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
水桶打在静静的水面上,如玻璃迸裂发出脆生生的声响,水纹**开象一曲舒婉优雅的歌,徐徐地回旋。
哗啦啦……
舀起一满桶琉拍色的清泉,桶底叮叮当当挂下一长串水珠。在青莲色的晨曦中,潭是暗绿色的,象古老的神话般幽邃神秘。
“……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潭,卧在橙色和白色的野花丛中,在阳光下象一块水晶,在月色中象一块翡翠,周围是浓淡不一的绿,绿的林子,绿的山崖。不知它的源头何在,水却永远是碧清清的,用手撩一把,仿佛有千万颗珠子挤过指缝……”
蓉蓉真有些文才,她在信里描写小潭的景色,把城里人都迷住了。妈妈甚至还想退休后到潭边度晚年呢。早先,蓉蓉是真爱这口潭呀。她和十来个姑娘,用金丝线绣了一面“三八突击队”的红旗,唱着“古有花木兰,今有娘子军”的歌,来到这座抬手就能摸得着云和星的山岗。当她们在古藤盘缠荆棘密布的老林子里发现了这口潭时,惊喜之极,简直怀疑是不是到了王母娘娘的瑶池仙境。
咣当……
蓉蓉把另一只水桶猛力砸进水面,晨雾缭绕的林子在潭里晃**起来。
哗啦啦……
周围为什么这般寂静?宝蓝色的天空被黛色的山峦挤得只剩下巴掌大冷清清的一块,横在林子里的薄雾纹丝不动,仿佛是用排笔蘸着水分抹上去的,草叶上的露珠映着残星的微光,忽忽地闪亮。
“清晨的林子,童话般美,我总以为七个小矮人会从哪棵树后跑出来,而美丽善良的白雪公主呢,就是我自己…,’’”
这也是蓉蓉在早先写的家信中说的,现在,蓉蓉却腻烦这童话般的林子,因为太寂寞太单调了。
燃起长龙般的山火烧荒,抡起短把的开山锄掘老树根,在广播里向全林场的生产队挑战,采访.照相、登报.书记们把大红花替她们别在胸前,拨着小辫鼓励她们好好干……唉,那被红旗、锣鼓、口号嗔满每分每秒的日子所引起的**都象过眼烟云般地消散了,胸口久久留下了一层无所依傍的空虚……”
和潭相衔的小路窄得象一根丝线,脚重些真怕踩断它。蓉蓉却会在上面踩出蜻蜓掠水般轻巧细密的步子,肩上那担水颤悠悠地,水滴一串串洒在小路上,象晶光莹莹的珍珠,
蓉蓉每天都要赶早踩着这根丝线到潭边担回两桶清水,谁叫蓉蓉是“三八突击队”的队长呢?姑娘们生来就是爱俏,尽管大山里经常见到她们的是石头和木头,可她们总爱用细腻润滑的潭水把脸洗了又洗。
早先,蓉蓉曾经为“三八突击队”队长这顶金冠骄傲得走路都昂首挺胸起来,多少人也为此而向她并不很秀美的面庞上投来赞慕的目光。可是现在,她和她的伙伴们就象崇山峻岭中随便哪片坡上的几束野花,渐渐地被人们淡忘了。只有偶尔向外单位的人介绍林场创业史的时候,才有人提起,“三八突击队”如何如何的。蓉蓉怕听这些话,就象孙焐空怕听唐僧念紧箍咒一样。若不是这顶紧箍圈,蓉蓉真想和有的姑娘那样,找位好说话的领导哭几场鼻子,家庭困难,父母多病,身体不适……好好摆上几条,然后扛起行李下山去了。可是,蓉蓉却只能把怨气闷在肚里,依然每天踩着细丝般的小路,担回两桶碧清的潭水。
“开出的荒坡又盘满了荆棘茅草,能怪我们吗?只知道催开荒指标,种什么,怎么种,谁管过啦?”
“为啥要人管呢?你们没有脚没有手么?满山林子里有的是树种,去采,去收,造几片新林子,不成么?”
“育下的茶苗一半冻死,一半被山老鼠咬死,能怪我们吗?只知道要创千米高山育新茶的奇迹,气候、风向、土壤、水源……谁懂呢?”
“谁生下来就懂?你们没有嘴没有脑么?山里的娃娃都能顶半个农技师了,去问、去学,育几种抗风耐寒的新茶种,不行么?”
“你说说便当,你来当当这队长看!只知道喊扎根山区扎根山区,生活,娱乐……还有,将来……谁管过啦?病退、上调、回城,人心都搅浮了,有几个安心在山上的。”
“你呢Y你自己的心呢?”他说这话时,声音忽然暗哑了,眼眼陷得很深的双目幽幽地盯着蓉蓉。
“我……”蓉蓉慌乱地低下头。谁都记得蓉蓉当初戴着大红花在台上喊:誓与青山共百年。
他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了他一定看出自己的心也想飞了。可他知道吗?有一根线牢牢地扯住了这颗心,使它象风筝一般想飞却飞不掉呀。这牵肠挂肚的线正是他,是他山谷般幽邃的眼神,是他小溪般清澄的话语,是他……
蓉蓉胸中腾起一片惆怅的雾,她在林子边收住脚步,把水桶搁在路旁一块平坦的青岩石上,深深地叹了口气。面前是挤满了蛋青色的雾和绛紫色的风的山谷,他的护林班的小屋就在谷的那边,隔着风和雾,她看见一团七彩斑斓的光环,这是不是他那盏烟熏黑的小马灯发出的微光?她不知道这盏灯什么时辰熄灭,又什么时辰点起,但她能想象那灯光笼罩的面庞肯定象幅油画般动人。他的脸说不上英俊,却总是有一种谜一般的神色,吸引人去探究。
姑娘们给他封的尊号叫“菩萨”,都说他脾气好,性子耐。他不象护林班的其他小伙子,只对自己中意的姑娘献殷勤。他替谁修锄头,削根溜直的胡桃木当锄把,又轻巧又光滑,他替谁补茶篓,用蔑青在破篓上编出青峰翠峦的花样,又经看又耐用。他常常会损几只麻雀野兔在姑娘们的灶房里,让女同胞改善一下伙食……可是,他和蓉蓉说话却从没有好气色,总是沉着脸,皱着眉,这不对,那不好,仿佛蓉蓉身上长满了刺。
那次,蓉蓉见他扛木头下山没有垫肩,杉木皮蹭得肩脾背露出鲜红的肉,便把自己的垫肩塞给他。他却顺手甩了回来,硬声硬气地说:“哪象你们女孩肩膀娇嫩,自己留着用。”幸亏没让突击队的其他姑娘看见,否则,不知要怎样地笑话蓉蓉自作多情呢。
还有一次,蓉蓉趁假日把护林班男子汉们的脏衣服洗净,叠得整整齐齐送去,他不道谢,反而批评蓉蓉:“这种小事根本用不着你操心,有这工夫,还不如多看点书,多考虑考虑怎样改变你们突击队的现状。”气得蓉蓉差点落眼泪,三天没理他。
这次,蓉蓉是真的下狠心了。他太不近情理,太不理解人心了。
蓉蓉把妈妈写来的信给他看,妈妈催自己赶紧办理回城手续,蓉蓉矛盾极了,希望他给自己出出主意。可是,他却高傲地昂起了头,眼睛看着大山,冷冷笑着说:“好哇,祝你顺利,大山中少了你一个人,就象风吹去一片树叶,鸟叼去一粒野果一般,没啥了不起。你走了,坡上照样年年开满花,林子照样年年抽新芽!”
蓉蓉伤心透了,晚上,眼泪把枕头打湿了一大片。他象是很讨厌自己,既然如此,就别再牵挂他了,远远地离开这里吧。她打着手电筒给领导写信,把妈妈寄来的病情证明单和那位与场领导很有交情的亲戚写的便条夹在里面。做完了这一切,蓉蓉的心象铸进了铅,很沉很沉……
一颗石子落进木桶,溅起一片细珠。蓉蓉转回身,看见了月梅,打扮得楚楚动人,象立在浓荫中的一株百合花。
“鬼东西,吓人一跳!”她无心地嗔道。
“我的好队长,你悚然悚然地盯着什么看哪?”月梅咯咯咯地笑着,真象百合花上摇落了一串珍珠。
“看看风景,歇口气坝。”蓉蓉垂下了眼皮。
“骗谁?我知道,你看——咯,对面林子里的一尊‘菩萨’。”月梅笑弯了腰。
“去你的,疯丫头。”蓉蓉脸红了,跟山尖尖上的一线朝霞一般红。月梅却用手臂围住了她的头颈,哇哩哇啦唱起来:“阿哥呀——妹借白云捎句话,情意犹似溪绕崖……”
蓉蓉赶紧用手捂住月梅的嘴:“谁象你呀,一天到晚想你那位,几天不来信,就哭鼻子。”
“咯咯咯,”今天月梅心里高兴,怎么说她都不动气,“那当然罗,这就叫爱情的滋味,哭也是甜的,我给你介绍介绍经验吧。”
“脸皮厚。铸蓉蓉轻轻拍了她一掌,“这么大早的,舍得爬起来,上哪去呀?”
“队长大人真健忘,昨晚跟你请过假的,我要去场靓邮局。”
噢——想起来了,上海寄来了包裹单。怪不得这丫头嘴角眼梢都是笑,高兴得疯疯癫癫。包裹单,是她男朋友寄来的呀,男朋友就是月梅的魂,着魔似地恋着他。把他的照片夹在皮夹子里,逢人就夸。其实人长得不怎么英俊,就是有本事,进农场三年不到就回上海了。这就意味着月梅将来也要回上海的。突击队的姑娘都羡慕月梅有福气,到底是脸模子长得漂亮占便宜。前一时,男朋友断了信,月梅落的泪能淌成小溪,接到包裹单,嚷嚷得整座山林都知道了,“准是新样式的衣服,还夹着几包上海话梅。一定分给大伙尝尝,每人两颗。”
原来爱情有这么甜美?蓉蓉从来没体验过。
“队长,下场部,要给你带些什么吗?”月梅喜声喜气地间。蓉蓉摇摇头,忽然觉得鼻根有点酸溜溜。
“我走了呀,赶到场部,邮局正好开门。”月梅甩着两根黑浸浸的大辫子,顺着滑溜溜的青石板路往下蹦。
……她去场部,去场部,真的,托她把夜里写好的信带下去不好么?不知是怨是愧,蓉蓉真害伯见到那些曾经为自己别过红花的书记们……“暖——等一等——”
月梅蹦蹦跳跳地转回来了,喘着气问:“什么事呀?”
手伸进口袋,象摸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蓉蓉犹豫不决起来。
“哎哟,好队长,有事快说,我要赶路呢。”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蓉蓉朝对面发蓝的林子深深望了一眼:“免得你瞧我不顺眼,我走了,我真要走了呀。”她心里默默地对他说,用力把信掏出了口袋,“这,交给……”声音很弱,象小草在摇,可月梅已经懂了。
“哦——你这死脑筋总算开了窍,不再死恋着这些石头疙瘩啦?放心,我一定代你亲手交给……,………”
“轻点,别到处乱讲呀。”月梅的嗓子又尖又脆,蓉蓉真怕对面的他听见,他会怎样地鄙视自己哟。
“怕什么,正当的嘛,你们老突击队员还剩几个在山上?象你这种条件,早该提出来了。”月梅依然大声说着,一甩辫子,下山了。蓉蓉忽然觉得,自己的魂被她带走了。
丝线般的小路另一端系着“三八突击队”那栋傍山花依石崖的石屋,蓉蓉担水回来时,屋子里已象揭翻麻雀窝般地叽叽喳喳闹腾起来。
“快快,让我照一下。”
“你在数头发呀,占着就不走了。”
“就好,就好,这该死的头发,老翘,老翘。”
用铅丝吊在墙上的小圆镜前攒动着姑娘们花一般新鲜的面庞,欣赏自己的美,是一种享受。
“水来了,水来啦……”
姑娘们蜂拥地奔向水桶,圆镜前空了,蓉蓉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蓉蓉也爱照镜子的,尽管没人夸她长得漂亮,可在晶莹光洁的镜面里映出来的那鼓鼓的泛着黑红光泽的面颊,那一双被山林绿色染得亮晶晶的小眼睛,不也是很动人的吗?平常,出门前若不在镜子前照一下,她总觉得很不放心,生怕碰到他时,自己这儿不整齐,那儿不干净,不……能使他满意。今天,呵,今天已下决心不牵挂他了。蓉蓉犹豫地收住了脚步,朝水晶般的圆镜斜了一眼,便迅速地避开了。管它整齐不整齐,反正,他总是看不顺眼的。要是蓉蓉回了城,肤色会变得白哲细腻起来,蓉蓉也能打扮得仙女一般,让小伙子们看得不眨眼……真要命,蓉蓉的心不知怎么会隐隐作痛。她胡乱用木梳持了几下齐耳的短发,上灶房舀上一碗山李粥,走到门前野花坪间的青条石上坐下了。
姑娘们梳洗完毕,照例在这儿围坐着,边吃早饭;边说着天南海北五花八门的闲话。
“老宋,坦白,昨天晚上去约会,几点回来睡觉的?”白白净净的阿咪向年纪最大的老宋进攻了。
老宋坐在一棵如伞似盖的榆树的荫影里,她总是以最快的速度吃完早饭,抓紧分秒时间绣她的那对雪青色的枕套,听了阿咪的问话,不紧笨慢地回答:“十、十点多、多点。”听说她小时候跌了一跤,磕断了舌头,所以说话有点口吃。
“又吹牛,十点我还没睡呢,深更半夜在林子里,坦白,他做什么了,”阿咪紧追着问。‘’
“嘻……抱你了吗?”
“咯咯,亲你了吗?”
姑娘们笑着,起哄着。
“没,没,没有。”
“骗人,要不,你那位最近说话怎么也结巴了?”
“哈哈……”
“哎哟,死阿咪,笑得我差点儿呛着啦!“
“真、真、真的,就拉拉手。”不管人家怎样笑,老宋依然头不抬手不停地绣着枕套。苹果绿的叶瓣,嫩黄的**,她一往深情地准备着和她那位结婚了呢。
“老宋,天底下头号傻瓜就是你,”阿咪朝老宋背上狠狠擂了一下,“结了婚,一辈子别想调回城了。要我,宁愿一辈子当尼姑!”
“城,城里有什么好,挤得气、气都透不转,还不如这儿清静呢。”老宋心里还有一层意思没说出口:年纪大了,又有生理缺陷,回到城里没有工作,谁看得起你?对象都难找呢。
“将来大家都走了,你和你那位就成了山神爷和山神婆啦,有你清静的。”阿咪嘲笑她。
老宋却说:“不,不会都走,还有蓉蓉呢。”
“蓉蓉?蓉蓉妈妈昨天还来信催她回城哩。”
“问,问蓉蓉自己愿意吗?”老宋早看出蓉蓉对“菩萨”有意思啦,朝蓉蓉眨眨眼。霎时间,蓉蓉觉得浑身烘地烧着了,慌忙把脸贴近粥碗。
“蓉蓉,聋了?哑了?你说呀。”
不聋不哑,可该怎样回答?蓉蓉很羡慕老宋,堂堂正正,地和所爱的人约会,大大方方地绣结婚用的枕头,这样顺着感情生活,一定很痛快,看老宋吃得下,睡得着,人也胖了,美了。可是蓉蓉却要克制自己的感情,妈妈日日夜夜盼她回城呀。现在,下乡的人回城就和当初城里的人下乡一样成了时髦的潮流,回家探亲时,隔.壁婶娘用惊讶、怜悯的眼光看着蓉蓉黑黑的脸盘说:“还没调回来呀?”仿佛蓉蓉犯了什么大错似的。随波逐流,也许是一种最省心的生活方式了。当然,要是……要是他对自己说:“留下吧,和我在一起……”那么,蓉蓉会有勇气逆流而行的,可是,他偏偏那么地冷淡和无情。唉!蓉蓉如能象阿咪那样狠得了心肠也好了,农场里有好几个满不错的小伙子想和阿咪好,她却毫不动心,一心一意等机会回城。蓉蓉恨自己感情太脆弱,喜欢他了,就怎么也甩不掉,心象被绳索捆住般难受。人要是没有感情该多好,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和痛苦了。
“蓉蓉,傻了?悚然啦?凑着碗底照脸呀?”
蓉蓉红着脸回答:“谁听见你们说什么了?我在想……开完那片荒地,种些什么……”
“想那个千啥?浪费脑细胞。今年开了明年荒,老规矩了,反正拨给你开荒经费,不用你操心。”阿咪不以为然地说着,朝冒出山凹的太阳皱皱眉,随手把一顶加了边的特大草帽往头上一盖。
“年年亏本,能不操心?开生产总结会,头都不敢抬。”蓉蓉深深叹了口气。
“要我就偏把头昂上天,又不是我们愿意赖在山上,‘三八突击队’,为场部头头们脸上增了多少光啦?我们乐得磨磨洋工、享享清福的。”
这么说,阿咪,要注意影响,你终究是突击队老队员呢……”蓉蓉说着,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话象枯叶片那么轻飘无力,她胸口塞满了乱草般的愁绪。
“算、算、算了,时间不早,还、还是出工吧。”老宋打着圆场,把未绣完的枕套收进一只塑料口袋里。姑娘们陆陆续续地从青石上站起来,只有阿咪不动身,眯着眼往天上看。天蓝得透明,水冲过似的,没有一丝云絮,“热昏头了,”她咕哝着,“这种天干活不晒脱一层皮才怪呢,出工出工,都是无用工,我不干了。”
“阿咪,你怎么能旷工?”蓉蓉急了。
“我病假……我肚子痛!”
“一、一个人的活,大伙多下把劲就带过了,蓉蓉,走、走吧。”老宋生怕她们吵起来,拖着蓉蓉就走,蓉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把锄头授上肩膀,她何尝爱管这种事呵。
群峦绵延起伏,象蓉蓉的心情一般翻腾不息……燃起长龙般的山火,点起流星般的火把,向荒山进军,誓与青山共百年……那时候,心中没一丝阴影,只有一个目标: 当新时代的愚公。忘我地劳动,歌声遍山岗,也就是这个阿咪,石头砸伤脚都不肯休息……彩色的懂憬从什么时候起一星一星地泯灭的呢?呵,蓉蓉的心空落落的,就象那深深的虚无缥缈的山谷……。
中午收工回来,凌乱的鬓发湿淋淋地贴在灰扑扑的脸颊上,眼窝、鼻凹里嵌满了土黄的泥屑,肩背上印着白花花一大摊汗溃,“哎哟,鬼样子,丑死了。”谁走过小圆镜,都耻笑着躲开了。
“一屋子汗酸臭,当心,别碰我。”阿咪叫着,躲着,跑到门外去了。
三口两口地扒完饭,把毛巾往肩上一搭,姑娘们结队到潭里洗澡,发狠心要用肥皂咕叽咕叽擦三遍身子。
“我、我不下水,替你们守,守路口。”老宋带上了那只装枕套的塑料袋。
“不行,你这样满身汗臭,当心晚上约会时,你那位不肯吻你了。”几个姑娘嘻嘻哈哈夺下老宋手中的塑料袋,“叫阿咪守路口,她没出工,连一滴汗星都没有。”
“我才不高兴呢。”阿咪靠着门,不情愿地翻翻眼。
“你不知道,小路边黄的、白的,都是金针百合,顺手就能采一大篓呢。”
“真的?那好,我牺牲病假,为大伙服务一次。”阿咪说着,戴上大草帽,拎上了一只大茶篓。
“要不要到大喇叭中表扬表扬你?”
“做好事做到底,采来金针百合,、给大伙改善伙食。……”
“别罗嗦了,走吧走吧。”蓉蓉打断姑娘的取笑,她知道阿咪想回城,却没有什么“门路”,辛辛苦苦地采些野山货送这个送那个,也是迫不得已呀。
姑娘们打打闹闹地朝林子里走,蓉蓉走在最后,她看见老宋趁大伙不注意,又把枕套夹在衣服里了,她悄悄地咬着老宋的耳朵说:“想结婚想得那么急呀?”
“他,他说,要快,赶在他们走以前办婚事。”老宋笑咪咪地回答。
“走?他们走哪儿去?,,
“‘菩、菩萨’没告诉你么?他们调到新建队去,刚,刚批准的。”
“啊——”蓉蓉觉得自己的心狠狠地撞在肋骨上,说不出的痛楚。
“……不能这样混下去了,守着几座老林子,耗时间、耗青春、耗生命。”他一拳敲在树杆上,焦急地说。
“大伙都这么耗着的,多干反被人说闲话。出风头,图名利,你被人家讲得还不够吗?”蓉蓉喜欢他这股不甘沉沦的朝气,却又担心他的不合潮流。
“按别人的意志生活,那还有什么意义?我要走自己的路,认准了决不回头!”
“谁还会理解你的行为,谁还会重视你的价值?”蓉蓉钦佩他的勇气,又担心他会被撞得头破血流。
“你呀你呀……”他优愁地看着蓉蓉,不再说话了,……他竟然不再和自己商量,也不告诉自己,就决定走了。他根本没把自己放在心里,他根本不需要自己……蓉蓉的心象被猫爪揪着似地难受。
潭,浸在密匝匝的浓荫里,碧清的水面上落满了黄白的花瓣,一潭的凉爽,一潭的清香。
嘻嘻哈哈地脱去衣服,啡嗯嗯地跳进潭,透心的舒V1!踩着水,泼着水,晶亮的水珠在姑娘们的秀发和眼睫毛上滚动,花瓣沾在她们被太阳晒得黝黑的手臂和脖子上,沾在她们遮在衣服里面而显得白哲的背脊和胸脯上,一潭的欢笑,一潭的秀美。
任什么也驱不散郁积在蓉蓉心头的闷热和烦躁,她没有跳进水中畅游,只是坐在潭边的石阶上,一把把撩着潭水往身上浇……这石阶是刚上山时他和小伙子们帮忙砌起的,说是洗衣洗菜方便,将来,孩子们到潭边玩也安全些,瞧瞧,想得多远。那时小伙子们收工后天矢往她们的石屋跑,象蜜蜂采蜜般地殷勤。可现在,姑娘小伙子们见面象陌生人似地不搭理了,因为除了老宋,姑娘的眼睛都望着城里。“美你们的去吧!”男子汉的自尊心受到了损伤,再也不登小石屋的门坎了。只有他,还是经常地来,来找蓉蓉争,找蓉蓉吵。蓉蓉宁愿和他争和他吵,也不能忍受他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蓉蓉的眼泪诵出来了,赶紧把脸埋进潭里,腻滑的潭水亲吻着蓉蓉的脸,使她感到一阵深深的眷恋。
“阿妹哎——哥借清风传心思,情意犹如崖傍溪……”忽然,小路上曲曲折折地飘来一阵男子宽厚的歌声,蓉蓉一惊,扑腾滑下石阶,将整个身子藏进浓绿的潭水中。
“男的,有男人进来了!”
“下流坯,谁让他进来的?”
“阿咪呢?阿咪瞎眼啦?”
“站住!不准进来!”
姑娘们惊慌失措地叫着,有的钻进水的深处,有的躲进水竹丛中。
歌声嘎然停止了。“哎呀生”只听老宋惊呼着,她匆匆忙忙上岸,抓起衣服往湿淋淋的身上一套,窜进小路去了。
“快,穿衣服,看看去。”蓉蓉急促地低声说。姑娘们迅速地擦身穿衣,互相交换着猜疑、恐俱的目光。
片刻,老宋垂着眼皮回转来了。“什么事?发生什么事了?”蓉蓉赶紧迎上去。
“他、他他……阿咪,她,她她……”老宋越急越说不清,眼中泛起了泪花。
“慢慢的,静静心再说。”
“阿,阿咪跑开了,他不知道有人洗澡,他、他、他不是有意的……”老宋脸红了。
“哈,原来是你那位呀。”姑娘们又乐开了,一乐话就多了,“真是悚然子,你没告诉他,中午这儿是‘半边天’的天下么?”
“这个死阿咪,还为大伙服务呢,准是采金针采迷了。”
“老宋,他可真想着你,等不到天黑就来找你,干啥呀?坦白!”
“不,不不,他有事找、找蓉蓉。”老宋的一颗心安定了,从口袋里掏出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片,蓉蓉的心突然停止了跳动,血液仿佛凝固了。
“嗒,拿、拿去,‘菩萨’托他带给你。”
蓉蓉抖着手接了过来,打开,那熟悉的字迹跃入眼窜,好象他在身边轻轻地唤:“蓉蓉……”蓉蓉的心要熔化了。
“蓉蓉,我要走了。磨破了嘴皮,立下军令状,总算获准去新建队,你一定笑我是不切实际的空想和徒劳。真的,我自己也不能保证这次能不能有所作为。然而,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干而失败,总比坐着不干强;备尝失败的痛苦、渴望的焦虑,总比麻木不仁、无动于衷强,生活就应该是对理想的执着的追求呀!
“当然,我们所追求的目标不同,你想回城,办得顺利吗?我总觉得,有许多话没对你说清楚,晚上……”
下面的字迹被水浸模糊了,晚上怎么呢?这该死的老宋,谁让你把纸片塞进湿淋淋的衣袋里的?
“蓉蓉,‘菩萨’为啥要写信?跨脚就过来了嘛。”
“是向你求爱吧?”
“上当,心‘软可就回不了城呢。”
“让大伙看看,公开的情书么……”
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起哄,蓉蓉慌忙说:“什么情书,他们要走了,通知我们一声。”
姑娘们都楞住了。“走?走到哪儿去?”
“新建队。”
奇怪,爱说爱笑的姑娘们,没有一个出声了,你看看我,我着看你,一种莫名的惆怅爬上了她们心口。虽然平常在小伙子面前摆足了架子,可一旦他们真走了,大山会愈显得空寂,生活会愈变得无味……啊,人的感情多么复杂而微妙。没有人再挑起话头互相揭短开玩笑了,也没有人再摘几朵野花别在黑亮的发辫上装俏了,本来嘛,姑娘家打扮是给小伙子看的。
蓉蓉慢吞吞地走着,一脚重一脚轻地踏着野花野草,心里反复折腾着:“晚上,晚上怎么样呢?许多话没讲,什么话呢?……”
老宋轻轻地从背后搭住蓉蓉的肩膀,冲着她笑,笑得蓉蓉心别别跳:“看啥呀?我脸上有花呀?”
……“嘻——我,我猜得对么?你、你不会走的。”老宋亲热地搂住蓉蓉,“我,我们俩作伴呢。”
“什么呀,你说的什么意思?”
“你和‘菩萨’好,我,我猜到了。”
“瞎讲!”
“别瞒我,我那位说,他约你今晚上到、到潭边来,嘻嘻,有话说,是破?”
“真的,晚上到潭边来呀!”蓉蓉惊喜万分,这不是……约会么?绿森森的大山一下子变得可亲可爱起来,她抑制不住地跳到路旁,采枝野花塞给老宋,“你戴,戴上它,多美呀!”
老宋莫名其妙,嘻嘻地跟着憨笑。
午睡的时候,蓉蓉耐着性子躺着,听见伙伴们先后扬起了均匀的鼾息声,便轻轻爬起来了。摄手跟脚地走到圆镜前看着自己:丑!眼睛小,皮肤黑,这么丑的姑娘他会中意?可还有什么怀疑的?晚上、潭边、许多话……蓉蓉害羞地闭上了眼睛。该怎样回答他?告诉他,我离不开他!可是……早上已叫月梅带信到场部去了呀互蓦地,一阵担忧攫住了心房,是的,信里夹着妈妈的病情证明单,还有,还有那位跟场领导很有交情的亲戚写的条,谁都说,凭蓉蓉这些内线外线,肯定能回城。是的,是的,回城去,陪伴妈妈,等着分配个什么工作,一天八小时,舒适、安宁……别了,别了,衷心地祝愿你成功,象你这样的人,一定会找到比蓉蓉更好的姑娘的……咔吱吱,蓉蓉烦躁地扑倒在竹**,一阵阵钻心痛。蓉蓉就喜欢他这样的人呀。倘若没有了他,没有关于前途的争论,没有寻求信念的苦恼,没有了新奇的激动,没有了等待的焦灼……”没有了这一切,那么生活将是什么样子?没有色彩,没有曲折,白的、直的、单调、平稳……哦,又是那无依无傍的空虚袭上心头……蓉蓉腾地又翻起了身,月梅,月梅该回来了吧?问问她,交信的时候,有什么反映?或许不会批准的,“三八突击队”队长嘛,怎么能走?如果是这样,蓉蓉晚上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到潭边见他了,听他说许多没说清的话,一辈子也不离开他……
蓉蓉耐不住了,她奔出门,穿过野花坪,站在火辣辣的太阳下,朝进山的石板路望去,她希望立即从亮晃晃的山影中看见月梅那百合花般袅袅婷婷的身姿呀!
蓉蓉几乎是眼光追着日光握过整整一下午。
等到山谷里盛满了玫瑰色的晚霞,林子间又变得模模糊糊的时候,月梅还没回来,蓉蓉坐立不安。她去问正在挑拣大堆金针花苞的阿咪:“月梅还没回来,会……迷路吗?”“见鬼,这条山路她走了多少遍了?准是乐疯了,拿着包裹在到处‘献宝’呢。”阿咪冷冷地说。
作蓉一又去问飞针走线绣着枕套的老宋:“月梅这么晚还不回来,会住在山下什么人家里吗?”
“不,不,她准回来,说,说好给大伙分上海话梅的。”老宋眼不离线手不停针地回答。
蓉蓉恨得直跺脚,又不能怨谁,各人都有各人的心思呀。
“等月梅干啥?快,快打扮打扮,去潭边……”老宋听不见蓉蓉的声息,抬眼看看她,“呀?怎么啦?愁,愁眉苦脸的。”
蓉蓉生怕好心的老宋无穷无尽地追问,忙咧开嘴笑笑:“没有,没有呀。”
“嘻——我头一次去约会,也很紧、紧张的。‘菩萨’心好,不会欺侮你的。”
“嗯……”蓉蓉忽然看见石板路口有个人影晃过,撇下老宋就往路口跑,跑近了,看见是几株婀娜多姿的山竹在晚风里摆动。
老宋也跟着过来了:“别,别急,等我盘完,完这朵花,陪,陪你一块去。”
“不,不要你陪。”
“嘻,顺、顺道的,我也去林子里……”
“老宋,谢谢你了,我自己去,我这就去。”蓉蓉说着真走了,她不是往潭边走,她顺着石板路下坡去迎月梅,月梅呀月梅,你可知蓉蓉等得心都快焦了?
淡淡一弯钩子月嵌在青青的天幕上,山谷里又腾起了和蓉蓉的愁绪一样没完没了的暮霭。蓉蓉顺着石板路下了一道坡,又下了一道坡,前面的小路就能通到护林班小伙子们的驻地,他会不会这时候从小路上下来呢Y万一碰上了,多不好意思,于是蓉蓉把身子隐进路旁的杂树林里,一脚高一脚低地往山下走。
“呜呜……呜……”风声送来一阵哀鸣,蓉蓉向四周张望,什么也没有,怕是猫头鹰叫,猫头鹰叫起来跟女子哭声很象的。蓉蓉又往前走,那“呜呜”的声音越来越响,分明是人的哭声。蓉蓉感到一阵恐惧,她想起有人说起过从前深山老林里歹人抢劫妇女的事,汗毛便一根根地竖了起来。
“呜……呜呜……”哭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近旁,蓉蓉循声拨开几簇杂树,啊——月梅。她看见月梅靠着一株枯树桩,呜呜地哭得好伤心啊!蓉蓉的心一下子吊上喉咙口,她冲上去抱住月梅的双肩问:“发生什么事啦?月梅,月梅,你怎么啦?”
月梅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看她,扑到她怀里,“哇——”地放声大哭起来。
“别哭,你说呀,什么事?"
月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一个字也吐不出,蓉蓉望着越来越暗的林子,心里真有点发毛:“回去,月梅,咱们回去再说,好吗?”
蓉蓉扶着哭哭啼啼的月梅,劝着、哄着,好不容易才回到石屋里,姑娘们都围拢来了。
“怎么啦?怎么啦?”
“摔痛啦?”
“包裹被人抢走啦Y。"
“遇到流氓啦?”……
月梅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一个劲地哭。
“哎呀,真闷死人了,你张口呀。”
月梅把挎包往地上狠狠一摔,又掩面哭起来。蓉蓉拾起挎包,打开一看,奇怪,什么新式衣服,什么上海话梅,都没有。只有月梅各种姿态的照片,还有一大叠信,月梅写给……男朋友的信。蓉蓉楞住了。
“啊啊,又一个陈世美,啊啊,可怜的敷桂英哟。”阿咪铁青着脸,恨恨地骂着。蓉蓉明白了,月梅的男朋友把月梅寄给他的信和照片都退回来了。哦——可怜的月梅,望穿秋水地盼呀,盼来的竟是绝情的心。
“呜呜,我可怎么办呀产月梅腾地眺起来,嚎哭着朝山崖冲去。蓉蓉和阿咪一起拽住她。
“放开我吧,呜——我做人还有什么意思……呜呜……”
“冷静些,月梅,冷静些!”蓉蓉轻轻抚着她蓬乱的发辫,
自己也心酸得差点落下泪来。
“为一个黑心烂肝的男人去死?没出息!”阿咪又恨恨地骂
起来,“干啥这么自轻自贱?哼,不稀罕,我早就说过吧?宁
愿当一辈子尼姑的。”
“是的,月梅,阿咪说的有道理,为了这样的人去死,太不值得了!”蓉蓉的心在翻江倒海地折腾,说话时嘴唇都在颤动,“你有什么比不上他的?只不过因为你在农村他在城市,他就能轻视你、任意地抛弃你。真的,我们有什么比别人差啦?
山里的姑娘有花一般的容貌,彩霞般的理想,清泉般的心,为什么就要求爷爷告奶奶地巴结城里人,为什么要自己看不起自己呢?”蓉蓉在说给月梅听,也在说给自己听,她为自己感到害臊,也为自己感到自豪。
月梅渐渐止住了哭,她慢慢地掏出皮夹子,抽出那张她多少次炫耀过的照片,“嘶——嘶——”地撕得粉碎,往山崖下掷去,白纸片象一群蝴蝶飞进黑森森的山谷,山谷中扬起了悠悠的空鸣……
时间不早了!他一定早就等在潭边,焦急地盼着自己……蓉蓉仿佛看见幽幽的潭水映着他徘徊的身影,蓉蓉现在愈感到他的珍贵和可爱了,她真想立即赶到他的身边……可是,托月梅带的信呢?她想张口问月梅,但看见月梅失魂落魄的模样,就忍住了。
“月梅,跑了一天,回屋去息息吧。”蓉蓉扶着月梅回到屋里。阿咪今天特别热心,帮月梅倒洗脸水,替月梅冲麦乳精。蓉蓉替月梅铺好床,帮她脱下灰尘仆仆的外衣,走到门外,喇喇地抖着衣服上的灰尘。
衣袋里落下一件东西。蓉蓉捡起来,趁着月色一看,啊——她高兴地差点没叫出来:是信,她托月梅带的信! 月梅没交出去,她一定是被自己的遭遇搅昏了头,忘记了。
谢谢,真谢谢你,好月梅里压在蓉蓉心头的石块掀去了,彩色的憧憬又在蓉蓉眼前出现了——真的,人,应该有自己的追求,为什么要按着别人的意志生活?蓉蓉要追求新的不同于旁人的生活,蓉蓉愿意和他一块儿在山里经受磨难,享受艰辛后的欢悦,任别人怎么想怎么说吧!
“阿咪,好阿咪,你照看一下月梅,我……有事出去一下。”蓉蓉颤着声说,强制着自己的喜悦,怕伤月梅的心。月梅呀,你知道么?生活中有了自己的追求,哪伯再苦再累也是心甘情愿的呀。
阿咪好生奇怪地望着蓉蓉泛着光采的脸,弄不懂她为啥突然变得很漂亮。
丝线般的小路,浸在被繁枝密叶筛得斑斑驳驳的月色里,飘飘忽忽,闪闪烁烁,也许踩着它,真能走到那彩色的憧憬里去?
蓉蓉的步子又急又密,象密集的雨点。她伯他等急了,怕夜露浸湿他的衣衫,伯晚风吹得他受凉。
树丛中,有两个紧紧靠在一起的身影,蓉蓉认出是老宋和她的那位,只听得他俩在喃喃地低语:“……爱……爱……爱……”蓉蓉耳热心跳,匆匆从他们身边擦过。
翡翠般的潭,藏在被山露夜雾染得郁郁苍苍的树丛中,沉静,幽深。
他呢?他呢?他呢?
风声铮鸣,树影婆婆,他不在!
他等久了,他生蓉蓉气了,他走了。
蓉蓉怅然若失地站在潭边,任晚风舔着她的脸颊、手臂。
潭,多静哟,多清哟。蓉蓉知道它的源在哪儿了——在心里,在人心里。只要心源不竭,生活之水就会永远长流!蓉蓉轻轻地笑了:明天一早就去找他,在阳光下,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说许多没说清的话。
哪值……
蓉蓉捡起一块石头投入潭中,水纹**开了,象在唱一曲动人的新生活的歌。
呵,这口幽幽的潭哟……
1981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