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浪子小说 历史 吕后·宫廷玩偶

下卷 前度刘郎何时来

吕后·宫廷玩偶 王小鹰 9098 2024-10-20 02:34

  

  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地飞扬着,将人世间一切美好的和一切丑恶的都掩盖得无影无踪了。

  替吕太后送丧的队伍像一条透巡蜿蜒的灰蛇,从长乐宫出长安城一直绵延至长陵。

  朔风低吼着,盘旋着,将雪花搅得走龙舞蛇,将送丧行列中的哀号击破,化成片片碎瓣散入雪花之中。

  队列仿佛是默默行进着。

  少帝刘弘与皇后鹃坐在铺着软毡的格车里,车厢里还放着火盆,可少帝仍觉得彻骨的冷,他紧紧地拥着皇后,仍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少帝是害怕,害怕行列中那些刘姓皇子皇孙会突然冲过来将他杀死。太后健在时,少帝隐居深宫极少露面,诸事都有太后替他操办。现在他的靠山旬然倒塌,他就像被人猛地推到悬崖边,随时都有落崖的可能。他听见车帘外不时掠过答答答答的马蹄声,他从帘缝中望出去,是全副盔甲的朱虚侯刘章和东牟侯刘兴居骑着马不时地在他车荤前后穿梭。说起来,他们都是他的皇兄,可少帝知道他们名为护驾,却无时无刻不在筹划谋夺他的皇位。

  少帝拥着皇后,轻声怨道:“你父亲为何不来护驾?你伯父为何也不来护驾?万一他们动起手来,联该如何是好?!”

  原来执掌兵权的大将军吕禄和吕产今日都没有护送太后灵枢出丧,他们带重兵驻守未央宫和长乐宫。

  鹃年纪不大,在她母亲摇光夫人的**下,已修炼得容止端庄,机敏凝重。她悄声劝慰道:“陛下不必忧虑过重,怕伤了陛下身子。陛下但放宽心,你忘了吗?太后临终叮嘱我父亲与我伯父万不可护灵枢出丧,宫廷虚空,便会让人乘虚而入。如今他们重兵驻守皇宫,外面的人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少帝这才稍稍安宁下来,却仍拥住皇后不松手,现在皇后成了他心目中的保护神了。

  队列行经之地,沿途有许多百姓冒着风雪夹道观看,他们原想瞻望太后遗容,瞻望天子龙颜,可是天子躲在御辈里,太后躺在灵车上。数百辆车都包裹着素续白麻,根本分辨不出哪是天子御荤?哪是太后灵车?只有一辆车与众不同,敞着篷,车肚内金饰玉砌,端坐着一位盛装宝冠的美人,任风雪侵凌,她只闭目含笑,稳若磐石。那么一长队素白的送葬队列中仅有那么一点鲜艳夺目,百姓们点点戳戳,惊叹不已,议论纷纷。看她的打扮像一个公主,却又为何抛头露面?便有知情人解了谜底,原来她是太后贴身侍脾,唤作紫衣姑娘。太后驾崩,她自愿陪葬,愿永生永世服侍太后。于是皇上嘉封她为护灵公主!

  紫衣姑娘有生以来第一次穿戴公主的服饰,她含笑走进她的坟墓。

  雪愈下愈大,将送葬的行列吞噬了。

  天寒地冻,长安城仿佛凝固了。雪压宫楼,虽然是一派洁白寂静,那寂静却让人忐忑不安。

  城墙脚朱虚侯刘章的府邸中,这几天却不平静,人来人往特别频繁。朱虚侯夫人嵋不动声色,仔细观察,见来往者有朝中重臣,也有齐王府派来的将官,便心知不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她料定夫君他们在密谋造反,她想她应该立即告知父亲知晓。父亲现在执掌北军军权,只要一声令下……不不不,若那样,刘章定然性命不保,刘家人血流成河,多少朝臣也要人头落地!可是,若不及早向父亲告发呢?一旦刘氏子弟谋反成功,父亲及吕氏一门将难逃被屠戮的恶运!一边是丈夫,一边是父亲,一边是刘氏,一边是吕氏,两族人的命运仿佛就搽在媚儿手心中了!

  媚儿脚橱徘徊了好几日,两边她都舍不得,两边她都不能舍。最后她决定只有与刘章摊牌,奉劝他不要参与谋反,保持忠节。

  刘章已连着几夜不进媚儿的房间了,他们密谈都在后花园的小花厅里,园门口就有卫兵把守。嵋儿思来想去,只有等他送客出来的时候拦住他了。

  雪雾天晴,一弯冷月抖抖索索地挂在重叠宫楼的飞檐上。媚儿守在从后园小花厅出来必经的轩廊里,虽裹着裘皮外衣,仍冻得血脉凝滞,指尖麻木。好不容易见刘章陪着两位大人出来,忙闪过一旁。天黑,轩廊内没有油膏灯烛,刘章等人并无觉察。媚儿却看清了那两个大臣是太尉周勃和右垂相陈平,不禁一阵心惊肉跳。待刘章送客出了大门折回花厅的时候,嵋儿扑出来跪倒在他跟前。

  “夫人?你怎会在此?”刘章大吃一惊。

  嵋儿饮泣道:“刘郎,刘郎曾起誓答应过臣妾不做图谋不轨之事,如今太后尸骨未寒,你们就要抢夺皇位了,天理不容啊!”

  刘章一听便知密谋已瞒不过夫人,便道:“我当初起誓太后在世一日,我便不提谋反二字。如今太后谢世,这皇位自然就该由我大哥来坐了!”

  循儿道:“历来谋反之臣无有善终的,刘郎啊,嵋儿为顾全刘吕两族的安危存亡,没有将你们的事告诉我父亲。刘郎乃天地间坦**君子,妾身便是敬重刘郎,才苦苦等候在此,望刘郎再作权衡,慎行慎行啊!”

  媚儿的话却提醒了刘章,心想:她虽与我恩爱,毕竟是吕禄那贼的亲闺女,不可不防啊!便沉吟道:“夫人之言也有道理。夫人,这廊子里阴冷,不如随我去花厅,我们俩商量一个妥善之策,也好去应对我那几个兄弟呀!”

  媚儿见他似有转机,深信不疑,便随他来至花厅门口。刘章作了个揖道:“夫人先请进。”嵋儿想也没想就跨进门槛。只听身后唠地一声,门被带上了。刘章隔着门板道:“夫人见谅,刘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几天朝廷局势不稳,火进一触及发。夫人不如静待于此来得安全,待我大哥坐定龙庭,刘章便来接你,送你一顶王后的凤冠!”

  媚儿拚命推门推不开,她哭道:“刘郎开门,刘郎我不稀罕什么凤冠,刘郎你放我出去呀!”

  可是刘章只命家将把守后园之门,不准放任何人出入,自己却匆匆离去了。此刻他身负重大使命,联络刘氏兄弟起兵夺取皇位,他已顾不得夫妻恩爱、儿女情长了。

  却说高后七年秋,太后割齐地的琅邪郡为琅邪国,封吕要的女婿、高祖同宗堂弟刘泽为琅邪王,那刘泽便携夫人樊无射赴琅邪就任国王。虽有了王号,却因琅邪只一郡弹丸之地,刘泽终究不甚满意。想自己在高祖手下便为将军了,如今在刘氏宗亲中辈分又是最高,却屈居那些个侄儿孙们之下,颇为失意,终日灌酒解闷。

  这一日,忽有齐王刘襄派遣郎中令祝午拜渴琅邪王,称道:“吕氏背叛高祖白马之盟,横行朝廷之上,挟持少帝,为非作歹,群臣敢怒而不敢言。现在齐王欲举义兵诛吕扶正,可是齐王年少,无指挥军阵的经验。琅邪王是高祖摩下强将,齐王愿将军队指挥权委任于大王,与大王共举义事。齐王请大王赴齐国都城临淄商议破吕大计,大王可速速启程。”

  那刘泽大喜过望,心想此乃天赐良机也,让我指挥齐国军队攻打吕禄、吕产那两个家伙还不是绰绰有余?说不定那九五之尊便得由我来坐了呢!

  于是即刻穿甲备马欲行,却被夫人樊无射拦住了。无射方才一直在客厅外间听,祝午的用心她看得一清二楚。她对刘泽道:“将军休要轻信祝午的诡言,那齐王素来与将军疏远,将军居琅邪郡为王,他正记恨于心,岂会拱手将兵权交与将军?况且齐王图谋皇位已久,众所共知。定是齐王唯恐将军与他领顽相争,故而设计要囚禁将军呢!”

  刘泽此时哪里听得进无射的劝告?拂袖道:“妇人之见,鼠目寸光!你不要坏我大事,倘若我登龙庭掌朝纲,你做不了皇后起码也是个夫人吧!”抬脚要跨出门槛,却被无射扯住了袍袖。

  “将军,妾身从不妄想入主后宫,妾身只是担心将军安危,你们刘氏那些皇子皇孙,一个个如狼似虎,恨不得你吞了我、我吞了你的,将军万万不可中了他们的圈套!”无射哀哀求告。

  刘泽一脚瑞开了无射,骂道:“贱人,竟要挑拨我刘氏宗亲的关系,是你那个雌老虎的母亲教你来做奸细的是吧?”

  无射跌倒在地,横泪泣道:“妾身嫁于将军,生死都是将军的人了,怎会再为他人做奸细来坑害将军呢?还望将军明鉴啊!”

  那刘泽却寻思:一旦他率军诛吕成功,必定要将吕氏家族斩草除根,杀尽灭绝。到那时无射也不得生,不如现在结果了她,也好进一步取得齐王的信任。想着便从腰间噢地抽出佩剑。

  “将军,你这是何意?!”无射望着寒光闪闪的利剑,惊休地问道。

  刘泽面露杀机,阴冷地说道:“夫人,刘泽怕你留在世上,日后徒遭兵勇屠戮,不如由我送你上西天,免得沾污了你清白的身子。”

  “将军,我不姓吕啊”无射爬起来,边喊边逃。

  “可你是吕要的女儿,终难逃脱一死!”刘泽狠狠地说着,手起刀落,樊无射人头落地了!

  却被樊无射言中,刘泽赶到齐国国都,就被齐王扣留。齐王反将琅邪国的军队统归自己靡下,率大军浩浩****朝长安城进发。

  数日后,无射之母、临光侯吕要被冲进宫禁的刘氏兵勇用鞭子活活答毙。

  大汉朝各诸侯王都接到了齐王发出的告诸侯王书,历数吕氏家族擅自废立皇帝,诛杀三个赵王,更除刘氏封国而封吕姓王;利用职权、独断专行、聚兵逞威、胁迫忠臣、假传圣旨以令天下的种种罪行,作为齐王起兵的檄文。

  相国吕产闻之,立即派遣颖阴侯灌婴率兵出阵迎战。那灌婴却将军队驻扎在荣阳,暗派人与齐王联络,要齐王联络各诸侯共同发兵诛灭吕氏。

  长安城中依然是商贾云集,街市繁华,灯红酒绿,歌舞升平。老百姓并不关心吕氏还是刘氏执掌龙庭,他们所虑是诸侯们不要兵戎相见,天下安定,“民务稼墙,衣食滋殖”。

  城西南的建成侯府中,明烛高烧,笙管缭绕,仍驱不散萦绕在那些飞檐廊砌、雕梁画栋之间的阴晦之气。

  吕禄正在他优雅精致的府邸中摆下丰盛的宴席,单邀了知心好友且是妻舅的哪寄,与摇光、灰蝶两位如夫人一起对酌行筋,以解郁结于心中的烦躁与担忧。

  吕禄虽已封为赵王,却没有离开京都去赵国就任,太后临终赋予他执掌北军的重任,要他与吕产一起辅佐少帝临朝执政。太后殡葬期间他和吕产日夜惕厉,巡视于宫禁之中。幸而一切安顺,未出意外,现今刘弘已登龙庭朝会群臣,太后有遗诏,使吕产为相国,审食其为帝太傅。吕禄原以为万事大吉,自己可以将息调养一阵了。却不料风云突变,齐王檄文天下,发兵讨吕,灌婴驻兵不前,左右观望。吕禄想那齐王兄弟,一个个身高力强,武艺不凡,自己虽掌重兵,未必是他们的对手,到头来恐怕难免身首异处的下场。于是整日价提心吊胆,坐卧不宁。是妖冶妩媚的如夫人灰蝶出的主意,设家宴为夫君驱愁解闷,邀了兄长哪寄来凑热闹。那摇光夫人善通音律,便拨拉弹唱以助酒兴。

  酒至数巡,吕禄已是半醉,拉住哪寄的手透露心中所虑:这兵权犹如只烫手的山芋,弄不好反招杀生之祸啊!

  那哪寄趁机摔掇道:“齐王与诸侯就是怀疑你们二吕手握重兵要反上作乱,故而才发兵讨伐的呀。弟以为你们不如把兵符交还给周勃太尉,与大臣们订立盟约,而后回到赵国封地当一个太平国王,岂不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那样齐王便会退兵,朝野上下都会称赞大将军是大度宽怀的英明之王啊!”

  那灰蝶又为吕禄斟了酒,娇慎道:“老爷,妾身愿去赵国为后嘛,在京城,老爷你总是君主之臣,可到了赵国,老爷你便是一国之王了呀!”

  这些很对吕禄的胃口,便道:“爱妾放心,明日我即与相国吕产商议,将兵符一起还给太尉,便启程去赵国当个逍遥之王。”

  哪寄与灰蝶相视一笑,只不断地殷勤劝酒。

  一旁拨弦弄琴的摇光听在耳里,急在心间。想待席散后提醒老爷吧,但老爷如今夜夜在灰蝶房中安寝,根本无法与他交谈;若不提醒老爷,待明儿他真的交出了兵符,岂不是要大祸临头了吗?摇光便顾不得其他了,推开瑶琴,跪于吕禄案几前,俯首叩道:“老爷,你是太后亲封的大将军,万万不可交出兵符啊!一旦你失去兵权,吕氏家族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哪寄与灰蝶都吃了一惊,他们没料到摇光夫人会当场反对他们的主张。那灰蝶正要巧言掩饰,吕禄却醉醇醇地对摇光斥道:“你一个妇人家懂得什么呀,你是怕我封灰蝶为王后,委屈了你不是?你放心,老爷心里记着你的……”吕禄打了个呢,吐出一股酒气。

  那灰蝶乘机扶起吕禄道:“哦,老爷醉了,妾身扶你进屋歇息去吧!”

  摇光望着狼藉一片的残酒,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悲哀。她转回自己房中,合衣躺在**,寻思着如何寻机会力劝吕禄不要放弃兵权,却不堪疲劳,朦胧睡去。

  摇光睡梦中被喝斥声惊醒,睁开眼,却见自己的双手和双脚都被人缚住了。她想喊,嘴巴也被丝巾塞住出不了声。恍惚间,她发觉自己被人抬至后园漆黑的小柴房里,惯在一堆茅草上了。她拼命地挣扎,却挣脱不了,徒然耗尽了力气。

  这时,有家奴提着盏膏烛灯笼进来,一边道:“夫人当心了,这里面缝靛。”

  摇光抬眼一看,随后进来的却是灰蝶。摇光怒视着她,却无法与她评理。那灰蝶却道:“夫人,我要让你明白缘由,莫道我灰蝶是妒忌小人,只因周太尉、陈承相他们拘囚了我父亲哪商作人质,逼我兄妹来赚老爷手中的兵符。我何尝不知道老爷交了兵符,吕家便无生路,可是为了我哪家合府的安危,我灰蝶已别无选择了。卖夫求生,要遭人唾骂终生,灰蝶的难处望姐姐能够体谅。姐姐暂居于此,不会有什么危险,以后的事,就看姐姐的运道了!”

  灰蝶说完,转身出了柴房,隐没在无边的黑夜之中。

  摇光幽闭柴房,并不知黑夜白天地度了几日,时有家仆送水送食,其时便抽去她嘴中的丝巾,解开她手腕上的绳索,待她用餐之后复又缚上。

  那一日忽然有一群士兵冲进柴房将她拖了出去。摇光见来人都不是自己府中的家仆,方知局势已变。

  原来吕禄对哪寄深信不疑,交出兵符。周太尉迅速夺回了北军的统帅权。刘章劫得持皇帝信节的渴者,冲入未央宫,诛杀了吕产。周太尉下令悉捕吕氏男女,无论老少一律斩杀。

  摇光被拖到大堂,看见吕禄被五花大绑地缚着,曲膝尘埃。一个年轻气盛的将领,原是北军中的都尉官,曾为吕禄部将,抱拳称道:“大将军,末将奉太尉周勃之命,诛杀吕氏人等。军命难违,还望大将军助末将完成使命。末将不忍心斩杀大将军,请大将军自裁吧!”

  吕禄闻言,涕泪横流,哀哀求告:“请将军代为转呈周太尉,北军兵符是我拱手交出,功可抵罪,留我一条性命,愿为太尉鞍前马弃!”

  摇光羞愤难握,奋力用舌尖顶出口中丝巾,喊道:“老爷,你堂堂大将军的威风呢?你当朝国丈的尊严呢?”

  吕禄见摇光蓬头垢面的样子,挪膝代步移到她身边。他们都被反缚双手,便交颈相拥,失声痛哭。

  吕禄恨声道:“悔不听夫人篇言,落得这般下场!”又咬牙切齿骂道:“俪寄,你这卖友求荣的小人!我便是死,也要变成厉鬼索你的命来!”

  摇光仰起脸对那都尉官道:“这位将爷,你知道我们的女儿乃当今国母吗?就是死,也得让我们跟皇后道个别吧?”

  那都尉官亦不忍看这场景,一巴掌挥去一把泪,道:“夫人还不知么?少帝与皇后……已被东牟侯刘兴居射杀而毙于未央宫中!”

  “我的鹅儿啊”吕禄哭喊道。

  摇光夫人只是一阵昏晕,孩儿已先去了,自己苟活于世有什么意思?便不再言语,只等着将官出手。

  窗外传来一阵阵嘶喊和哭叫。那都尉官“唉”地跺了下脚,抽出锋利的佩剑,用剑头挑断吕禄夫妇手上的绑绳,将剑掷于地上,道:“请大将军自裁吧!”

  那吕禄浑身筛糠般地抖着,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淌下,手却怎么也拿不起那柄剑。

  摇光一横心,道:“老爷,妾身愿与你来生再结连理枝!”便伸手抄起佩剑,洒泪刺向吕禄胸膛,那吕禄眼睛还未来得及闭上便倒下了。摇光狠命抽出剑,惨惨地叫了声:“鹃儿,慢点走,娘来了!”横剑往自己玉笋般的颈脖抹去,殷红的血喷溅出来,直冲上丈把高的雕花栋梁。

  却说循儿被刘章反锁在花厅之中,每日虽有侍脾送来好菜好饭,却张口难以下咽,心绪乱麻一团。每每向侍脾们打探朝廷局势,总被答曰“不知道”。媚儿有眼成了瞎子,有耳成了聋子,每日数着更点盼太阳西斜,又数着更点盼太阳东升。

  媚儿知道长安城中父亲与夫君正在决战,夜里她常常被恶梦惊醒。有时她梦见父亲被五花大绑地推出去斩首,有时她梦见夫君被簇飞的乱箭射死,每每弄得她肝胆俱裂而号陶大哭一场。

  媚儿处在一个万劫不复的地位,刘家人胜了,她必死,吕家人胜了,她也必死!

  媚儿猛地推开窗权,对着漆黑夜空大喊:“天哪,你既将我生于吕家,却又为何让我遇见刘章?如今是死,是活,就让它快点降临吧!”

  呼啸的夜风将嵋儿的呼喊传递得很远很远。夜风中隐约有铿锵的兵器撞击声,那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响,进了大门,穿过花园,直奔花厅而来了!

  终于来了,媚儿的心反倒平静下来。她整理云鬓和衣裙,然后安详地坐了下来。

  花厅的门呼澎被撞开了,拥进一群手执薪烛的士兵,团团将她围住。

  嵋儿膘了他们一眼,冷笑一声,问:“你们姓刘还是姓吕?”

  一位武弃跨上一步,大声道:“将士们奉太尉周勃之命,悉捕诸吕男女,无论少长一律斩之!”

  嵋儿高高挑起俊眉,笑道:“我可不姓吕啊,我嫁与了朱虚侯刘章,我便是刘家的人了!”

  武弃道:“正因夫人是朱虚侯元配,太尉开恩留得全尸,准你绞罗带一条,速速悬梁自尽吧!”说着,便抖出一团卷裹着的素绞,划出一道寒光。

  嵋儿的心坪坪坪几乎要蹦出胸膛,死,就这么简单地逼在眼前了?她虽不惧怕死,可她不愿意死,她是那样的年轻,那样的美丽,那样的精力旺盛,那样的聪明智慧!这样璀璨的生命去为争权夺利者而死,岂不是太可惜了?

  “我要见刘章!刘章临走前说过,务必要我在这儿等他得胜归来。不见到刘章我决不去死!”嵋儿高傲地仰起美丽的头颅。稠儿相信,刘章并不知道周太尉手下的士兵闯入了他的府邸竟要杀他的爱妻,刘章一定会来救他的嵋姐的!新婚之夜,她为了表明心迹,举起他赠给她的箭链刺向胸膛,他发疯似地扑上来夺下箭傲,拥着她道:“这世上若没有了嵋姐,荣华富贵还有什么意思呢?”

  那武弃被她镇定的态度搞糊涂了,心中疑惑起来:万一朱虚侯真的不想杀他的夫人呢?他若逼死了她,将来朱虚侯怪罪起来,他也兜不起呀!于是,武弃派出一名士兵速去军营察告朱虚侯,听朱虚侯的回话再作道理。

  那士兵得令匆匆去了,嵋儿的心却忽地悬空了。原来她心的深处并没有十分把握啊!万一刘章他……媚儿不敢往下想,巨大的恐惧笼罩了她全身。

  等待是多么让人焦心,媚儿的神经像一张绷紧的强弓,心脏沉重地撞击胸腔,她几乎透不过气,她站在窗前,大口吮吸凛冽的寒风。夜空像口倒扣的铁锅,星月无辉,时而划过一颗惨烈的流星。

  士兵们手中的薪烛燃尽了,又换上了新的烛把,花厅中猛地洞亮起来。

  姻儿深深地吸了口气,一遍遍地安慰自己:刘郎一定会救我的,刘郎一定会救我的……

  马蹄声答答答答地像利剑挑破黑夜。

  传讯的士兵回来了!

  “怎么样?朱虚侯有赦免的手简吗?”那武弃冲上去问道,他也不忍心这么美丽的女人死在他的手中。

  那士兵摇了摇头,只递上一根银箭!

  们儿一眼望见那箭,心噢地往下坠去。她伸出手,手抖得厉害,她接过箭链,小小一只箭竟是那么沉重!

  稠儿将箭举到薪烛前,她看到箭尾处赫然烙着刘章的名字!

  媚儿凝视片刻,忽然仰天大笑,珠子般的眼泪布满了她光洁滑腻的面颊。

  稠儿缓缓地将那锐利的箭头刺进她柔软的胸脯,然后轻轻地叫了声:“刘章……”便像落花一般飘落在尘埃间。

  数月之后,由众大臣反复权衡利弊而推举出的高祖四皇子、代王刘恒就要即位做大汉朝的新皇帝了,他便是历史上著名的汉文帝。

  疑岌宏伟的未央宫修葺一新,新皇登基大典明日便要在大殿中隆重地举行。是夜,薪烛通宵燃烧,一队队全副兵甲的卫士频繁地巡视着宫禁内外。

  离未央宫一箭之遥,是黯淡陈旧了的辟阳侯府。府门前悬挂着的膏烛宫灯一盏也没有点燃,辟阳侯府悄悄地伏在未央宫璀璨灯火的背阴处。

  时过黄夜,大街上万籁俱静,一片沉寂。辟阳侯府斑驳的黑漆门推开一条缝,闪出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取下了门媚上的“倚我”匾额,又闪人门缝中去了。

  辟阳侯审食其将太后赐赠的“倚我”匾额拿到灶房,投入火炉,看火舌吱吱地舔没了它,方才离去。

  审食其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背拘楼了,胡须花白了,面颊削瘦得只剩刀背宽了。

  审食其回到卧房,姑洗夫人吃力地从**欠起身问道:“摘下来了?”

  “摘下来了。”审食其闷闷地答道。

  “烧了?”姑洗又紧追了一句。

  “烧了!”审食其无限苍凉地叹道。

  姑洗夫人便躺下了,姑洗夫人马上就要临盆了。

  姑洗夫人躺了一会,见审食其仍在房中缓缓地踱着步子,便填道:“你呀,真是草鸡!明日一早朝见新君,新君又不是老虎!听说刘恒这个人还算宽怀仁慈,再说你都告诉陆大夫了,你掐死了吕后,是立了大功的呀!陆大夫一定会为你报功的,新君说不定会封你……”

  “罢了罢了,你少说几句行不行?”审食其突然火气冲天地喝住了她,道:“你先歇吧,我到园子里透口气去!”

  审食其一脚跨出房门,已经是老泪纵横的了。

  花园里夜露很重,苔阶湿渡渡的。花木扶疏,草虫卿卿,风送来何处丝竹悠悠。

  审食其让眼泪尽情流淌了一会,心里面舒畅得多了。这么些风风雨雨的日子,他到处曲意逢迎,依阿取容。为求生存,他连哭都不敢哭,不敢为太后哭,不敢为自己哭,今日夜里终于哭出来了。娥殉,你可听到了我的哭声?

  他抬头望夜空,雾帐低垂,月色惨淡。夜沉沉,月茫茫,夜雾中恍惚见一位袅袅婷婷的娇人儿,硕长柔韧的身姿像一株不枝不蔓的莲花,她端雅大方地笑着朝他走来……

  她便是当年沛县初见时的吕娥殉。

  史载,辟阳侯审食其于汉文帝三年被淮南王刘长以金椎击毙。不知他在九泉之下能与太后重聚吗?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简体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