扔在当地。而他们本身的钱又不足以返乡,所以便在当地繁衍下去。
马努尔有钱,回家的路费足够,对高翼的邀请,他显得很警觉,甚至担心这是不是一个剥夺他钱财的圈套。所以,他表现得足够谦卑,又表现的像一个受惊的兔子,时刻准备逃跑。
高翼身为航海爱好者,多少了解世界文明的交流状况,对马努尔的心态,他不以为怪。
“你的爵位……我想,最初,我会给你封个子爵,也就相当于你们那里的郡守。封邑嘛……我现在地盘小,给你两块地由你选择,一块是大东港,一块在光州,任你选择一个光州港口。
对,我的封邑与你们国家的封邑意义完全相同,这就什么……是引进外资,我没钱开拓港口,你自己投资,自己雇用员工——不,是自己招徕领民,我只管征税……”
现代公司管理体制就是封建时代的“领地管理”体制,满清洋务运动的失败在于官员不懂“封建”,而后来,国营体系的崩溃也在于不懂“封建”。高翼别的不在行,怎么“封建”他还是知道的。
“你放心,我决不会任命什么‘书记’、‘主任’到你的封邑去监管,这是干涉你的经营管理。谁投资谁受益的道理我懂,你向文兵文策金道麟等人打听一下,我干涉谁了?我不投资,不控股,只管征税……
继承权,那由法律规定,你爱传承给谁,爱任命谁为公司新领导,只要不违继承法,组织不干涉……谁有那闲心。
……至于官衔嘛。”
说到这儿,高翼正了正面色,继续说:“按说,你帮助我们在晋代就赶上了世界**巧技的步伐,给你封个子爵,还是太轻,你精通数学、经济学,你比那些儒生更懂得量入为出……
但是,你毕竟还是阿克苏姆人,我不能把你抬得过高。这样吧,你善于跟人打交道,就任外相吧。这活儿主要是管外交,沟通国与国关系,与内政干涉不大,你来管,更胡人跟晋人打交道,你的身份正合适。
至于封邑,你可以先让自己的孩子经营,我这儿一些财务账需要人手帮助,把你的账房交给我。没事儿,你在我身边,给我出出主意,我需要好好‘经营国家’。”
“经营国家”是一千年前希腊人提出的概念,大约1700年后,国人才提出“经营城市”的理念。基于“经营国家”政策,财税被认为是国家根本,西方的所谓“首相”,其全称就是“第一财政大臣”。
可惜这时代,这一理念并不被晋人认同,这样的人才更是缺乏。
高翼说完,不理马努尔的反应,自顾检查他送来的书籍。
公元四世纪,希腊数学已成强弩之末。亚历山大的帕普斯努力总结了数百年的研究成果,给欧几里得《几何原本》和《数据》以及托勒密的《大汇编》和《球极平面投影》作了注释,写成八卷的《数学汇编》。书中对于希腊几何三大问题也作了历史的回顾,并给出几种用二次或高次曲线的解法。
至此,基础数学的绝大多数公式定律,都已完备。许多古代的学术成果,由于有了这部书的存录,才能让后世人得知。
马努尔赶时髦,拿来的正是《数学汇编》。高翼翻弄着书籍,嘴里喃喃自语:“《光学》、《衍论》、《镜面反射》,好,这是望远镜理论……《曲面轨迹》、二次或高次曲线,太好了,这是弹道学;
托勒密……地球是圆的……圆周率……透视投影法与球面上经纬度,好,航海正缺理论指导;《几何原本》,航海需要三角函数……其余的图形分割理论,造船设计正需要,力矩,图形设计……啊,都是宝贝,花20年,培养一代人,我们就能与世界科技同步……
翻译,我需要大量翻译,告诉康浮图与毕方舟,译佛经、教经的事都给我放下。什么都没有这神圣。这理论都出现几百年了,有些都是1500年老古董了,你说他们译经、传经,搞宗教那么积极,传播科技就偷懒,告诉他们:再这样我翻脸了。”
高翼不知道,正当他翻看《数学汇编》的时候,这本书的作者、人类最伟大的数学家之一帕普斯,在希腊与世长辞。
略略翻完书后,高翼将它们放在桌案上,扭头看看眼珠乱转的马努尔,诧异地问:“就这些?你花了一年的时间,就弄了些书,搞了点奴隶?”
“陛下,您的奴仆还为你弄来两船铁矿石,全是最好的铁矿石……我记得您还让我带回一些植物种子,我买了整整一船蔬菜种——各种各样,我还为你带回几头乳牛、小猪……”
“牛?猪?”高翼打断他的话,立刻吩咐:“马上卸船,立刻把那些牲畜送入育种场,派最好的都牧主(牧马官)照看。”
牛在印度教中被视为最神圣的动物。相传牛是湿婆神的坐骑。湿婆神画像就是骑一头白牛,手持一柄三股叉。
印度有一种牛叫瘤牛,背上长了个像驼峰一样的大瘤子。据说,这是世界优质乳牛的始祖,所有的高产乳牛都带有它的基因。而它背上那块瘤子,也被誉为人世间最美味的肉。
瘤子上的肉是高蛋白,不含一点脂肪,肉质细腻,割下来切成薄片,沾点酱油醋生吃,入口即化,大饭店里千元一盘的牛肉就这东西。
思念啊。高翼口水都快出来了。
印度猪也是个好东西,印度那地方天气热,猪没有脂肪,这种猪就是后来所说的瘦肉型猪,全宝贝啊!这些比那两船铁矿石还珍贵。
马努尔有点扭捏,他吞吞吐吐的说:“陛下,您刚才谈到封邑,我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的请求。请求您的慷慨……您卑微的奴仆这次还带回来了一些畜奴。一路上,都是他们在照顾那些牲畜。
我希望您能允许,请您慷慨一点,准许我在自己的封邑牧养这些牲畜。您的奴仆愿意每年为您贡献一半的小猪、小牛,请您准许。我请求您的慷慨。”
高翼犹豫了一下。
来到这个世界后,几经周折,高翼才打听到,这时代优秀战马品种大多都没有培育出来。比如说,英国纯血马、阿拉伯马、汉诺威马等等。而唯一现存的优秀马种就是中国的汗血宝马,也就是后来的顿河马。
高翼大婚时,拓跋代国的都牧主、驸马宇文福偷偷送来几十匹汗血宝马作宇文昭的陪嫁。这些未经阉割的汗血种马历来都是严格监控的对象,胡人贵族们一向藏若拱璧,代代相传。汉武帝曾为索要汗血种马不惜发动战争,大宛国亡国后即使杀马也不交出马种。
宇文族星散之后,唯一独立存在部落只剩下宇文昭这一支。虽然高翼最后强行将宇文族改姓为文,但在宇文福心中,宇文族的希望还在宇文昭这里。
胡人并不太看重姓氏来源,他们的姓氏本来就起源简单。比如慕容族,其先祖曾在草原上拣到一顶汉人帽子,他戴在头上向族人炫耀,帽子上两个帽翅一步一晃,人们便把他叫做“步摇”,鲜卑语“步摇”的发音就是“慕容”,于是其后人就以慕容为姓。
宇文族要比慕容族有文化——也就是更加汉化,其先祖在草原上拣到了一枚汉人印章,印章是玉石材质的,其上刻有名字。“玉上有字”——就是宇文,这就是宇文族的由来。
高翼去“宇”,命族人改单姓为“文”,在宇文福看来,这跟“宇文”没啥区别。文族作为宇文族的延续,公主出嫁不能太寒酸。所以他就冒着杀身之险,偷偷送来了几十匹种马和残存的宇文族优秀牧马人。
高翼在这些人的基础上设立了三山自己的育马场。开始了优化马种的工程。既然世界最优秀的马种,至少要在千年后才培育出来,那么,就让拥有当世最好马种的中国领先吧。这工程没啥难度,就纯血化而已——近亲婚姻,**杂交……什么好什么上。
这个世界还需一千年才能意识到品种优势,才开始良种培育,马努尔虽有专业的畜牧人才,但这些好东西交给他,他能够有相应的良种意识吗?
看着马努尔渴望的目光,高翼叹了口气,轻轻点点头。
由他吧。
这涉及到一个财产权的问题,如果马努尔确认他的财产不会受到侵犯,并愿意扎下根来,那么通过他的积极努力,高翼所得到的一定比现在更多。
高翼的许可,让马努尔松了口气,他的神态轻松起来:“陛下,既然您许可我自己招揽领民,我可不可以把随船的一些人安置在我的封邑?……”
其后的交谈比较轻松,马努尔介绍说,随着拜占庭帝国的实力从印度洋上退出,原先的部分拜占庭商人开始转道阿克苏姆、埃及,然后返乡。有实力的商人大部分已经撤离,剩下的奴隶与小商人便开始倾家**产购买阿克苏姆商人的船票。
这些人有数千之多,他们不愿继续呆在充满敌意的印度,宁愿随马努尔先往中国,然后再踏上返家路程。
马努尔原先打算把这些人带到三山后,当作奴隶转卖给高翼,但现在他拥有了封邑,既然高翼不干涉他的封邑管理,他便改变了主意。他准备把这些人安排在自己的领地内做牛做马,好好压榨一番。
“光州,我选择光州。三山这个地方狭小,大多数港口都已经属于陛下,我宁愿在光州选择一座码头。”马努尔眼睛眯成一条缝,闪动着狡诘的光芒。
“光州,说实话,我对那个地方并不放心”,高翼坦然的说:“那是块平原,无险可守,毗邻鲜卑段氏的青州,一旦胡骑渡过黄河,鲜卑段氏根本无法依仗。我虽然在那里安置了一个伯爵(文兵),一个子爵(文书),两个男爵(柳毅、文战),但是我不敢保证能长久占据那块地盘。”
缓了口气,高翼又补充说:“不过,那里倒是你安居的好地方,原住民基本上被杀戮的一干二净。去年,我又转运了大量的农夫来三山,现在那里,出了几个封臣的寨落,你找不见一位闲杂人员。”
“就选那儿”,马努尔一拍腿说:“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