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六章 此笔可杀人,亦能诛心!
陆羽的眼神中满是疑惑。
一个称号,一个名字,已经从蔡昭姬的口中传出。
——“经神,郑玄”。
哪怕只有四个字,哪怕只是一个名字和一个称号,可“郑玄”于整个士人圈,于整个大汉意义深远,哪怕是蔡昭姬在吟出这四个字时,语态格外的恭敬、严肃……不敢有半分亵渎!
别说是她了,便是她的父亲蔡邕……
在提及这位“经神、大儒”时,也要表现出极低的姿态。
大汉有称号的不少……
可……当世之中,与“学海”何休齐名的“经神”郑玄,他的称号无疑是最闪耀的那颗!
“郑玄,字康城,北海人,少年就有神童之名,长成后受到地方官的推崇与赏识,二十多岁时便在太学授课。”
蔡昭姬一一讲述起他的生平。
似乎是打算隆重且详细的为羽弟介绍一番。
“从太学辞职后,郑玄游学于幽、并、兖、豫各地,遍访名儒,转投多师,虚心求教,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辞劳苦,孜孜求道。”
“其后,又与卢植一道师从马融多年,在四十岁时,就已经成为整个大汉著名的精通今古文经学大师!”
“后因党锢之祸,避祸于东莱,教授门徒……远近竟有上千人投到他的门下,拜他为师,而他与弟子一道注译的‘十三经’一经面世,其它注解全部弃用,传统经学进入了小一统的时代!如果说昔日里,父亲是北方士人的领袖,那……郑玄便是天下士子的领袖!是父亲的领袖!”
呼……
听到这儿,陆羽轻呼口气。
尽管,他对郑玄也是有一些了解的,此番请郑玄出山,陆羽也算是出了一分力。
可……
听着昭姬姐这口气,这语态,俨然,提及这位经神,她就像是秒变成了一个追星时的小迷妹的模样……
从这儿也能看出,这位经神郑玄的能量。
“昭姬姐?郑玄已经到了么?”陆羽主动问道。
“看这时间差不多也该进城了……只不过……”蔡昭姬点了点头,眼神中却露出一抹为难之色。
“不过什么?”陆羽追问道。
“与他一道而来的士子,数量繁多,怕是……馆驿都住不下了。”
呃……繁多?
昭姬姐这话脱口,陆羽眼珠子一转,心里嘀咕着……啥叫繁多呀?总不至于大几百人?簇拥着来吧?
俨然,陆羽低估了这个时代的追星能力,郑玄在大汉士人圈子里的地位,那不亚于前世刘天王在娱乐圈的地位。
“随行有八千多士子……”蔡昭姬如实道……
啊……八千?
陆羽一怔,从东莱到许都城千里之遥,八千弟子簇拥?
乖乖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个诸侯的军团呢?怪不得……郑玄回信给昭姬姐提到不用派人护送,这阵仗……谁敢劫持呀?
“咕咚”一声,陆羽咽了一口口水……
蔡昭姬的话还在继续。“原本郑玄的弟子就有两千人,沿途士子听闻经神要去许都城讲学、重启月旦评,纷纷追随一道跟来……人越来越多,二十余日的路途,愣是两千人的队伍扩充到了八千多士人!”
天哪……
陆羽心头感叹,这是一呼百应啊,这妥妥的“大明星”的既视感,这别说刘天王了,四大天王齐上……也没这阵仗啊!
当然了,这……也算是情有可原。
要知道,上一次经神郑玄受蔡邕之邀,赴洛阳太学讲学时,就连曹操都打算追随他去东莱,求学拜师!
要不是曹嵩把曹操给锁在屋内,保不齐……现在的老曹已经成为“经神”的接班人了!
“咳咳……”
轻咳一声……陆羽轻拍了下胸脯。
就在这时……
“陆公子……”典韦迈步而入,见到蔡昭姬也在,拱手行了一礼,蔡昭姬则欠身回了一礼。
紧接着,典韦那粗犷的嗓门响彻而出:“东城门聚拢了好些人,足足有上万之多,听说是有人在东城门外讲学,生势浩大!”
霍……
这话脱口,陆羽与蔡昭姬彼此互视。
旋即……陆羽也不迟疑,一把拉住蔡昭姬的芊芊玉手……就往东城门跑去。
经神讲学……
上一次郑玄在帝都讲学还是曹操二十岁的时候,距离如今也有二十年了。
时过境迁……
可……士人对于经神的崇拜与向往始终未变!
所谓……
得士子之心方能定天下!
陆羽心头猛地就生起一种感觉,郑玄既然来了,得留下他呀,这位经神若是能投身曹营,怕是能比得上“三十”万雄兵了。
诚然,有人能用刀杀人,可郑玄的“笔”亦可杀人!
司徒府位于许都东街,距离东城门不远……
真要用跑的保不齐比马车还要快一些呢!
街巷上,遥遥可见,一位清秀的公子拉着一个文雅的女子正在狂奔,格外的引人注意!
……
……
许都城,司空府?
郑玄来了?
龙骁营将东城门外“郑玄讲学”之事报送往司徒府的同时,虎贲军亦将此事报送给了曹操。
听到“郑玄讲学”……
曹操整个人豁然而起,连带着此时在司空府议事的荀彧也是眼睛长大,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态。
“听闻孔融带着一干臣子都去东城门外‘跪经神’去了,整个许都城的士子也齐齐的往东城门涌……如今聚集在那边的怕是有上万人。”
许褚将东城门的境况一一禀报。
所谓的“跪经神”是士子、儒生们对郑玄一种特殊的崇拜方式!
郑玄为儒学做译,儒生们、士子们从小读的便是他翻译的儒学,换句话说……郑玄算是天下儒生的半个师傅。
跪恩师……这合情合理。
霍……
曹操眼眸凝起。“想不到,我那蔡琰贤妹还真的把‘经神’给请来了……”
此刻的曹操尤自震惊不已,连带着亢奋不已!
“如今,咱们与袁绍决战在即,郑玄什么身份?如此局势下,他出现在许都城,哈哈,至少,能省去袁绍将其‘请’入冀州,俘获士人之心的风险!”
“是啊!”荀彧连连点头。“郑玄的立场决定天下士子的立场,若然……若然能让郑玄投入曹营,那其价值不亚于三十万雄兵!”
“哈哈哈哈……”听到这儿,曹操大笑出声,他转过头,望向荀彧,笑着说道。“郑玄,这样名望的大儒能来许都,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我那蔡琰贤妹虽是天下才女,可请出‘经神’,这面子还远远不够,此番他能出现……势必与陆司徒有关系,既然……”
提及陆羽,曹操微微顿了一下,旋即话语中添得了一分笃定。
“既然陆司徒能把他请来,那想来就一定能把他留住,纵然不是投身曹营?可至少,投身龙骁营,再不济投身朝廷也并无不可。”
荀彧看着曹操,重重的点了点头。
“是!”
这个字中饱含着太多的激动。
“走……”曹操的眼中顿时燃起熊熊烈火。“文若,上一次‘跪经神’还是二十年前,今日咱们不妨去东城门再度听下经神的教诲……”
“不瞒曹司空,荀某也是心向往之啊!”荀彧微微一笑。
哈哈……
曹操一把拉住荀彧的胳膊,虎贲军早已当先开道,两人快步往东城门行去。
是啊……
曹、袁决战在即,曹操有天子,袁绍有刘备的衣带诏……
这在道义上算是打了个旗鼓相当!
而当此局势之下,争取士人的支持,争取天下的公理支持、道义支持,就变得异常的重要。
恰恰郑玄一人,就能代表天下多半数的士人与公理、道义!
——得士子之心方能定天下!
……
……
冀州,邺城!
“砰”的一声,袁绍一拳重重的砸在案牍上。
接连的急报……
让他整个人变成了一只愤怒的公牛!
——麴义背叛!
——高干被擒
——颜良、文丑、张郃、高览四路大军铩羽。
袁绍感觉他的脸正在被曹操,被陆羽给按在地上狠狠的摩擦,都快摩擦出魔鬼的步伐了!
“麴义,麴义……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袁绍尤自在咆哮……
他的心眼就小拇指这么大,就连被人顶撞都受不了,更别说遭逢背叛,被麴义与雁门余孽给如此戏耍……
此刻,他恨不得把麴义给大卸八块儿!
“主公,不对呀……”许攸眼珠子一转,同样是听到急报,可他的注意力都放在颜良、文丑、张郃、高览几位将军身上。
“哪怕是麴义背叛,高干将军中计被剿杀,可……颜良、文丑、张郃、高览四路齐进,怎生不能力挽狂澜,反败为胜?可他们却……却放弃进攻,主动撤离?贻误战机……这是何故?”
许攸连连提出质疑……
他是个骄傲的人,自诩定下的计略万无一失,可……最终兵败铩羽,在袁绍把这锅甩给他之前,他必须得把这锅先甩出去。
“急件中,不是提到了有高人提点么?”沮授提示道。
的确,信笺中提到,有一个白袍斗笠的年轻人,告知四路将军山谷内有埋伏。
倘若骑兵进入……一旦山谷入口与出口封锁,那万箭齐发之下,这十万骑兵可就白白葬送了。
考虑到……各路兵马听闻高干遇袭,势必会急行军去救援,慌忙之下,不会太过在意这些山谷中的埋伏!
那么……
如果是隐麟布置的,这计略可就厉害了!
从这点上看,这白袍斗笠的年轻人是友非敌。
况且……
急件中还特地提到,这白袍斗笠的年轻人身上有一枚玉佩,与袁家三位公子,袁谭、袁熙、袁尚相同的玉佩。
这点……沮授思虑许久,不明所以,眉头微皱,细细的思索了起来。
恰恰。
提到这个话题……
袁绍的脸色骤然一紧,像是有些紧张,这种表情极其罕见!
“是他……”
轻声呢喃了一句……
“是谁?”沮授离袁绍最近,连忙询问。
袁绍却是摆摆手,终止了这个话题!
因为“他”的缘故,倒是让袁绍冷静下不少,他将手背于身后,左右踱步……旋即站在了地图前,眼眸凝起……
细细的扫过此间地图,去冷静且细腻的分析当下局势。
“雁门是边陲,且山谷众多,强行进军哪怕能攻下,可一旦中伏,势必损失也会极其惨重。况且,雁门紧靠南匈奴与鲜卑,近来,莫名的……这些胡人的举动有些诡异啊!”
言及此处……
袁绍的手指指向地图中的邺城,顺着邺城方向向下划去……最终停滞在黄河北岸的“延津”,黄河南岸的“白马”,以及彻底打开兖州缺口的“官渡”!
袁绍的声音接踵而出。
“雁门不过是几路贼兵,守强于攻,不足为惧!而真正的战场是我与曹操的正面战场,是延津、白马与官渡!只要我举大军南下于此战胜曹操,那雁门余孽将不攻自破……诸位不是总说,今朝与我争夺天下的是曹操么?现如今,南下一鼓作气攻破许都的时机到了吧?”
这话脱口……
袁绍环望大帐内的诸人。
田丰是第一个站出来的,看到他站出来,袁绍心头还略微有些窃喜,心里嘀咕着,田丰是主战派呀,上回……别人都提议不要进攻,可唯独他田丰提出,让袁绍放弃公孙瓒与雁门余孽,一鼓作气南下攻破许都,与曹操互相换家!
这回不用想,该是力挺自己的吧?
哪曾想……
袁绍的笑容才刚刚生起,紧接着,他就开始被“啪啪”打脸了,他的笑容也僵住了。
“主公,当务之急不能南下进攻!”
田丰依旧是保持着他那耿直的性格。
“如今并州雁门贼兵非但未平,且因为公孙瓒、张燕、麴义等人的加入,实力已经今非昔比,不容小觑!且五路伐曹的计划已经铩羽,曹操率大军回归许都,如今……许都城不空虚,黄河沿岸曹军各地亦是严阵以待……如此全力南下的决战,稍有不慎,就会吃大亏!”
田丰讲到这里时……
袁绍的表情已经僵住了,双目中宛若浸着万年的寒冰。
可一贯有什么说什么,直言敢谏的田丰不管这些。
他的话还在继续。“袁公需要正视当今时局,外交上,曹军完胜于我军,兵力上,曹军不弱于我军,精兵猛将上,曹军更是优于我军,袁公与曹操的强弱之势已经逆转,如今袁公才是弱的一方!”
“自古以来,哪有弱的一方采取攻势?而强的一方采取守势的道理?这分明是那隐麟布下的假象,引袁公南下决战……依我之见,与其冒险决战,不如打个持久战,摸清楚形势再定攻势!”
“用五年时间,慢慢的推进蚕食那雁门余孽,也用这五年的时间,把北境四州给建设起来,把外交给重新建立起来,争取联合到更多的盟友,形成抗曹的统一战线……我北境四州人口两倍于中原,土地更是远远多余中原,有这么五年……袁公的实力势必激增。”
讲到这儿,田丰顿了一下,眉头一挑,继续说道。
“同时,这五年,我们可以不断的派遣精兵分成几路迂回骚扰曹操,让他顾此失彼,无法安心去做农业、生产,一如昔日里曹操对抗蛾贼时的那般,进攻为辅,骚扰为主,迂回拉扯。依在下愚见,不出五年,曹操势必被拖垮,那时候……袁公在集中所有力量与曹贼一决死战,如若成功,自然天下可定,可哪怕不成,也不至于痛失北境四州!”
合情、合理……
有理有据……
可以说,田丰的这个提议是完美的,扬长避短的替袁绍避免了很多坑,让袁绍能立于不败之地!
如果袁绍按照这个方略走,他会不会赢,不一定,可曹操一定会很难受!
偏偏……
袁绍每次的议会总是会保持着一个极其鲜明的特点。
——那就是……总是为了征集能把自己的大业推向深渊的错误意见!
这回也一样!
听完田丰的话……
袁绍那面如死水一般的脸色上,眉头皱紧。
可以说,田丰说到的许多点,都是袁绍无法面对的“逆鳞”!
比如……什么叫强弱之势翻转?
什么叫如今曹操变成更强的一方?
呸……他曹操一个太监养孙,昔日他不过是袁绍的小老弟、臭跟班……他如今再强,怎么可能比他袁绍四世三公的门楣,比他这个老大哥要强。
还有……
什么叫“外交上曹军完胜”?
什么叫“兵力上曹军不弱”?
什么叫“精兵猛将上,曹军优胜?”
呸,呸!
袁绍怒目圆瞪,他这辈子是不可能接受曹操比他强的。
以前不可能,现在更不可能!
而田丰的话无异于在他的心头扎针……
“田元皓,你闭嘴!”
一声爆喝,袁绍指着田丰的鼻子骂道。
田丰却是依旧执着,他不依不饶,他的语调更加的急促,语气也更加的冷然,继续去有理有据的陈述不能南下决战的理由。
终于……
忍无可忍的袁绍震怒了。
——“大胆,田元皓,你这是扰乱军心……”
——“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看本将军取胜以后怎么收拾你,哼,等本将军得胜归来,再把你给放出去,到那时,看你还有没有脸来见本将军!”
这话脱口……
一干甲士将田丰拖了下去。
田丰尤自大喊,可很快,他就消失在了众人的眼中。
这下……谁还敢发表反对意见呢?
许攸眼珠子一转,正好……袁绍的气都撒在田丰身上,他许攸“雁门一败”的锅间接的甩出去了!
想到这儿,他心头狂喜,大喊道:“主公明鉴,到时候大胜归来,我等都要看看,他田元皓无脸见人的样子!”
“是啊……”一旁沉默许久的郭图终于开口。
落井下石嘛!
这事儿,汝颍门阀没少对冀州才俊干!
“主公明鉴,南下乃当今必胜之举,田元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委实愚蠢至极!袁公何时发兵?我等可都等着追随主公,去那许都城皇宫内论功行赏,成袁公王图霸业!”
“哈哈哈……”
总算,郭图的这一番话,让袁绍那阴雨弥补的心情晴朗了许多,当即,他爽然大笑了起来。
在袁营里,最善于拍马屁的当属郭图。
其实……这跟马屁不马屁的没关系,主要是对人心里的把握,比如……给袁绍这种人献计,那是一门学问。
不光要把计策想到位,在献策的过程中,语气、语式、语境都得仔细考量,要达到在献计的同时不失奉承,在奉承的同时不忘把计策献上去的效果。
甚至,进阶版本的话,还必须选择袁绍的长处去说,不能揭他的短……
一旦真的冒犯了他,袁绍肯定和你玩命!
可惜田丰太耿直了,他献的策是好,可他却永远无法做到如郭图这般,有技巧的献策!
拍马屁,也是一门大学问哪!
——“传令,并州各部归来,尚需半月!半月之后……即刻南下!”
——“颜良、淳于琼、郭图……横渡黄河,进攻南岸的白马,我大军则压往北岸的延津!”
袁绍这话脱口。
马屁精郭图的奉承接踵而出。“两路齐进,主公此计甚妙,在下对主公的佩服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断!”
——“传令,让主薄陈琳撰写一封讨贼檄文,务必将曹阿瞒从祖宗十八代起,骂的狗血淋头,发出悬赏,得曹阿瞒首级者封五千户侯,赏钱五千万!曹军阵营,不论偏将、小校,只要肯弃暗投明,不再追究任何罪责,让他们知道……跟着我袁绍,有肉吃!”
“主公此举攻敌攻心,在下对主公的敬仰之情,宛若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刻……
袁绍笑了。
而这袁绍一笑,似乎注定——悲剧难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