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的这个动作打了在场众人一个措手不及,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李斯竟然会对韩非“敬爱”至斯,以至于甚至愿意随他去死。
而在惊讶之后,紧随着的则是一阵慌乱。毕竟李斯是这里的主人,主人昏死过去了,下人肯定是要上前救助的。而随着李斯的昏迷,李府也再也没有能够接待三晋使者的人,以至于三晋使者只能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看李斯这样子,韩公子应该不是他杀的。”
许久之后,魏国使者率先开口道:
“或者说,就算是他杀的,他也不是主谋,而是迫不得已。”
“哼,迫不得已?若是有人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让你杀了自己的母亲,你会去做吗?”
韩.国使者显然对这个结论非常不满意,当即冷哼着说道:
“说一千道一万,我家公子是被李斯亲手杀死的,这件事情毋庸置疑。这也就是说,李斯在这件事情中有着脱不了的干系,他就是谋害我家公子的第一凶手!”
“诶,话不能这么说,李斯与韩非公子虽然关系近,但那也只是同门师兄弟罢了。就算是亲兄弟,也不见得有人会愿意替对方去死的,更别说是同门师兄弟了。阁下拿母亲来举例,实在是过于荒谬了。”
一旁的赵国使者闻言,不由上前一步说道:
“不管怎么说,从李斯今天的表现来看,我相信他是无辜的,至少不是真的想要杀害韩非公子的。此事或许另有隐情,我等不可妄下定论。”
“哼!”
韩.国使者自然知道其他二人说的有道理,但是韩非毕竟是他们韩.国的公子,他若是轻易放过李斯,回国之后需是不好交代,故而才会有之前那番说辞。如今魏国使者和赵国使者既然已经有了定论,他自然不会再刻意反驳什么,只是轻哼了一句,表示自己不会这般轻易就认同他们的说法,算是表明了立场。
“只是如今李斯毕竟已经昏厥过去,看这架势,没个几天时间怕是好不了。接下来咱们应当如何?就这么在这里干等着吗?”
魏国使者开口问道。
“干等怕是不行,若是李斯故意来一个缓兵之计,我等怕是什么都得不到。因此我等需要去其他地方收集证据,证明此事到底是不是李斯所为。若是,则我等可以号召天下学子,一起对李斯进行春秋之诛。若不是,那咱们就需要考虑其他问题了。”
赵国使者若有所指道。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韩.国使者和魏国使者全都明白了赵国使者的意思。如果这件事情不是李斯主导,那么他们就会尽可能地将这件事情往嬴政或者吕不韦、赵姬他们身上引。说白了,他们这次入秦本就不是为了什么伸张正义,而是借此机会抹黑秦国,让天下士子联合起来抵制秦国。若是在这个过程中还能挖那些已经加入秦国的士子走的话,那就更好了。。
“我听闻李斯当初是在白府将韩非公子带走的,不如我等这便去白府,询问当日的事情,二位以为如何?”
沉吟片刻之后,魏国使者开口提议道。
“如此甚好,我听闻张家当代家主也在白府,说不定正好经历了当日的事件。我等寻到他之后,或许就可以知道真相了!”
听到这话,许久没有说话的韩.国使者突然开口道。
……
白府。
“所以说,三晋使者这是在李斯府上什么都没能得到吗?”
在听完张良带来的消息之后,白洛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一边低声询问道。
“也不能说是什么都没有得到,至少他们得到了一个与事实背道而驰的结论。”
张良笑着说道:
“在见识了李斯的那副模样之后,我想任何人都不可能再怀疑他是此事的幕后主使才是。”
“可问题是他就是这次事件的幕后主使啊,三晋使者洗刷了他的嫌疑,又该去找谁呢?”
白洛继续淡淡问道。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三晋使者接下来应该找老师您。”
张良想都没想,就给出答案道:
“毕竟当初李斯是在咱们这里将韩非公子抓走的,他们理当来这里问问咱们这些见证人。”
“唔,有道理。”
白洛闻言,缓缓转头看向张良道:
“那你说,咱们接下来应该如何回答?不要推脱,你毕竟是韩.国相族之后,韩.国使者登门之后,是一定会向你询问当日的情形的,你觉得应该如何回答他们?”
“这……”
听到这话,张良不由陷入了迟疑之中。白洛这话看似问得随意,但是深层含义却是,问张良在接下来的事件中如何站位。
毕竟张良出身韩.国,而且还是韩.国相族之后。历史上的张良为了复辟韩.国,甚至不远万里跑到东北原始深林中,购买大力士截杀秦始皇。之后又在失败之后流亡天涯,积蓄力量,直到遇到刘邦之后,才将自己的宝全部压上,资助他一举灭秦。
从历史上张良的履历来看,他是一个狂热的韩.国复国分子。如今秦国杀了韩.国的公子,并且随时都有灭亡韩.国的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他确实应该为自己谋划好后路。
到底是一条道走到黑,打定主意帮扶韩.国抗秦,还是顺应大势,在新建立的秦朝之中提前占据一席之地,如今确实是需要做出抉择了。
“敢问老师,家族因何而存在。”
良久之后,张良缓缓开口。只是他并没有回答白洛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昔有鸿蒙,后生盘古。盘古一斧开而天地辟,至此天地乃成。”
白洛闻言,缓缓说道:
“天地初定,莽荒一片,此谓之曰大荒。后各种生灵逐渐诞生,大荒方才有了生气。至于数万年前,人族诞生。先有燧人氏取火,后有有巢氏筑巢,文明由此诞生。”
“只是此时的文明依旧原始落后,华夏大地上部落林立。直到炎黄蚩尤之后,天下乃定,方有国家。”
“当是时,天下各国共同推举一位领袖,是为人皇。人皇统领万国,一同抵御天灾。直至大禹治水,天下人心被拧成了一股绳,夏朝乃建立。”
“夏后为商,商后为周。虽说君主称呼不同,但是其之所以能够统治天下的理法却是一样的。那就是天子受命于天,拥有普天之下的统治权。只是天子毕竟精力有限,因此不得不分封诸侯,让他们替自己管理天下,这便是诸侯国建立的法理来源。”
“诸侯国虽然建立了,但是国君的精力依旧有限,故而不得不继续分封士大夫,让他们替自己打理国家。而大夫之封地,便称为‘家’。”
“你若问的是这个‘家’,那么为师已经回答你了。”
白洛说完,继续低下头把玩起手中的酒杯,不再搭理张良。
“所以……这人皇和天子,到底有什么区别?人皇统治天下的法理,和天子又有什么不一样?”
张良闻言,沉思良久,缓缓问道。
“很简单,人皇的权力至下而上,是天下各国推举出来的。天子的权力之上而下,是上天赐予的。”
“那人皇之下,诸侯的法理又从何而来呢?”
“人皇之下诸侯的法理么……那时候的诸侯国都是从莽荒纪元中传承下来的,岁月之漫长,怕是连他们自己都已经记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建立的了。因此当时的人们不会思考自己建国的法理从何而来,因为他们打从一开始就存在。就好像你会思考为什么大米可以吃,而沙子不可以吗?这在你看来是理所当然之事,自然不会费力思考。”
白洛深深地看了张良一眼,淡淡答道。
“那若是天下诸侯不服人皇了,是否可以推翻人皇呢?”
张良继续问道。
“自然可以,人皇既然是诸侯们推举出来的,那么诸侯们自然就有权力废除。因此人皇之位不可传承,天子之位可以。”
“可若是人皇不甘心交出手中的权力,又该如何?”
“不甘心又如何?人皇本身不过是诸多诸侯国中一个国家的国君,他们国家的国力并没有对其他国家拥有碾压的差距。只要诸侯们不去朝拜他,他还能把所有人都打一遍不成?若是他真的有这样的实力的话,那他就不叫人皇了,而是天子了。”
白洛不屑笑道。
“所以说,人皇或是天子,本质上是由实力决定的。因为拥有了压服其他国家的实力,因此可以称天子。而之所以称天子,是因为当他拥有绝对实力的时候,已经没有人有资格给他授权了。可是若是不给自己的权力找个来源,他又有可能会遭到别人的挑战。因此才会有所谓天子的称呼,目的其实是给自己的权力找一个靠山?”
张良有了明悟,大声说道:
“而这,就是姬周礼法的根基?其他所谓的诸侯国、大夫家,都是在这个基础上建立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