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小院在平康坊,却不是狎妓之所,取在闹市之中,却别有一番清幽之味。
很快,院中的仆从端上了酒菜,放下之后又安静退了出去。
堂中红泥小火炉冒着火星,李泌将酒水放在火炉上温热,又随手放了几个橘子和柿子上去。
三人盘膝坐在毡毯上,身前的桌上已是放了菜和点心,罕见的,竟然还有蟹黄毕罗。
王世川看着盘中金黄的毕罗,螃蟹的香气飘进鼻中,对面颜真卿笑着说道:“听闻王将军喜爱蟹黄毕罗,下官让厨子做了来,比不得宫中的口味,王将军别嫌弃。”
王世川忙笑着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是没有宫中的那个味道,但也不错了,这个时节,上好的螃蟹先紧着皇宫,筛下来的不是个头小,就是没了活性,能做出这个味道,也是不错了。
王世川心中腹诽,面上却是笑着称赞了一声,继而放下筷子,看向对面的颜真卿,“我呀,小时候喜欢吃,如今也淡了口腹之欲,多少年没吃上这一口了。”
从前在长安,李亨会想着自己喜欢,每年总吩咐着做来给自己吃,后来去了边境,没了这个条件,回去的时候不是每次都能赶上螃蟹季,也就淡了。
后来去了江南,螃蟹倒是不缺,但不会想着做了毕罗来吃,顶多配着**酒清蒸了,品一品螃蟹的鲜味。
面前的蟹黄毕罗泛着油光,可却让自己有些意兴阑珊。
“王将军辛苦。”颜真卿叹了一声,自然是想到了王世川长年在外,难得回京,后来遇上叛乱,更是没机会吃上宫里的御膳。
再后来叛乱虽然平息,但众所周知朝廷没了钱,又如何会去制作蟹黄毕罗来满足口腹之欲呢!
先皇不会,王将军自然也不会!
“哔啵”一声,火炉上的橘子爆了开来,柿子也裂开了一道口子,屋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柑橘和柿子的甜香味。
李泌起身取了酒壶,先给王世川倒了一盏,继而给颜真卿满了一杯,最后才倒了一杯在自己酒盏中。
“下官回京后,便想着有机会请王将军喝酒,河北河南两道百姓能得以存活,还是要多谢将军!”颜真卿朝王世川举起酒杯,热气氤氲之中,眼眶泛红。
他不是河北河南道的人,可是做为平原太守,他着实将百姓放在了心上。
李泌也朝着王世川举了举酒盏,没有说话,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颜太守言重。”王世川没有自谦,见他二人饮了酒,也便一口喝了,等待着颜真卿的下一句话。
今日喝酒,定然是有事,王世川却也不急。
三人又闲聊了些有的没的,都是懂诗书的人,不多片刻,也都聊到了这处。
“听闻王摩诘从钟南山回来了,你们可有见过?”颜真卿问道。
安史之乱时,王维在洛阳,安禄山没有杀他,等洛阳平复,王维回到长安,便遭到了一众人的弹劾。
他没有成为殉节的人,所以被认为投了敌,这多少有些不公平,难道就不能认为是安禄山欣赏他的才华,不忍杀之?
安禄山如此嗜杀的人,没有人会信!
还是玉真公主替他求了情,王维没有被判罪,收拾收拾离开了长安,去到了钟南山隐居。
李泌在叛乱前离开长安四处游历,叛乱时也在钟南山,后来见到了萧瑟的王维。
“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银筝夜久殷勤弄,心怯空房不忍归。”李泌转着酒盏,轻声吟哼。
“好诗!”颜真卿眼睛一亮,转而又笑道:“这是闺怨啊,长源有了心上人?”
王世川笑了几声,说道:“是王摩诘的诗吧!”
李泌点了点头,看向颜真卿道:“在钟南山,他夜夜难眠,有时我陪他饮茶,听他念诗,这首便是那时所做。”
“所以,他想回来?再求个官职?”王世川问道。
这首闺怨,看似写女子思念情郎,可哪里有这么简单,王维这是借女子之口,表达自己想回长安一展抱负的心愿呢!
“夏卿前日曾同下官也说起过,这事,下官没本事,还得王将军和长源!”颜真卿说道。
夏卿是王缙的字,夏卿,正是王维的从弟王缙,时任刑部侍郎。
王缙想要为自己兄长说情走关系,最合适的自然是自己刑部尚书颜真卿。
可颜真卿也才做了京官,而王维身份又着实特殊,一个不好,就要被弹劾一次。
在李亨去后,玉真公主也是久不出玉真观,当真过起了修道的日子,王维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去麻烦她,别说颜真卿了。
思来想去,也就李泌和王世川,两个都是天子的老师,他们为王维请官,多少能让人重视一些。
王世川这才知道颜真卿今日喝酒的真实意图,看了一眼李泌,见他脸色也像是才知道这回事。
“颜尚书,这事,长源比我靠谱!”王世川说道。
“此话何意?”颜真卿问道。
李泌闻言,也好奇得看了过来,他担着天子的老师,却仍是白身,王世川已是官至宰相,位高权重,安排个官职罢了,就算不经过陛下,去吏部说一声,谁不敢给他个面子,说不定他们还高兴得很呢,王将军可从来不求人办事。
王世川却是叹了一声,给自己倒了一杯,罕见得露出丝怅惘,将杯中酒饮尽,开口道:“不瞒二位,我已是拟好了辞呈,过几日就呈给陛下了!”
王世川这几日走神,想得便是这事。
李亨走时,托付自己照顾好李倓,自己没有直接回应,李亨后面便没有再提。
他们这么多年兄弟,默契已深。
一个君王,哪里会容许一个人常年的“照顾”,李倓已是长大,他有自己的想法。
李倓登基之后,便让王世川入主中书省,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虽然骠骑大将军这个称号还保留着,但一个称号有什么用呢?
叛乱已平,他一个宰相手中,不该有兵权。
与其让李倓这么忌惮,坏了最后一点师生的情分,还不如自己主动离开,还能安享一世平安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