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大内盗贼 神行太保——麦铁杖(隋)
(一)
麦铁杖,这位名字甚为独特(听上去就很猛)的老兄,是一货真价实的奇葩。
他的职业是宫廷服务员,但兼职是强盗!确切的说就是他白天在皇宫里给皇上打御伞,晚上溜出去翻墙入室打家劫舍,而且作案地点都在百余里之外。
有人告他,朝中却无人相信,只因每天清晨大臣们都能清楚地看到他立于皇上旁边乖乖伺候着,若他前夜真在百余里之外为贼,怎会如此来去神速?除非他会飞!
大臣们哪里知道,这麦铁杖还真的会“飞”,此君天生一对飞毛腿,日行五百里,迅捷如电,赛过奔马,更兼武功高强,他每天下班后跑去离京城百余里之外作案次日清晨前再赶回来,可谓轻而易举。
话说奇葩麦铁杖乃广东始兴人,乃一操粤语的汉子,生于南陈。他天赋异能,自幼骁勇,膂力过人,双腿生风,“日行五百里,走及奔马”,颇似那《水浒传》中的“神行太保”戴宗。和前面登场过的杨大眼、周文育一样,这麦铁杖又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奥运冠军”。
麦铁杖生性怪诞,狂放不羁,他家境贫寒,却不想劳作、也不去赚钱,只爱饮酒,三碗下肚,必然撒疯。又好结交,极重信义,但凡他认定的好汉,定要拉过来拜把子,可谓典型的江湖秉性。
也许有人会问,这家伙穷得叮当响,整日啥活不干,哪来的钱胡吃海喝交朋友?这咱要告诉您,麦铁杖也非游手好闲之辈,他只是不喜欢平淡的营生罢了,他会仗着他那身功夫干些既刺激又赚钱的事儿,比如下河捕鱼和上山打猎。
南陈末年,麦铁杖觉得渔猎不好玩了,便扛着叉子挂着酒壶毅然转行,干起了另一项更刺激的事业——聚众为盗。
麦铁杖虽说功夫不错,但他们这帮盗匪都是乌合之众,没几天,他们就欢乐不起来了。广州刺史以大军剿匪,麦铁杖为首的“犯罪团伙”立马土崩瓦解,任凭麦铁杖再怎么骁勇再怎么飞跑,也没扛得住朝廷正规军的兵强马壮和天罗地网,他被逮着了,接着就被强迫改行——官奴。顾名思义:官府的奴隶是也。
麦铁杖这个官奴当得不算太悲惨,还能见着皇上。他被安排到皇宫里执掌御伞。所谓“御伞”,诸位不会陌生,但凡有皇上出现的古装影视剧里,都会看到这玩意儿,它是古代重要的仪仗。麦铁杖的工作,就是跟在皇上屁股后头举着它。
这活对身强力壮的麦铁杖来说,不算累,但日复一日,也甚是枯燥无聊。
野性未改的麦铁杖是按耐不住寂寞的,他突发奇想,决定暗中找个兼职干干。从此之后,每当罢朝休息时,麦铁杖便偷偷摸摸溜出建康皇宫(在今江苏南京),以他那“神行太保”的功夫飞奔数百里,当夜赶到南徐州(今江苏镇江),接着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翻过城墙进入城内,再点起灯火进行劫掠偷盗。完事后立即返回京城,早晨按时上班——给皇上打伞。
麦铁杖可算是找到了人生的乐趣,这白天伺候皇上夜晚当贼的活,他连续干了十多次,直到有一天,他被失盗者给认了出来,上告州府,州府又上奏朝廷。但朝廷官员说啥也不信——他次日清晨明明在朝上打御伞,怎么可能是他?!
朝廷不信,麦铁杖乐坏了,他继续作案,乐此不疲。此后州府又多次上告,朝廷终于有些怀疑了,这时尚书蔡徵出个主意,说这样就可以验证一下到底是不是麦铁杖干的。
验证开始了,仪仗队下班时,朝廷悬赏百两黄金,求人送诏书给南徐州刺史。
百两黄金啊!那金光闪闪的大一堆想起来就激动!自古以来,被金钱冲昏头脑的人数不胜数,麦铁杖就是个典型。他为得到这金子,自告奋勇,一夜往返,结果——破案了,麦铁杖郁闷地身陷囹圄。
陈宣帝陈顼(南陈第四位皇帝,陈武帝陈霸先的侄子)得知真相,叹了口气说:“看来麦铁杖为盗是实情了。”这陈宣帝也是个“有勇力,擅骑射”的武功高手,他对麦铁杖的功夫很欣赏,所以并未严惩他,批评警告一番后将他释放。
(二)
麦铁杖又失业了,当他考虑再找点刺激的事儿干时,天下发生了一件晃动乾坤的大事。南陈祯明三年(589年),早已篡夺了北周江山的隋文帝杨坚又出兵南下,以次子晋王杨广为帅,率五十余万水陆大军攻入建康,灭掉南陈,一统天下。对南陈君臣而言,此乃超级悲剧,而对麦铁杖来说,却是大好的机遇。
一位身兼三个头衔(军事家、书法家、诗人)的美髯公看中了麦铁杖,将其收为麾下,此君便是大隋朝战功无双的开国元帅、铁腕公爵——杨素。正落魄的时候突然得遇伯乐,麦铁杖好不激动,他暗下决定一定得好好表现,出人头地。
隋朝统一天下后,一帮江南的地主豪强怎么瞧隋文帝怎么不顺眼,争相叛变,攻陷州府,杀死官吏,搞得江南一片腥风血雨。为迅速平乱,朝廷派出一向以打仗狠辣著称的杨素出马,率军自扬州出发,直捣钱塘江,麦铁杖随军出征。
杨素深知麦铁杖身手不凡,他于大战前夜将麦铁杖召来,令其过江去侦察敌情。麦铁杖欣然领命,只见他头戴野草束为伪装,跳入水中,趁夜色浮水渡江,动作轻盈又迅速。到达南岸后,麦铁杖把贼军安营扎寨、兵力分配的情形全部探明,随即又跳入江中返回本阵汇报给杨素,胜利完成了这一艰巨又特殊的任务。
麦铁杖的密探工作干得甚是完美,杨素大喜,没多久又派麦铁杖前往去打听新的情报,结果这一回,麦铁杖玩砸了。
此番前往,由于贼军加强警戒,麦铁杖又一时大意,侦查时被巡逻的哨兵给发现了。贼军集合兵马,上来群殴,麦铁杖一无防备,二无趁手兵刃,寡不敌众,惨遭生擒。
贼军抓了麦铁杖,并未杀他,而是派出三十个士兵把他押送到造反头子高智慧处发落。走到半路,押送的士兵们歇息吃饭。自打渡江来就腹中空空的麦铁杖眼巴巴地见此情形,急得直叫唤。
这时一个士兵发了善心,他觉得让饥饿的人看别人聚餐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儿,于是乎便给麦铁杖解开绑绳,让他也吃点东西。这个可怜的士兵哪里想得到,他的善心,换来得却是死亡。
麦铁杖见绑绳一松,心中大喜,他闪电般夺过了这士兵手中的钢刀,随手一刀将他砍翻在地。其他士兵正吃饭聊天呢,忽听一声惨嚎,全都惊得丢了碗筷。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麦铁杖刀刃已到,狂砍乱剁,血光飞闪,不多时,这三十个士兵集体归西。杀光人后,麦铁杖还不罢休,又把他们的鼻子都割下来,打包带走,一路奔驰,终于返回隋军中见着了杨素。
麦铁杖一边诉说自己的惊险壮举一边摆出那一大把鼻子,把个杨素惊奇得眼珠子瞪得溜圆,若非这些鼻子作证,他说啥也不相信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奇人奇事。
不过对杨素这样的大人物来说,惊奇只是一时的,由于军务繁忙,没多久他就把这事给忘却了,所以当后来记录战功时,他愣是没想起麦铁杖来。麦铁杖郁闷了,心想:俺侦察敌情又砍死了那么多贼兵,绝对是大功一件,越国公(杨素的爵位)咋就想不起来呢?
麦铁杖很想和杨素直说这事,可一琢磨,这样不大好,因为杨素位高权重,和大领导说他忘了自己的功劳,一则像是怨言,二则像是说他脑子不好使,万一他生气了自己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于是乎,麦铁杖想出了一个妙招。
杨素乘车返回京师长安,麦铁杖乐呵呵地跟在后头跑步追赶,待到杨素到驿站休息时,他也跟着休息。第二天杨素启程,他又跟在后头跑,入夜,再同住一处。这一来二去的,杨素终于想起来了——噢,对对对!这麦铁杖身手不凡,而且立过战功啊!
看到没?这就是和领导相处的艺术,别看这麦铁杖出身绿林的粗人,可是也粗中有细,深谙职场(或曰官场)之道,也不知他是跟谁学的。
回到京师后,杨素就上表奏请授予麦铁杖为仪同三司(享受一品官待遇),麦铁杖乐坏了,可还没等他乐完呢,他又马上郁闷了。因为朝廷发现麦铁杖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认为他不适合当京城的大官,就把他打发回老家了。
(三)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何况麦铁杖这个有特技的奇人呢。成阳公李徹无意中见识到了麦铁杖的身手,赞不绝口,麦铁杖终于又被召到京城,授车骑将军,不久又被分配到老领导杨素麾下,北征突厥,立下战功,加授上开府(高级荣誉勋位)。
隋炀帝杨广登基后,麦铁杖继续大显身手。汉王杨谅(杨广的弟弟)不服皇帝哥哥,在并州(今山西太原)造反,杨素奉命征讨,每轮激战,头一个冲锋的是麦铁杖,头一个登城的是麦铁杖,头一个砍下敌将脑袋的也是麦铁杖。他的速度与**,他的勇猛与热血,都在这次平叛之战中得以全面施展。
杨广对麦铁杖的精彩表现甚是欣慰,再加上麦铁杖那神奇的功夫和传奇的经历,让杨广对他更多了几分偏爱。皇帝的青睐,使得麦铁杖扶摇直上,先升柱国(正二品荣誉职称),再任莱州刺史。如今的朝廷,可不管麦铁杖是不是文盲了,只要他干仗干得猛,高官厚禄就使劲给。不过当了刺史,便是地方父母官,没文化的麦铁杖实在没那治理地方的能力,毫无政绩。
麦铁杖开始反思了,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稀里糊涂的混日子了,应该刻苦学习,一定要甩掉“文盲”这顶帽子!
改任汝南太守后,麦铁杖发愤图强,拜师请教,读书识字,研习法令。于是乎,奇迹出现了!昔日的文盲不仅粗通了文化,还把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当地的盗匪也绝迹了。
一个曾经的文盲加盗匪,终于成功转型为一位文化人加好干部,还剿灭了那些曾和他同行的坏家伙,麦铁杖,在创造了“神行太保”的奇迹后,再次创造了一个新的奇迹。这还真应了那句话: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麦铁杖成功转型,可某些自诩为文化高深的人依旧瞧不起这个武功高手,他们觉得麦铁杖再怎么学习,也是一出身盗匪的的粗蛮武夫,凭什么当那么大的官!考功郎(相当于组织部官员,负责干部考核)窦威便是持这种观点的人。
一次朝会上,这位窦大人看着麦铁杖那一副屌丝样,心里那一万个鄙视呀,忍无可忍的他对麦铁杖嘲讽道:“麦是何姓?”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麦铁杖竟然给了窦大人一个超级经典的回答:“麦和豆(窦)没啥不同,有啥奇怪的!”
自诩满腹经纶的窦大人愣是被麦铁杖的话给噎着了,惭愧得不知如何回应,羞得满脸通红。在场的所有官员都对麦铁杖刮目相看,觉得麦铁杖绝对不是大老粗,而是一个相当机敏的聪明人。不久,麦铁杖升任右屯卫大将军,隋炀帝杨广对他也愈发喜爱了,在皇帝心目中,这个爱将不仅身怀绝技、勇猛善战、忠心耿耿,而且还特别聪明、特别可爱。
想当年,麦铁杖此后南陈皇帝时兼职为盗,虽说陈宣帝赦免了他,但他一直对南陈朝廷没啥感情,毕竟在南陈时他混得很窘迫,先是盗匪,后是官奴,很不得志。直到大隋灭陈,他偶遇杨素,终于发达,杨广登基后,对他更是大力提拔。在南陈,麦铁杖既无忠君报国的机会,也无忠君报国的念头,而大隋朝廷,让麦铁杖忠君报国的机会和念头全都有了。
在很多人眼中,杨广是无道的昏君和暴君(其实真实历史上并非如此),但在麦铁杖心中,杨广就是雄才伟略的明君,是对自己恩重如山的人。也不知从哪天起,他的脑海中升腾起这么一个想法:要以自己的生命来报答皇帝的大恩大德。此后这个念头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直到大业八年(612年),机会终于来了。
(四)
这年,壮志凌云的杨广御驾亲征,率百万大军征讨高句丽(地盘包括辽东半岛和朝鲜半岛大部),诏书一下,麦铁杖激动得热血沸腾,他自请为前锋。大军开拔前,一个叫吴景贤的军医劝麦铁杖治病养身,麦铁杖却说:“大丈夫性命自有所在,岂能用药保命在病榻上死于儿女面前?!”此言一出,吴军医心中叹道:“看来老麦此番必死无疑了!”
在杨广的统帅下,隋军雄赳赳气昂昂开渡辽河,全副武装的麦铁杖对三个儿子说:“你们准备好浅色黄衫(敢死的象征),我蒙受皇恩,今日当效死。我被杀以后,你们当得到富贵,应谨记忠孝。”麦铁杖的儿子们都知道老爸的脾气,他要去死,铁定是拦不住了,唯有含泪从命。
大军渡河之时,浮桥尚未建成,离东岸还有数丈之远,高句丽军队见隋军立足不稳,趁机以大兵压来。只见麦铁杖双足生风,一个飞跃,跳下辽河,一阵翻腾,又蹦上岸,冲入黑压压一片的敌军之中。武贲郎将钱士雄和孟金叉见麦铁杖如此勇猛,大受感染,也都冲入敌阵。
三位敢死勇士在数万敌军之中左冲右杀,前砍后刺,尤其是那麦铁杖,更是如一头发狂的野牛,直杀得两眼通红、血透重甲。最终麦铁杖终于圆梦——力竭战死,另两位勇士也都为国捐躯。
闻知爱将惨死,杨广极度悲伤,滚下泪来,他出重金找回了麦铁杖的尸体,接着下诏:“麦铁杖志气骁果,一向功勋卓著,今随朕讨逆,先登陷阵,节高义烈,人虽身死,功勋永存,应得殊荣。为表彰其功德,可追赠光禄大夫、宿国公,谥号武烈。”
杨广又下令为爱将举行隆重的葬礼,文武官员百余人为其护灵。生前死后,皆尽享荣耀,麦铁杖此生足矣。当然,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奋斗而得来的。这个即可爱又壮烈的英雄,堪称励志的典型。
正如麦铁杖临死前所说的那样,他的儿子麦孟才确实得到了富贵,他承袭了老爸的爵位和封号,又得到了杨广赠予他麦家的大笔金钱。麦孟才不仅继承了老爸留给他的富贵,也继承了老爸那果敢刚烈的秉性,更是牢记老爸那尽忠报国的教导。老爸战死的六年后,杨广为奸臣宇文化及所杀,麦孟才痛哭流涕,与好友谋划干掉宇文文化及为主报仇,不料事泄,麦孟才被宇文化及杀死。这个故事,咱们在下集会详细说。
一门忠烈,父子英雄,现代人也许会说此乃“愚忠”,然而这正是古人的那种精神,所谓“以死报国”、“舍身取义”,正是他们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