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安城的最西北角,南临兴宁坊,西靠长乐坊,紧依城墙的地方,有一大片华丽的宅宇,殿楼逶迤,飞檐相接,是本朝诸亲王和皇子居住之所,名叫十六宅。
唐宪宗赐给郑玉棠的住所荣华院,也在这十六宅内。她听了杜秋娘的话,平日里深居简出,低调渡日,虽然皇子们的屋第很集中,她也从不跟别人来往。
这日夜里,王守澄突然捎话给她,说杜秋娘被下狱了,让她去一趟,商量如何救出秋妃?郑玉棠没有丝毫迟疑,急忙把婴孩交给奶娘,立刻赶去。
神策军总部,几个神策军将领鱼贯而入,一起参拜新任副中尉。王守澄微笑地看着他们:好,你们来得齐全!今日陛下病倒,突吐中尉另有差遣,便把兵符交与咱家,命咱家护卫陛下,禁守皇宫。各位须小心谨慎,仔细巡查,确保天家万无一失!
众人都说听令,突然一个太监带着一群武士走进来,喝道:太后有旨!
王守澄有些莫名其妙:太后娘娘?她老人家管不到这禁军吧?
太监指着他,尖声说:大胆,你竟敢抗旨?先把他抓起来,快呀!
几个武士抓住王守澄,他挣扎着叫道:你们是谁?竟敢来禁军抓人!那太监又尖声说,太后有旨,查突吐承璀被杀,死因不明,着将所有归突吐承璀统管的禁军头领全都关押,原地候审!王守澄大吃一惊,停止挣扎,众将领面面相觑,也都不敢作声。
郑玉棠躲在窗外,偷窥到里面发生的事,吓得退缩到阴影里,不知怎么办才好?
杜秋娘在牢房里也很焦急,心想值此关键时刻,我却被拘牢中,外面发生的事一概不知。突然一个牢卒走来,打开牢门。郑玉棠急急走进来,杜秋娘大喜地冲上前去,说玉棠?你怎么来了?郑玉棠见那个狱卒退出,这才急切地说,姐姐,出大事了!
杜秋娘听她道出一切,吃惊地说:竟有这事?太后疯了吧?哎,陛下怎么样了?
郑玉棠忙说:我去了紫宸殿,本想见陛下,但他仍在昏迷中。我觉得此事蹊跷,只好拿一根金钗,收买了这天牢的狱卒,让他放我进来见姐姐,请姐姐拿个主意。
杜秋娘皱眉说:你可曾见到突吐公公?我让他快去保护陛下,难道他……
郑玉棠叹息着打断她:姐姐,你还不知道吧?突吐承璀被人杀掉了。
杜秋娘更吃惊,思索着说:看来真是有人谋逆啊!宫中要出大事,就在今晚!
郑玉棠吓得发抖:谁?谁敢谋逆?他吃了豹子胆了?
杜秋娘冷笑道:若我猜得没错,谋逆之人多半是舒王,可能太后也参与了……
郑玉棠不知所措:是这样?哎呀姐姐,你快想个法子,必须阻止他们!
杜秋娘果断地说:你说得对,可是玉棠,如今别无他法,只有去通报郭贵妃。
郑玉棠不解地说:郭贵妃?她跟我们从来不是一路人,又怎会跟我们结盟?
杜秋娘冷静地说:这次情况不一样,她必须跟我们结盟,而且,我们也只有靠她了!玉棠,你就去告诉她说,不管谁想当皇帝,首先会对她和太子不利!
秘道里,舒王带着一群黑衣杀手赶来,他们点着火把,如一道道闪电,在秘道里穿行。舒王走在最前面,不断回头说:快,兵贵神速,趁宫中无人,先擒住李纯!
正阳宫内,红烛高烧,郭贵妃披散着头发,只穿内衣,在听郑玉棠禀报。她跪在地上说,如今情况紧急,秋妃才让妹妹来找贵妃娘娘!钟姑姑在旁喝道:大胆贱婢,竟敢与娘娘姐妹相称!郭贵妃伸手制止她,又惊讶地问郑玉棠:这是真的?本宫只知秋妃下狱,却不知陛下病重,突吐公公被杀,这一切都与母后有关?这、这不可能啊!
郑玉棠忙说:秋妃判断,有人谋逆,多半太后也参与了,宫中可能要出大事,陛下危险啊!秋妃让妹妹提醒娘娘,无论谁想当这个皇帝,都会对娘娘和太子不利!
郭贵妃突然想起,着急地问,太子呢?钟姑姑在旁说,他得知宫中有难,吓得躲在桌案下不肯出来。郭贵妃见李恒只穿内衣,躲在桌案下瑟瑟发抖。气得指着他骂道:你这窝囊废,提不起来的豆腐渣!此事跟你性命攸关,你躲得了一时,还躲得了一世?谈虎色变,哪像个帝王之子?李恒在桌案下嚷嚷:儿臣怕血,怕见死人。母后,这事不该找儿臣,该去找舅舅啊!快派人去给舅舅送信,让他来铲除逆贼,平息内乱!
郭贵妃猛醒地说:是了,快派人去通知郭府,让本宫的兄弟带兵来救!
郑玉棠着急地说:可是贵妃娘娘,远水不救近火,这陛下病倒,禁军将领关的关,死的死,总要有人出头来统领事务,才能制止宫变,救你我于水火呀!
郭贵妃也急得束手无策:嗨,你有什么好主意,就直说嘛!
郑玉棠坚决地说:请娘娘去天牢放出秋妃,她能文能武,必会解救我们于危难!
郭贵妃无奈地看着钟姑姑,钟姑姑忙说,娘娘,此事紧急,应不计前嫌,否则宫中生乱,玉石俱焚!郭贵妃这才下定决心,忙说,好,本宫就这么办!
含元殿里也是秉烛以待,舒王带着一行人鱼贯钻出秘道,太后和宋若昭连忙迎上去,一起叫道:舒王,你来了?舒王对她们点点头,又转对手下说,你们快去紫宸殿,把李纯抓起来!杀手们欲走,太后却喊道:且慢!你们先别走……
舒王不解地看着她,太后忙说:皇儿已经病发,或者醒不过来?你我何必担这弑君罪名,让天下人唾骂,令青史蒙羞。不如等皇儿自然死亡,舒王再登基也不迟!
舒王急得说:这,太后这般迟疑不决,小王无法开始行动,只怕贻误战机啊!
太后缓缓地说:自古宫闱之变,莫不以忍者获胜,哀家心意已决,愿以一忍而取天下。倘若皇儿醒不转来,则朝野无首,可保舒王取而代之,便无后顾之忧了!
舒王急得直跺脚:太后嫂嫂糊涂!此时不灭李纯,他日便难行革鼎之举啊!
太后坚持道:哀家觉得此计,比你的杀戮更加慎密可行。
舒王生气地说:可是太后若再迟疑,只恐李纯那边先动手,你我将悔之晚矣!
太后想了想,说今夜之事,宫中无人知晓!你我就商定,暂等三柱香的功夫。三柱香后,若李纯还没死,舒王再行动也不迟。舒王只好依她,又说,那个杜秋娘有点麻烦,要赶快把她处死,免得误事!太后点头说,哀家也依你,就让你的人去执行吧!
舒王便派两个杀手去天牢执行,又派了一个机灵点儿的杀手,去紫宸殿打探,看那李纯怎么样了?再让其他人把这含元殿给围起来,不得走漏一点风声……
杜秋娘焦急地在天牢里等候,突然两个杀手走来,打开了铁栅栏。杜秋娘满怀希望地奔过去,问他们是不贵妃娘娘派来的?那两个杀手举起刀,一起狞笑着说,我们是奉太后之命来处死你!杜秋娘大惊,连忙闪身躲过,那两个杀手又接着扑过去。杜秋娘一人徒手空拳,要对付两个拿刀的杀手,情势凶险万分。正巧郭贵妃带着郑玉棠急急走来,后面跟着一群牢卒。她当即喝道:住手!你们是谁?竟敢闯到天牢来杀人?
那两个杀手互相看了看,连忙冲出铁栅栏,打散那群牢卒,逃了出去……
杜秋娘欲给郭贵妃下跪,后者忙扶住她:事态紧急,不必拘礼。秋妃,逆贼谋反,陛下有难,本宫令你出面主管此事,务必要阻止危难!天家性命都在你一人身上!
杜秋娘坚决地说:姐姐放心,妹妹定会与你同心同德,共灭逆贼,死中求生!
郑玉棠在旁边高兴地说:这下好了,我们先去看看陛下吧?
紫宸殿里,唐宪宗已慢慢苏醒,杜秋娘和郭贵妃一起把他扶起来……
唐宪宗惊诧地看着她们,无力地问:你们两个人,怎么会一起来了?郭贵妃不禁流泪说,陛下还不知道?宫中恐有大难了!唐宪宗皱起眉头说,你在、你在危言耸听?杜秋娘忙说,贵妃娘娘说得没错,但眼下还不算大难,而是恐有大变!唐宪宗看着她,又问:爱妃怎么出狱了?是不是突吐承璀放你出来的?杜秋娘果断地说,他已被人杀害,禁军头领也悉数被关!臣妾估摸着,是有人欲谋反!此人必是舒王李谊无异,说不定太后也参与了?故而她才来诬陷臣妾。唐宪宗震惊莫名地说,不!这不可能……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又立刻扶住头:哎呀,朕的头,还是疼!
杜秋娘沉着地对郭贵妃说:姐姐,趁舒王的人还没赶到,你快把陛下送往你宫中,藏起来。妹妹即刻派人去给杜相和崔相送信,让他们在宫外发兵,赶来勤王!
郭贵妃点头说:如此甚好,本宫也给郭府捎了信,让本宫兄弟一起来勤王。
杜秋娘又转对郑玉棠说:妹妹快回荣华院,保护好儿子。眼下没人去害你们!
郑玉棠连忙离去。几个太监扶起唐宪宗,欲带他出殿。郭贵妃又问杜秋娘,应该把陛下藏哪儿?杜秋娘想了想,说姐姐的庭院里,可是有一口枯井?郭贵妃大惊,说妹妹连这个都知道?杜秋娘神秘地笑了笑,说那枯井正是藏人的好地方,妹妹在镇海便知。姐姐快走啊,妹妹派人送了信,还要到另一个地方,也去发兵勤王……
郭贵妃赞赏地看着她:不料妹妹竟是巾帼英雄,还能运筹于帐幄之中。
紫宸殿外,那个探子偷偷跑来,想窥视殿内,杜秋娘换了简便的服装,手持宝剑匆匆走出来,两人正好打个照面。杜秋娘立刻闪身喝道:谁?探子并不答话,举剑便刺,杜秋娘赶快持剑抵挡。三下两下,那探子便被她刺死在阶下,她又飞快地跑开。
皇宫门口,两个正阳宫的太监气喘吁吁地跑来,对把守宫门的禁军亮出令牌。禁军点点头,迅速开启了沉重的宫门。两个太监匆匆出宫,很快隐没在夜色中。
宫门又立刻关上,守卫无事一般地站着岗。稍倾,几个武士潜来,如砍瓜切菜一般,把守卫尽数杀死。然后他们换上了守卫的服装,又把守卫的尸体拖到一边。
神策军总部,烛火昏暗,王守澄和几个神策军的将领都被捆着,一起坐在地上。几个武士看守着他们,但武士们也是精神倦怠,昏昏欲睡。王守澄担心地看着他们,心里转着极其自私的念头,心想他们到底是谁?他们杀了养父,会不会也杀了我?
一个黑影从窗外悄悄翻进来,直扑他身后。王守澄发现了,欲惊讶地叫出声,却被那人封住嘴。杜秋娘在他身后小声说,别叫,是我来救你!王守澄怔住了,杜秋娘已经迅速解开他的绳子。王守澄抖开绳子站起来,杜秋娘又把一柄剑塞给他。两人欲悄悄离开,却被一个武士发现,喝道:你们在干什么?杜秋娘连忙拉了王守澄一把,说快走!那几个武士已经冲过来,与他们混战在一起,几个禁军头领也关心地注视着。
杜秋娘和王守澄渐渐不支,眼看就要打不过武士们。一个武士刺来一剑,王守澄肩臂受伤流血,倒在地上。几个武士冲上来,几把剑都指着杜秋娘,逼住了她……
杜秋娘“咣当”一声丢了剑,大义凛然地说:你们是舒王的手下吧?舒王谋反,大逆不道,哪怕得逞,日后也难立庙堂!陛下已洞察一切,派人送信出宫,很快就有人来勤王,你们的阴谋诡计行不通了!舒王若被擒,你们是何下场?都该仔细想想!
一个武士看了看众人,小声说:她说的有理。
杜秋娘又大声说:你们已无路可走,正该反戈一击,放出这些禁军头领,随我等去平息叛乱,护驾勤王!若有此伟举,则一概不究,乃你们之幸,万民之幸也!
那个武士便丢了剑,大声说:我等勇士,不合认贼为父,都该拨乱反正!
其他几个武士也相继丢了剑,杜秋娘和王守澄忙去给那些将领解绳子……
已是凌晨,窗外的天空露出曙色。含元殿内,三柱燃烧着的香只剩最后一柱,还有半截。舒王看着天光,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太后和宋若昭的神情也都不平静。
舒王心急火燎地站起来,忍无可忍地说:太后嫂嫂,眼看天都快亮了,群臣就要入宫,你这三柱香还没烧完。不行,小王再也等不下去了!
太后正欲阻拦,突然那两个杀手冲进来,说:杜秋娘已被郭贵妃放出!
舒王正欲说什么,一个武士又闯进来,禀报说:王爷,我们已经关押了禁军将领,也把守住宫门。但紫宸殿里有同伴被杀,宫门虽已关上,似乎有人出宫……
舒王气得指着太后说,妇人之见,误我久矣!他又对旁边站立的杀手们一挥手,说快走!随本王去紫宸殿!太后和宋若昭张口结舌,注视着他们冲出去。
郭府庭院外,众多军士和家丁点着火把,整齐排列。郭钊站在他们对面点兵,他高声说:今有叛贼谋逆,占领了皇宫,尔等快随我,去护驾勤王!
天已大亮,厚重的宫门依然死死关着。一群来上朝的大臣在排列等候,都纷纷议论说:怎么回事?宫门还不打开?这是不让我们进宫啊!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突然,郭钊骑马赶来,马蹄翻飞,后面跟着一队跑步的军士……
他高喊着:群臣散开!舒王谋反!你们暂避一时,末将要进宫勤王!
群臣吓得纷纷躲闪,有人见势不妙干脆溜走。郭钊率兵跑到宫门前,也被阻在门外。他对士兵叫道:快!打开宫门!士兵们纷纷上前去推宫门,宫门却巍然不动。
宫内,舒王手提那把清锋剑,带着一群杀手冲进紫宸殿,这里却空无一人。他叫道:这是皇帝的寝宫,你们快四处去搜!杀手们散开去了各处,舒王气得把剑插进那张榻上,埋怨地叫道:太后糊涂,误我时机,悔之晚矣!稍倾,杀手们从四面八方跑过来,都对他摇头。舒王气得直跺脚,说皇帝不知去向?你们赶紧的,去宫中各处给我搜!
皇宫门外,郭钊带着那群军士,抬来一根大柱往门上撞,但厚重的宫门却纹丝不动。旁边聚集的大臣纷纷说:这宫门可结实了!谁会想到有这一天?不知陛下怎么样了?
正阳宫内,郭贵妃指挥太监们,扶着身体虚弱的唐宪宗坐进了一个大筐。李恒跑来嚷嚷:母后,我怕,我也要躲一躲!郭贵妃瞪他一眼说,没出息的东西,你就陪着你父皇吧!李恒也跨进大筐,跟唐宪宗并排坐下。太监们七手八脚地抬起大筐往外走。郭贵妃跟在后面,喝道:若有叛贼来,任何人不准出卖陛下,否则本宫杀你全家!
杜府厅堂,杜佑和崔群坐着,另有几个大臣站着,焦眉愁眼地商量着。
崔群着急地搓着手说:没想到舒王竟敢叛乱,这可怎么好?
一个大臣说:既已收到贵妃和秋妃两位娘娘的连名通报,赶快想办法勤王啊!
崔群叹道:说得容易,兵从哪儿来?刚才本官才听说,九门提督被杀,守城将士已反,只能出不能进。这舒王蓄谋已久,聚集了不少人马,再加上训练有术的府兵,京城里的兵力十之八九已被他掌握,只剩下神策军在宫内,不知为何却没有动静?
另一个大臣说:刚才郭钊带人去救驾,却进不了宫,估计皇宫已落入叛贼之手?
又一个大臣说:如今陛下生死不明,我们却在这里束手无策……
杜佑听了一阵,颤巍巍地站起来说:而今别无他法,只有调用地方兵力来勤王!
崔群说:地方兵力?最近的地方便是河北,而河北的兵马,你我都调不动。
杜佑用拐杖敲着地面:山西也不远,裴俊正好在那儿任节度使。八百里加急,立刻派人去通知裴俊,让他赶快组织人马,带兵返回京城来勤王,解救陛下于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