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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五胡烽火录 赤虎 4758 2024-10-20 01:29

  

  永和五年腊月三十深夜。不,确切地说,是永和六年正月初一凌晨,孙绰在梦中被人摇醒。朦朦胧胧中,他听到有人对他说:“汉王回城,急召先生。”

  孙绰第一个念头是:什么时辰了?

  渐渐的,他的双眼恢复了焦距,瞧清眼前站的人。

  黑夜里,几名侍卫手里提着一盏明亮的灯站在他的床前,那盏灯亮得让人睁不开眼,明晃晃的灯光下,几名侍卫的容貌纤毫毕露。

  陌生人?!

  孙绰常出入汉王府,数月时间,汉王的侍卫他即便不认识,也能混个脸熟。可眼前这几位他却从没见过。

  真是汉王召见吗?

  以孙绰对汉王的了解,知道高翼从不强人所难。深更半夜,或者说凌晨召见的事,以前没发生过。半夜折腾他一个使节干嘛?

  孙绰张嘴想质询,却又被那盏灯吸引住了。

  那是盏琉璃灯,浑然天成的鼓形琉璃罩内跳动着一簇火苗,灯的造型小巧玲珑,琉璃罩晶莹剔透,唯一遗憾的就是灯的材质不好!

  这样的琉璃灯,应该镶金嵌银、缀满珠宝。可这盏灯只是用普通的青铜组成灯架,那些青铜之上还无任何装饰,只图光滑圆润,简洁省事。宝贵的琉璃罩就这样镶在青铜架上,实在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可是,即便是这样,来人举的这盏琉璃灯也足以显示身份了。其价值倒在其次,这样**巧技的玩意,放眼辽东大地,你有钱也没买不到——除了那个深好**巧技的汉王。

  这灯确实漂亮,孙绰在灯光的引领下,穿过深深庭院,走近汉王宴客的地方。

  其实,这灯也就是后世的“马灯”,因为当时造不出马口铁,而航海业最为需求灯火,所以灯的材质选用了耐海水腐蚀的青铜。它是世界上第一盏玻璃罩马灯,是赵玉按照高翼的设计才赶制出来的样品。

  这第一盏马灯,当然要汉王试用。但高翼却好像对赵玉眼巴巴造出来的马灯并不稀罕,侍卫要请孙绰过来,高翼随手把马灯扔给了他们。侍卫们纯粹为了炫耀,直闯入孙绰的卧室,不礼貌地请他起床,还只拿灯火晃孙绰的眼睛。这倒让孙绰一路忐忑,直到进了汉王府,这才把心放回肚里。

  此时,天已蒙蒙亮了。

  汉王府内的人不多,孙绰注意数了一下,大厅内也就十数个人。但似乎都是些三山老人,王祥黄朝宗等新人均不在其中。倒是平常不在这些场合里出现的顾阿山、范十一、(宇)文兵、(宇)文策,还有金道麟、高雄也在其中。

  只一眨眼,孙绰明白了这些人的身份——他们都是当初追随高翼创业的那些老臣。场中那些明显鲜卑族打扮的人,就是传说中,千里护送宇文昭逃亡的“十侍卫”。

  他们这是在守岁!孙绰下了结论。

  守岁习俗就始于东晋,当时,守岁也叫“照虚耗”,是有钱人家最奢侈的行为,就如同后世开着宝马车到自由市场买菜一样,守岁的人最恨别人不知道自己“守岁”了。南朝的庾肩吾、徐君倩,都有写诗炫耀,如:“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

  守岁那晚,人们要点起蜡烛或油灯,通宵守夜,象征着把一切邪瘟病疫照跑驱走,期待着新的一年吉祥如意。这种风俗被人们流传至今。

  蜡烛或油灯是当时最奢华的照明工具,连皇宫里皇帝多点几根腊,都要受令官要到许久,甚至要写入史书,说皇帝“骄奢**欲”。严格说起来,在当时点灯守岁,是比开着直升机上厕所还牛逼,还纨绔的行为。

  更何况,他们还举着琉璃盏,摇摇晃晃地满街乱走,这简直令人义愤填膺。

  孙绰是谁,天朝上国的使节,半夜给人叫起来,本就憋了一肚火,一念至此,他赤红着眼睛,满世界寻找高翼的身影,准备把他好好训斥一番。

  可逮着机会了,直叱汉王骄奢**欲,青史留名呀。我容易吗我,刚被桓温骂了一顿,一肚子的辩解准备说,我都翻书练了好几天辩论了,今儿算是用上了!汉王在那里?汉王在那里?等等,我把袖子卷好先!

  高翼在长桌前,身边围着一群人,孙绰好不容易拨拉开人,冲进人堆,马上愣住了。

  笔,高翼正抡着毛笔写汉字。这是孙绰第一次看到汉王使毛笔。

  汉国上下通行硬笔,孙绰刚到汉国时,曾把这个当作是蛮夷的表现,瞧这群人,揪根树枝、抓根羽毛就用来书写,还自以为有文化,愚昧呀。

  然而,过了一段时间,孙绰知道汉国用硬笔的原因,倒也再不敢小看汉国人。原来,汉国已“匠汉”之名著称辽东。匠人最主要的工作是画图纸,或者根据图纸造奇巧玩意。在汉国,甚至船夫航海,也要爬在图纸上确定航线,画个不停。

  用毛笔画线,对人来说是个酷刑。因为毛笔软,要控制好力道需要十余年的训练,画线不容易划直且不说,手下多一丝力稍一丝力,这条线就会误差一点。放在晋国,这点误差不算什么,但汉国的长度衡器已精确到了什么“毫米”。这一点误差就是几毫米。

  所以,汉国只能用硬笔书写,这是必然的选择,甚至是硬笔胜过软笔之处。但综合来说,这两种笔谈不上孰优孰劣。孙绰因此也放弃了鄙视心理。

  秉承一贯以来的**巧技作风,汉国的笔文化发展的令人眼花缭乱。光笔的种类就有木匠用的石墨笔、文书用的墨水笔、官员标记号用的彩笔,画画用的水彩笔等等。笔杆的类型也多种多样。

  孙绰最欣赏的是三山墨水,在这方面,三山发扬了其善用染色剂的高超工艺,各种颜色的墨水都有。高翼本人还有一瓶紫色墨水和数支鹅毛蘸水笔。据说,这些都来自拂菻(罗马),是一个名叫马努尔的胡商敬献的。

  天然的紫色染色剂极少,在化工时代来临前,紫色是最稀罕的颜色,无论罗马与中国,都把紫袍当作贵族服色。据说,这瓶墨水也是拂菻贵族所使,被马努尔千金购得并转送高翼。此后,紫墨水书写的文书成了三山王权的象征。而那些鹅毛笔,则经过三山人改造,换成各种笔杆,成了官吏的书写用笔。

  可现在,高翼却没用鹅毛笔写字,他正在笨拙地挥着一支上好的毛笔,蘸着那珍贵的紫墨,在长长的条幅纸上,肆无忌惮地写着缺笔少划的三山汉字。也就是所谓“简化字”。

  纸,高翼这样浪费纸,足以让孙绰愤怒。那是张孙绰所没见过的、雪白的长幅纸,连续不绝地半卷在一个木轴上,其上没有半点接痕。仅仅露出的一小截,就铺满了整个长桌。

  “好了”,高翼画完了最后一划,一个丑陋的,但杀气腾腾的“武”字展现在众人面前。金道麟连忙伸手,高喊“我的”,将那幅字抢在怀里。

  周围人不满的叫嚷起来,孙绰撇撇嘴,心道:“就这丑字,也敢拿出来现世,这群马屁精还跟宝一样的抢,至于嘛。”

  孙绰不知道的是,高翼这是第一次用毛笔写字,而他平生用毛笔书写的兴致不高,因为字写得丑,流传到外的字幅更是罕见。这次,他有兴趣写毛笔字,是因为三山造出了第一批长幅纸。

  这种长幅纸由于加了镁盐作漂白剂,它的纸质接近后世的镁纸,也就是后世所言的“永久性纸张”。它表面光滑,但吸墨性极佳,墨色不易扩散。

  高翼用了几年的时间仿制出后世的研磨机,将木材磨成纤维、制成了木浆,然后又仿制出古老的罗勃氏转动抄网替代手工筛网作业,从此,生产效率提高百倍不止,造出来的纸张也成了十分均匀的带状长条纸卷。而这批纸是该机械的第一批产品。

  高翼第一次动笔,写在第一批三山“雪纸”上,姑且不论他的字是否丑陋难看,单是这个竹简、竹纸盛行的时代,造出这样不易碎的长幅纸,其历史意义便极其深远。

  百余年后,珍藏这批字幅的三山人拍卖这些字幅。其中,金道麟所得的那个“武”字,更拍出了一百一十万金币的天价。孙绰的后人却只能抱着孙绰的《起居录》,翻开他记述当时场景的那一页号啕大哭,只责备先祖为什么当时没有抢一幅“汉王丑字”。

  但在这时,孙绰只顾鄙薄,忘了他正准备谴责。倒是高翼看见他出现,放下笔打招呼:“孙兴公来了,这边请。”

  孙绰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他原来的打算,可汉王正笑意盈盈,他不好意思直接斥责,只好先一拱手,礼节性的寒暄道:“汉王殿下正守岁么,绰乃外人,现在到这里是否合适?啊,两位王妃也在,绰有礼了。”

  “合适”,高翼亲热地拉起孙绰,扭脸看看天色,自言自语地说:“啊,天亮了……我们先吃点饭吧。”

  孙绰明显感觉到,高翼的寒暄显得心不在焉,他直白的问:“汉王,深夜召唤,有何急事?”

  高翼没有回答,只是心神不定的拉着孙绰坐到饭桌上,随着高翼的落座,大厅里的人纷纷离开长条桌,一阵椅子乱响,众人都在饭桌上坐下。侍女们如穿花蝴蝶般的呈上杯盘。

  高翼举筷,指点着碗内热气腾腾的食物,邀请道:“新年了,吃饺子吧。”

  孙绰望着碗内的食物,很郁闷。

  这哪是饺子,这是馄饨。这是一种汉代诞生的食物,“以其混沌之形”而得名馄饨,也就是没有规则的外形。后来,三国时,古人把馄饨做成偃月形,这种偃月形馄饨应该叫做“粉角”,高翼怎称它为饺子?

  没文化啊!你说大半夜的,提着贵重的琉璃灯把我找来,就为了听他念个别字?

  吃什么饺子,有这样折腾人的吗?

  “新年,第一件事得恭喜孙兄”,吃完饭,高翼食指敲着桌子若有所思地说:“恭喜朝廷重得玉玺。此后,朝廷正朔的身份已无可置疑。”

  戏肉来了,孙绰打起精神,注意听着高翼的话。

  是啊,正朔,晋廷南渡后,士人们拥立司马氏的一个藩王为新皇,拿的玉玺都是私刻的公章,论国土面积,晋朝比不过,直到桓温剿灭成蜀后,晋国的统治疆域才与赵国不相上下,现在,他们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传国玉玺在手,那还不臭屁?

  几千年来,中原大地打打杀杀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争夺正朔的名义吗?没有传国玉玺前,这段历史应该叫做“赵朝十六国”,有了传国玉玺之后,俺们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这是“东晋十六国”时代。

  “据说,朝廷准备重新发放国书,赐予历书。我还打听到,段部鲜卑段龛已占据青州,举青州归顺。朝廷封段龛为镇北将军,齐国公。”高翼话说得很慢,似乎在考虑着措词。

  “辽东这片地方已经有两位国公了,慕容隽与高句丽王都是国公。我听说,无论是慕容隽、高句丽王、段龛都不用朝贡。然而,因为慕容隽在前,朝廷的意思是,不封我为国公,仍以侯爵名义打发我。”

  孙绰急着想辩解,但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其他国家都什么待遇,但我与这三人接壤,不能不关心他们地位的变化。三国与我相邻,皆不需朝贡,而我却要朝贡……钱倒不是问题,我三山国富,只要朝廷与我通商,交钱也无所谓。

  然而,地位的差异却令我难以忍受。说实话,我个人并不在意是公是侯,公爵侯爵不是一样吃饭行商,它既不能替我挡住屠刀,又不能阻止别人入侵。

  然而,百姓在意,辽东诸胡在意。他们认为这是朝廷对我的一种侮辱,我若忍受下去,便是懦弱可欺。

  我不认为他们这想法正确,但我不能挨个向他们解释‘我国之存亡不在于公侯之爵……’。所以,诸大臣决定:我们决不接受朝廷侯爵的封赏。朝廷真要如此封赏,晋使抵达三山之日,就是我三山叛离之时。

  底下人群情汹涌,我不得不顺应民意。我只好派人截下那位晋使,目前,他的船正停在斧山港(山东龙口)。我希望孙公能够立刻搭船前往斧山,带晋使回去,然后向朝廷表明三山汉国的立场:贡赋可以交纳,封赏必为公爵。否则,我三山只得不服诏命。此后,辽西不复为晋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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