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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暴君毒皇后惨酷明宫1

明朝的春花秋月 兰泊宁 12243 2024-10-20 02:21

  

  正德帝在豹房里,天天思念失踪的刘贵人和死了的凤姐,于是江彬将他的美貌聪明的侍姬冯氏送进了西苑。但这位冯侍嫔却被正德帝悄悄扔进了水月亭下的河里,这其中自有原因……

  风流**的正德帝于三十岁那年病死,他没有留下一个后代,只好让叔弟来继位。于是兴王朱厚熜成为了世宗皇帝。世宗一即位就发动了败国祸业的大礼仪之争……

  世宗对正德皇帝的母亲张太后非常刻薄,致使她含恨而终……

  世宗因为好道教,所以也好文词绮丽的颂文,于是才学一般的严嵩得以发迹,从此大权独掌二十多年……

  世宗听信术士的鬼话,选美貌幼女数百人入宫,以摧残她们身体的方式来炼丹,致使很多小女孩被摧残而死……

  曹贵妃深得世宗的宠爱,可她仍然奇妒成性,狠毒地摧残两名被世宗临幸过的侍女秦香娥和杨金英,秦香娥被逼自杀,而杨金英则求生不能求死也不能。不久曹贵妃又给杨金英毁了容,而杨金英的心上人也死了。于是公元1542年12月21日,杨金英和十几个备受摧残的女孩子一同下手,虽然世宗没有被她们缢死,虽然她们遭受了最可怕的酷刑,但她们并不后悔……

  陈皇后利用这件事,活活打死了她一向妒恨的王宁嫔,又将她最最妒恨的曹贵妃凌迟处死……

  世宗因为曹妃而深恨陈皇后,不久陈皇后就被世宗吓得堕了胎,死于一场大火中……

  严世蕃仗着他老子严嵩,公然纳贿卖官,他自己则过着穷奢极欲到了让人触目惊心程度的生活……

  1、醋杀

  正德帝这时身体大愈,就又到豹房玩了几天,可这几天中,他无时不在想失踪的刘贵人,也间接地记起死了的宣府凤姐,又由凤姐想到了因为服侍李娘娘就让皇帝很高兴且还生得玉肤朱唇容貌冶艳而让皇帝他更高兴的江彬侍姬冯氏,于是就召她来,终日在西苑厮混。

  江彬天天盼冯氏回去,就如同当初的吴祯一样,早晚伸着脖子盼望,可消息沉沉,未奉旨意又不敢进西苑。同样,他也在内监那里用钱去探问音信。那个西苑中的小太监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冯侍嫔已经死了。

  顿时江彬的大惊更胜于当日的吴祯,小太监却只是司空见惯地漠漠答道:“冯侍嫔自己投水死的,为的什么事,咱却不知道了。”江彬听罢几乎昏倒。

  碧草如茵,花开满院万紫千红。遍地芳菲的禁中西苑,奇葩异卉无处不是。一到了春光明媚、莺啼燕唱的时候,罗衣翩翩的美人儿立于万卉中,香风袭衣,花飞满袖,处身花雨中,真当她是天仙花神了。

  在正德十五年的春景中,江彬的侍姬罗衣翩翩的美人儿冯氏让见景思亡人的正德帝郁闷换笑颜,时间一长,正德帝渐渐感觉离不了冯侍嫔,自然也很宠她,一如当初对凤姐和刘贵人。

  冯侍嫔很聪慧,做什么象什么。她有时一袭舞衣,扶了两个小内监,效玉环醉酒,故意做得骨柔如绵,醉态婆娑,轻摆着柳腰,斜睨了两只秋波,万种妩媚。把个酷嗜声色的正德皇帝看得眼瞪口呆,忍俊不禁。

  冯侍嫔还会手抱琵琶,骑在小马上,身披着雪衣红氅,伸出纤纤玉手拨弄琵琶,弹一出如泣如诉的《昭君怨》,凄惋苍凉,让宫女们都为之下泪。正德帝也击节叹赏,命太监斟上半盏玉壶春来,赐给马上的“昭君”,算是饯别的上马杯。

  冯侍嫔又善画各样妆饰,什么飞燕轻妆、貂蝉夜妆、洛水神女妆、西子捧心淡妆、大小乔的浓妆、素小青的红妆、苏小小的素妆、娥皇的古妆、虞美人的靓妆、木兰的武妆、齐双文的半面妆、杨木真的艳芙妆、寿阳公主的梅花妆,诸美妆饰淡雅浓艳,无不别致,无不可得君王带笑看,极懊恼中也会破颜一笑为红妆。

  冯侍嫔的**技精有过刘贵人,据她自己说是江彬亲授的。她第一佳处也是虽然身已为花信芳龄的少妇,却依旧感觉如处子。正德帝起初不相信冯侍嫔的话,事实上却果然夜夜如搂处子,正德帝就玩笑着让她将这个妙术传给宫人们,冯侍嫔正颜凛色地说:“这是从前彭祖的房术,非人尽可授。此术最忌的是犯**,夫妇大道,君子乐而不**,那才配谈到正道上去,如其贪**纵欲,元神耗虚,仍旧天促寿限。彭祖修道,确获长生,后纳孀妇被美色迷恋,忘却八百年的功行任情纵欲起来,只三个月便断送了性命。显见得功行无论怎么深远,一涉纵**,就要挫败了。”

  正德帝不禁听得双腿战栗,毛骨悚然,半晌才说道:“江彬家里象你这样的女子还有多少?”冯侍嫔笑道:“江二爷派人往各地去选美的七八年中,在成千上万个女子里面,只培养成了臣妾一人。江二爷在臣妾身上不知花去了几多心血,今日却来侍候陛下,江二爷不知要怎样懊丧和悲痛!”

  冯侍嫔失口说到这里,眼圈儿已早红了。冯侍嫔自十九岁做了江彬的侍姬,一个冶艳妩媚,一个风姿俊美,两人恰好似一对璧人。所以她对江彬的情是死心塌地的,曾在无数个夜里誓当偕老,偏偏不识相的正德皇帝,一见了美妇就什么人伦大道正理也不顾了。冯侍嫔不敢不从,可常驻芳心中的江彬让她在侍寝君王恩承雨露之后,枕上常常泪痕斑斑。有时被正德帝瞧见,她就推说思乡想父母。

  也正因为那个常驻芳心的江彬,让她不肯极力取悦正德帝,常常故意在他最有兴的时候扫他的兴,否则冯侍嫔早压倒六宫粉黛了。有一天晚上,武宗因讨厌她的悲哭,差一点把她贬禁。冯侍嫔吓得忙一变冷落态度,嘻笑浪谑,又弄些花样儿出来,什么炫妆、歌舞之类的,果然把**佚昏愦的正德皇帝逗引得日夜合不拢嘴,冯侍嫔也就渐渐得宠了。

  正德帝每晨在西苑中坐端纯殿受朝,朝罢回宫,就来看冯侍嫔梳髻。彼时,宫侍们忙着梳发刷鬓、搓粉调脂、打水递巾的,至少得有半天的奔走忙碌。正德帝躺在绣龙椅上,静悄悄地瞧着冯侍嫔上妆。待宫女们罩好了珊瑚网,正德帝便去苑中花棚里亲自摘些鲜花来,替冯侍嫔簪在发髻上。这在冯侍嫔不过是惯了的一桩素日平淡常事,可在那些宫女和受冷落的嫔妃们那里,则有天渊之别的味道,她们把皇帝簪花视为殊宠。

  正德帝清晨看冯侍嫔梳髻,晚上又来坐看她卸妆,待至卸毕就携手入寝。这样一天天的过去,竟似成了老规例一般。宫女们也伺候惯了,早晨到冯侍嫔起身,妆台边就已设好了龙垫椅,妆台上摆好了各样果品珍饼,银炉中烹茗,鸡鸣罐里煮着人参汤,杯中备了杏酥,金瓯中蒸着鹿乳。

  正德帝退朝回宫,循例来坐在妆台边,一面看梳妆,一面吃着点心。宫女先进鹿乳,是苑内老鹿身上,由司膳内监去采来,专供给正德帝晨餐的。每天的清晨,内监持着金瓯去采了鹿乳,探知皇帝昨夜留幸哪一宫,便交哪一宫的宫女。皇帝夜宿在哪里,退朝后必往哪里早餐的。早餐毕,才得到别宫去。倘皇帝事多善忘,听政回宫时记不得昨晚所宿的地方,自有尚寝局的太监预候在宫门总门,一待散朝,就来导引皇帝,到昨夜临幸的宫中。因怕皇帝错走别宫,那里不曾预备晨餐的,岂不是要叫皇帝挨饿吗?譬如鹿乳等物,每天不过半瓯,皇帝哪里宿,司膳太监便递在哪里,别宫是没有的。万一仓卒到了别宫,不知这些东西在哪一宫,宫院又多,一时查也查不出来,必召司膳太监询明了,才知道在什么地方。待去转弯抹角地取来,已快要午晌了。所以皇帝宿哪一宫,即由这个宫中置备,又有内监导引。皇家祖宗的立法,真可算得美备无阙了。

  皇帝饮了鹿乳,宫女们又冲上两杯杏酥,这可不比鹿乳,侍嫔也得染指了,和皇帝各人一杯,它如参汤、鸡仁、虎髓冲,嫔妃一般地在旁侍餐。最后便是一盅香茗,给皇帝和妃子漱口。到了晚上,皇帝所幸的宫中也烹茗煮汤地侍候着,都是宫闱的惯例。

  正德帝黄昏时来冯侍嫔那里看卸妆时,斜倚在躺椅上,边呷着参汤,边和冯侍嫔谈笑,这也是日常的老花样了。可是这天夜里,不见正德帝进宫,想是往幸别宫去了,本没有什么希罕的,偏冯侍嫔不能安心,唤老宫女去探看,回来说皇上独坐在水月亭上,在那里仰天叹气。

  冯侍嫔一听,很是惊骇:“莫非外郡有什么乱事,皇帝心上忧闷?”于是不敢卸妆,由两名宫人扶持着,盈盈地往水月亭上来。这座水月亭当初是水榭改建的,里面很宽敞宏大。正德帝驻西苑,就把亭子截做了两间,外面一小室,有时也召对相卿。后室宽大,正德帝令放置了一张牙榻,作为午昼憩息的所在。又因御驾常幸,内监们收拾得窗明几净,所以水月亭又清洁又雅致,因为正德帝常偕了冯侍嫔到这里来谈笑坐卧,所以这里冯侍嫔是走熟的地方。

  正德帝见了冯侍嫔,不大高兴地略略点了点头。冯侍嫔察言观色的本领很强,搭讪着瞎讲了一会儿。正德帝倒被她挖开了牙齿舌头,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冯侍嫔细探口风,知正德帝的不高兴,多半是为了政事,不过词锋中好像还有一桩什么样委屈的事隐含在里边。

  说了半晌,正德帝见一轮皓月当空,不禁笑道:“这样的好月色,如吹一回玉笛,歌一出佳剧,不是点缀风景吗?”冯侍嫔正要博皇帝欢喜,巴不得有这句话,忙叫宫侍取过琵琶来,初春水葱般的玉指拨弄弦索,和了宫商,唱了一段《明月飞鸿》。

  正德帝屏神静息,忽尔颔首点头,忽尔拍手叫好,听得佳处,手舞之足蹈之。这时醮楼打着两更三点,内监们都躲在角落里打盹,只有两个老宫女侍候着。正德帝吩咐一个去烹茗,一个去打瓮头春,并命通知司膳局置办下酒品。

  看两个老宫人奉谕各自下去了,正德帝起身推开亭下的百叶窗,望着湖心正有皎月映在水底,微风吹绉碧流,似有千万个月儿在那里激**。正德帝叹了口气:“‘人生几见月当头’,咏的是佳景不常见。又说‘今人不见古时月,古月依旧照今人’,人寿能有几何?月阙常圆,人死便休,怎及得月儿万世不灭?”

  冯侍嫔见正德帝感慨人事,怕他忆起刘芙贞和凤姐伤怀,就也来伏在窗口上,笑着说道:“人家都说李青莲是个酒仙才子,可我却不明白他为什么那样愚呆,会到水中去捞起月儿?”

  正德帝闻言大笑道:“你说他愚呆吗?可他有志者事竟成,到底把月儿捞着了。”冯侍嫔立时被这荒唐言逗笑了,笑得风摆杨柳一般:“哪里有这么一回事?”正德帝却一脸严肃地说:“你不信吗?朕可以和你现在就试试。”

  还没等冯侍嫔回话,正德帝蓦然叉过手来,往冯侍嫔的双股上一托,冯侍嫔还没有叫出一声“哎呀”来,香躯就已从窗口中被直摔了出来,噗隆咚的一响,但听得湖中捧捧的划水声和啯啯的灌水声,约有好半天,才渐渐地沉寂了。正德帝背坐在百叶窗下,不忍去目睹。

  那两个老宫女已烹茗打酒回来,瞧见亭子水窗下有样东西在泳着水,一个宫女低声道:“湖里的大鼋又出水来了。”那一个应道:“湖中只有拜经的老鳖,没见过什么大鼋。”

  起先的宫女笑道:“老鳖是要啮蚌的,你须得留神一下。”那一个啐了口道:“丫头油嘴,等一会儿挨起鞭子来,看你还能说吗?”两人边说边立在亭前的石梁上,看到水里的东西不见了,想必是冯侍嫔没顶下沉了。

  两人一走进水亭,就感觉亭内静悄悄的,她们还以正德帝和冯侍嫔往别处散步去了,可正德帝却在打盹,只是不见了冯侍嫔,两个宫女很惊骇地四面瞧了一圈,又忙出亭去找寻,假装睡着的正德帝不禁暗暗好笑。

  两个老宫女寻不到冯侍嫔,心里有些着慌,一路唧唧咕咕地走回亭来。正德帝假作被她们惊醒的样子说:“冯嫔人在哪里?”两个宫女不敢说找不着,就用“大约回宫去了”来支吾。

  正德帝象模象样地令一个宫女去传唤,去了半晌,三脚两步地回来报道:“宫里也没有冯嫔人的踪迹。”宫人内监们议论纷纷,方才的两个老宫女说起湖中的响声,众太监就疑心到了是投湖。总管太监钱福命人拿钩铁搭,四下里往湖中打捞,不到半会儿功夫,果然捞获一具女尸,不是冯侍嫔是谁?因为宫中投河自尽的事本来是常有的,倒也没什么甚希罕的。

  当内监们捞着了冯侍嫔来奏报正德帝时,他再次流下了真诚的眼泪,然后下谕司仪局,依嫔人例从丰葬殓。但这天晚上已是来不及了,马上就快四更天了,于是钱福就命两个小内侍看守尸体,预备明晨盛殓。正德帝独自在水月亭上呆坐了一会,便冷清清凄惶惶地回宫中了。

  不想第二天清晨,西苑里喧传起一件怪事来,原来冯侍嫔的尸身不知去向了。总管太监钱福把守尸的两名小监再三地盘诘,甚至加刑,吓得两个小太监哇地哭出来了,再三说奉谕守着,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待到醒来尸首就已不见了。正德帝虽然也觉有些奇怪,但一个死尸有什么重要,所以只是淡淡地命钱福查究,并不促得严厉。内监们一看,乐得你推我让,这件事就在无形中被打消了。

  当时江彬听小太监说的时候正是刚刚打捞到尸体,于是他就去找平日里和自己要好的管事太监毛坚,死贪钱财的毛坚虽不知冯氏的死因,可他能够帮江彬把冯氏尸首盗出来。

  2、武宗豹房晏驾

  正德帝杀了冯侍嫔后,自觉清冷寂寞凄惶惶,他恨恨地想,都怪你这个不识趣的东西!是的,如果不是冯侍嫔太不识趣,总是在言语行止上牵挂着江彬,念念不忘怀,哪会引起正德帝那么巨大的醋意,并且由此成恨,一狠心就推下了河中。从此正德帝的身边再没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可心妃子,这位风流放诞惯了的皇帝怎么能过得了冷冷清清的日子?所以忧郁气闷没多久,他那勉强在落水后复元的身体就慢慢地跨了。

  在公元1521年即正德十六年的春季,那天武宗因为祭告宗庙社稷,补行郊祀大典,只好扶病去行郊祀亲自主祭,驾至天坛,循例行礼。初次献爵,武宗一跪拜下去,就不觉心悸目晕,支撑不住,侍臣连忙扶掖。半晌才扶起来,哇的一声,正德帝就吐出一口自己都感觉腥秽难当的鲜血,接着浑身发颤,再也不能成礼了。

  武宗一病数月,又届季春,月朔适遇日蚀,阴霾四塞,都人士都以为不祥,惟有江彬等越加骄恣,竟矫传上旨,改西官厅为威武团营,自称兵马提督,他所领的边卒也是狐假虎威,桀骜愈甚。人们都不明白江彬何以如此疯狂,更不明白他将意欲何为。武宗卧病豹房,对此懵然罔觉。这时他的身体虽经御医尽心调治,却终不见效。

  武宗自己也深知大劫已至,那天他从昏昏沉沉中醒来,见太监陈敬、苏进两人侍候左右,就对他们说道:“朕的病到了这个地步,就已不可救了,你们将朕意传达太后,此后的国事,当请太后宣谕阁臣,妥为商议就是。”言至此,气都相续不上,喘息良久,他才又能太息着说,“从前政事,都由朕一人所误,与你等无涉,但愿你等日后谨慎,毋得妄为!”

  陈敬、苏进齐声遵旨,待武宗安睡后,才去通报张太后。待张太后赶到豹房,武宗已口不能言,惟有眼睁睁地瞧着母亲张太后,几行垂没时刻的泪珠儿流个不停。太后还想安慰他几句,谁知武宗两眼一翻双脚挺直,就以仅三十一岁的寿限归了天。

  是时国中无主,全仗杨廷和一人主持。杨廷和进宫奏请太后,说请改革弊政。太后一一照允,于是托称遗旨,罢威武团练诸营,所有入卫的边兵,一律给重资遣归,黜放豹房番僧及教坊司乐人;遣还四方所献妇女;停不急工役;收宣府行宫金宝,悉归内库。还有京城内外的皇店一并撤销。原来武宗在日,曾令中官开设酒食各肆,称为皇店,店中借酒食为名,罗列市戏妓歌,斗鸡又逐犬,非常热闹。武宗不时微服前往店中游冶,醉了就任意留髠在一个让他一时心动的美貌艺妓的房中。并且武宗时代的中官还借皇店纳贿,让官民为之侧目,如今统令停罢,于是臣民大悦。

  3、入魔窟

  杨廷和受张太后命及遗诏,与阁臣等密议继统的人选。这时梁储、蒋冕等多已致仕,大臣多主张于皇族的子侄辈中择一人承祧正德帝,杨廷和独排众议,把兄终弟及的祖训抬出来,说应该迎兴王朱厚熜入嗣帝统。兴王朱厚熜的父亲是宪宗的次子,和孝宗为亲兄弟。

  张太后也同意这个提议,群臣不便争执,于是不多几天,兴王朱厚熜就被迎立到了都下,因礼节上和太子继位相似,兴王竟要回车,众大臣忙叩询缘故,兴王世子含愤说:“你们的典礼不合适!要知道我是来继皇帝位的,并不是来做皇子的。”

  礼官马上飞马返报杨廷和,杨廷和禀白太后,由太后特旨,大开中门,迎接兴王入城,并令群臣出郊恭迎,上笺劝进。兴王世子朱厚熜这才御行殿受笺,由大明门直入文华殿,先遣百官告祭宗庙社稷,次谒大行皇帝几筵,朝见皇太后,一切都依着新君登位的礼节。

  午牌将近,朱厚熜御奉天殿,即皇帝位,他就是谓世宗皇帝。世宗当即颁布诏书,称奉作为大行皇帝的皇兄遗命,入奉宗祧,以明年为嘉靖元年,同时大赦天下,罢革弊政。一时间,百姓无不踊跃欢呼。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君登位也是要将这三把大火好好地烧烧,这位在明廷里以藩王身份合法地入登帝位、刚愎暴厉的独夫世宗朱厚熜就这样热里热火地命令举行春季效祭大典。是年的礼仪较往岁格外隆重,自相卿以下,都随辇往祀。以前的事春祭礼一毕,御驾必巡游各名胜地方一周,在圣庙午膳。

  膳罢,由衍圣公召集都下士人、孔门弟子等,在大殿开筵讲经一章,皇帝及众大臣等都列坐殿下听讲。直待讲完,有旨宣布散席,于是衍圣公以下,各部大臣都纷纷散去,銮驾也就还宫。

  世宗在这样好大喜功的时刻里感觉非常良好,可是却给一些人以谋动政变的有利时机,这恐怕是他始料所未及的。

  世宗回銮后,先到慈寿宫给太后请了安,出来后经过大明宫时,见石廊的对面有一座没匾额的大殿。殿门深扃,还在金环上交扣着一把大锁,下隐隐有一张朱印的小封条儿。世宗对于宫中殿宇很是生疏,于是就诘问太监:“为什么要把那座大殿锁着?”

  其中一个老太监禀道:“这个规矩是历代相传的,因为此宫内有妖怪。”世宗不信:“天子禁阙,怎么会有妖怪?!那里定然是你们秘定作奸的所在,却推说有什么妖异。快把锁开了,待朕亲自验看。”

  老太监吓得战战兢兢地分辩说他没敢弄谎,世宗见他不肯开锁就大怒喝斥,吓得老太监慌了手脚,忙去总管太监赵鄞那里去取锁钥。赵鄞不肯给,同老太监一起来谏阻世宗,到底被世宗顿足痛骂了一顿,才诺诺连声地退了出去。

  老太监硬着头皮开了殿门上的大锁,哪知钥已生锈,插入锁心,仍然推启不动。于是只得击断大锁,启门入内。在把封条揭了、慢慢地把门打开的时候,他的身体早和雪天绵羊似地索索地发起抖来。世宗帝看得又好气又好笑,领了两名小监昂然跨进殿去,那两个小内监因为恐惧,可又不敢不走,一路上他们就你推我上前、我躲你背后的,都想缩在后面。

  这时已进了大殿的中门,门内黝黑深邃,差不多似酆都城一样。但见大殿上塑着普贤、观音等像,像高五六丈,气象十分庄严。再看殿下,槐树亭边有一块白石的碑儿竖着,字迹多半模糊了,只略约辨出年月,还是元代顺帝时所建。

  经过大殿,再进就是中殿,也有弥勒伽蓝等像,佛像上都是尘埃堆积,蛛丝布满。殿阶的石上,青草萋芜,虫蚁之类把佛龛蛀蚀得快要颓倒了。中殿进去是寝殿了,那里的佛像和大中两殿又是不同,什么罗汉阿难等像都是铜浇成的,日光映射在殿上金光灿烂,无异于新铸。世宗诧异道:“大殿上的佛像尘封网埋污垢无光,这里却干净得这样,可见是常有人到的了。”

  说着又转入后殿去,是六扇的花格门,也紧紧地关闭着。从门隙中望进去,门上还遮着素帘儿,好似嫔妃居住的宫院差不多。世宗令小监推门进去,又卷起了帘儿,见殿上殿下所供的佛像都是男女并坐着,约有四五十尊。一对对的像身全用白玉琢成,洁白粉嫩,一点儿尘沙也不曾沾染。

  世宗赏玩了一会,转身再入后殿,还有六间巨室,室门上加着铜锁,那锁匙都一个个地挂在门边。世宗叫小太监上去开锁,两个小内监吓得互相推诿,终于一个小太监带着哭音颤抖地奏道:“常听宫中传说,这殿中藏着的妖怪,最厉害的就是这最后锁着的六间小殿里头的妖魔,一开门,它就要跳出来吃人。”世宗笑着安慰他们不要怕,两个小监没法,只得各人去开了一间,砰地将门一推,让世宗先行进去,两人则战战兢兢地跟在背后。

  世宗坦然地走进小殿,见殿中的佛像系白石凿成的,男的、女的各种形像都有,像身并不穿衣服,一概精赤着,立的、坐的、卧的统计有五六十尊。世宗笑了笑,又走进第二个小殿,也是一样的石像,不过面目有獠牙的、有张眉吐舌的,奇形怪状很是可怖。世宗边瞧边笑着对小内监们说道:“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妖怪了,它会吃人吗?”两个小监果然胆壮了,到底他们还是个贪玩的孩子,在世宗命去开第三殿时,两人都抢着上前,一个开第三殿,那一位已把第四殿大门开了。

  世宗就先去游第四殿,走进中门,早瞧见殿监的佛像是拿粉质捏成的,眉目口鼻塑得生动如真人,且那粉质的颜色也与常人的肤色一样。这样的粉质人像很多,但都是一丝不挂,而且还都是男女拥抱着,横竖颠倒,各有各的姿势,形态活泼,举动逼真。世宗不觉叹道:“清净的佛地里塑这样的春像,怪不得元朝要亡国了!”

  出了第四殿,就到了第五殿,这里也不见有丈六金身和庄严佛像,只有无数的奇形鬼怪与那些漆鬓粉脸的女像抱腰亲吻,含笑斗眉;最看不过去的是这无数的男像和无数的女像都是**身体,赤条条一丝不挂,彼此伏着地上,作出种种的**情状。这些也是粉质塑像里还有兽形的,有美人和骡马牛犬相配的,有俊男和豕羊狸奴相媾强合的,光怪陆离,真是秘戏图无此媟亵,如此竟尔穷形处的大殿正中有一块方匾,书着斗大四个字:“欢喜佛缘”。看来元廷就是参着这样的欢喜禅而亡国了。所以明初时太宗就命人封锁起来这座殿庭,不论谁人,未奉圣旨不准私入。

  4、赴汤蹈火山

  世宗玩完了出来,回寝宫时红日已经西斜,司膳局正进晚膳,猛听得乾清门外一声巨响,震得地动屋摇。世宗回顾内监康永道:“哪里在放炮?”康永正要出去探询,又听得轰天般的更响一声,接着就是喊杀声。

  世宗忙起身来瞧,见乾清宫前火光烛天四处通红。世宗正大惊大慌中,两名太监已抢步进来,喘息着禀道:“贼人杀进宫墙的二门了,请陛下速速避开!”世宗顿时慌忙由康永护着就往承光殿狂奔,越跑喊声却越近了,出了承先殿,对面便是大明殿,只顾自己逃命的世宗在越过围廊时,见宫监侍女们都和惊豕骇狼似的,五个一群、三个一伙地纷纷四处乱逃,口里在嚷道:“不好了!贼人杀进宫了。”

  才出了大明殿,忽见三五个太监慌慌张张地逃着,同时口口声声说慈庆宫烧了。世宗于是就惊慌地与康永疾行奔慈庆宫,慈庆宫距离坤宁宫不远,须经过华盖殿、正大光明殿、涵芳殿、华云阁、排云殿等,世宗帝因慌不择路,只望间道上乱走。康永也弄得头昏了,君臣两个忙忙似丧家狗似的见路就走。

  将至正大光明殿时,侍卫宫来报说慈庆宫也被贼人围住了,世宗又和康永再往别处跑,这时见护卫统领袁钧满身浴血,步履蹒跚地走过殿外,世宗也不去睬他,只顾了自己逃命要紧。到了华云阁前,遥望排云殿上火光炽烈。内侍邱琪抢步前来报道:“贼人杀进银光殿了!”连忙说毕,就也只管自己逃向后殿而去。接着是侍卫牛镜走过,眼看着世宗在惶惶逃命,可他于慌乱中也顾不得行君臣礼,更顾不得帮君上逃命。

  这时的排云殿上,已到处是火,宫人内监纷纷从烈焰中逃出来。世宗和康永木立在偏殿门口,见火星四进,也辨不出什么路径。不多一会儿,墙垣倒了,断砖瓦砾把一条甬道塞满了,越发不能走了。

  世宗不由得急得眼泪滚滚,眼泪还没来得抹一把时,偏殿也烧着了,世宗立脚不住,待退入涵芳殿去,回头从仪仗道上走去,刚走出那条长道,抬头一看,顿时和康永惊得面如土色,身体索索地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原来涵劳殿里也遍地是火,对面的宫院墙上照耀得一片红光,画栋雕梁尽付一炬,身边只听得必必剥剥地红焰乱射。

  前无出路,后面又是烧上来,被困在火窟中的世宗眼看着就要葬身火窟了。他立在阶陛上,火势越烧越近,浑身被烈焰烤得汗珠如黄豆般地落下来,不觉顿足痛哭起来,正哭得伤心,忽见侍卫官陆炳冲烟突火地奔将进来,大叫道:“陛下莫慌,小臣救驾来了。到处寻不到陛下……”说毕,背起世宗就往外走。

  康永忙跟在后面,陆炳背着世宗突烟冒焰地向着烈焰中飞奔,脚底下的瓦砾都被火烧得通红了,走在上面,靴履倾刻灼穿,肤肉受焚,痛疼万分,但要性命,不得不忍痛力行。待到出得火窟,康永的两脚已红肿非常,而陆炳背着世宗双脚更是被火伤得惨重,须发一齐焚去,一向以美髯著称的陆炳如今颔下牛山濯濯,如一个太监公公。

  世宗皇帝安全地到了涵清阁坐下,再听外面,喊声渐远,心神才始得略定。而这时的陆炳早遍身是火泡,两足站立不住,扑的倒在地下,昏昏沉沉人事不省了。心神略定的世宗忙亲自去扶陆炳,令他坐在龙垫椅上,同时不住地点头叹息。

  5、铲除江彬乱党

  不到一会儿,宫侍内监等慢慢地汇集于此,涵清阁中就此人满为患,原来此时贼人已被都督朱亮臣带了御林军杀退了。很快朝中大臣纷纷进宫来请安,世宗传谕,着群臣侍候在华光殿,又让都督朱亮臣和他捉住的首逆也一同在那儿候旨发落,同时世宗令快请太医院来给陆炳及康永诊治。世宗又带了五六名内侍登辇赴慈庆宫,谒见他的生母章圣太后,昭圣太后张太后也在那里,世宗见两太后皆无恙,心中很是安慰,于是就忙去升坐华光殿。

  群臣请过圣安,都督朱亮臣出班跪奏道:“团营都督兼京师兵马总监江彬举叛,胆敢率领部下劲骑骗开禁城门,杀进乾清门,毁了排云、涵芳两殿,又焚去紫光阁、玉皇阁等,经臣等闻警,急驱羽林军和他厮杀,当场格杀叛贼部下多人。江彬见事败想逃走,被指挥刘光云擒获,现并其家眷十三人均就缚待罪。”

  世宗一听是江彬造反,顿时勃然大怒:“江彬是先帝嬖臣,以市井无赖叠授显爵,不思报主,反敢拥众变叛,实属罪不容诛了。”

  原来当日张太后在武宗一死,就马上召杨廷和等至豹房,商议立储事宜。杨廷和请屏去左右,才密禀太后道:“江彬所为与董卓、安禄山相同,一样地上仗主宠下剥民财,逞权威,斥忠直,暴戾恣睢。江彬不臣,势将谋变,若闻皇上晏驾,必且迎立外藩,挟主兴兵,为祸不浅。请太后先事预防!”懦弱的张太后一听很着急,于是杨廷和就决定先秘不发丧,先定了立储大计再说。

  倔强鸷悍睥睨宫闱、欲为爱妾报仇的兵马提督江彬是直到了世宗即位后,才明白了武宗宾天,恰好当时都督李琮在侧,就对他说:“宫廷如此秘密,可见是多么疑心我等,不如速图大事,幸而成功,咱们也保一位亲王即了位,将来仍是富贵无比,万一不成,也可北走塞外。”

  江彬听了直点头,他明白自己树敌太多,没什么好下场,只有此计最佳,于是就发生了这样的一场惊心动魄的政变。

  江彬在事败被揿翻紧紧缚住后,尚任情谩骂,众兵也不与多较,只把他胡须出气。江彬骂一声,胡须就被拔落一两根,江彬骂两声,胡须则被拔落三五根,待江彬骂完了,胡须也所剩无几了。当然也不是等他骂完了,而是他不敢再骂了,因为拨胡子真是太疼了,伴着血水淋漓。江彬下狱,他的同党太监张忠和都督李琮等人也一并缚到,亲亲昵昵地同住囹圄。

  锦衣卫查抄江彬家,共得金七十柜一十万五千两,银二千二百柜四百四十万两,金银首饰五百一十箱,金银**盅四百余,其他绵绣珠玉珍宝庄房不可胜计,又有被他隐匿私藏家中的内外奏疏一百三十六本。

  世宗见了更是气上加愤,对杨廷和说:“江彬大罪已显,无须再经刑谳了。”杨廷和忙忙点头,世宗提起笔来就书了“置极刑”。于是江彬如法捆绑,押赴市曹,凌迟处死。李琮也同样受刑而死。江彬一门十三人尽行斩首弃市,其他余党概行免究,就此了结了江彬党案。

  然后世帝又令内务府拨帑将排云、涵芳两殿,及紫光、玉皇阁等重行建筑,并限日竟工。

  6、大礼仪之争

  这件大逆案了结后,京师百姓都佩服世宗的英毅果断。其时上有英主,下有能臣如杨廷和、毛纪辈。世宗帝又起复前大学士杨一清、尚书王守仁等任职,一派万民庆幸天下承平的气象。世宗也益加励精图治,对于外来章疏,虽经阁臣的批阅,世宗尚须亲自过目,且批答奏牍,多洞中窍要,为老于政事的臣工所不及;但他却犯一件大错,造成了他从政后的最大失误。

  早在即位的第二天,世宗就命尚书毛纪赴他的封地安陆州迎接他的生母蒋王妃和妻子陈妃进京。然后世宗就着礼部拟两太后尊号,晋张太后为慈寿昭圣皇太后,生母蒋氏为章圣太后,册立陈氏为皇后,武宗皇后夏氏为庄肃皇后。还有他的祖母皇太妃王氏为寿安皇太后。

  接下来世宗又要给他的亲生父亲朱軏杭定谥号了,由是引起极大的争端。世宗以兴王是自己的生父就要尊为皇考,大学士杨廷和上疏,请依武宗例,以孝宗为皇考,兴王朱軏杭、王妃蒋氏只可称为皇叔父母。这样一来,世宗就变了入嗣孝宗,和武宗成了亲兄弟,那样兴王朱軏杭不就无后了吗?杨廷和建议以近支宗派益王的儿子朱厚烨为兴王朱軏杭的嗣子。

  这本奏疏让世宗怒不可遏:“父母弟兄岂可如此胡乱更调!?”提笔就驳了杨廷和的疏牍,仍力主以兴王为皇考,廷臣顿时哗然。翰林学士杨慎认为皇上如考兴王,于孝宗帝未免绝嗣,“某等食禄朝廷,这个大是大非不可不争。”

  于是太师毛纪、吏部尚书江俊、兵部尚书郑一鹏、礼部尚书金献民、侍郎何孟春、都御史王元正、都给谏张翀、上柱国太傅石瑶、给事中陶滋、侍读学士余翱、大理寺卿荀直、光禄寺监正余觉等六部九卿凡二十七人,御史二十一人、翰林二十四人、给事十九人,并各司郎官九十五人,统凡大小官职三百五十九人,纷纷上章谏阻。世宗只做没有听见一样,把所有奏疏一概搁起,一面下旨替兴王立庙。进士张璁、吏部主事萼桂又阿谀世宗,请为兴王修撰实录。世宗大喜,立擢萼桂为兵部尚书,张璁为翰林学士。同时将“以兴王为皇考”的谕旨正式宣布。

  玉阶丹陛,黄瓦朱檐,双龙蟠着柱,巍巍的龙凤纹雕石牌楼显出威武庄严的帝阙。巍峨的阙下,雁行儿一排排地跪列着无数的官员,在最前面的官员是袱头象筒、朱舄紫袍,第二列诸官是穿红袍乌纱方角的,最后是穿绿袍和蓝袍的,他们高声大呼高皇帝、孝宗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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