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院内枯叶败草,有些凄凉。裴俊和薛涛对桌饮酒,两人的神情也有些凄然。
薛涛听了裴俊的话,又惊又气:陛下明知那狗太监要害死你,还是和稀泥?
裴俊痛苦地说:裴俊为官,只愿上报国家,下安黎民。受点委曲又何妨?让我苦恼的是另一件事,秋娘已被陛下封为秋嫔,不料我跟她,竟真的无缘……
薛涛忙说:皇帝夺走了你的情人,当道的太监想害你,你全都隐忍不发?
裴俊看了她一眼:天下不平事太多,你也会遇上。元稹他,已另娶旁人为妻!
薛涛震惊地站起来:什么?他、他竟然真的这么做了?
裴俊也站起来:不但如此,他知道你千里迢迢来京,却托故不见……
薛涛悲沧地流下泪来:他怎能如此?即使他已娶妻,我也想见他最后一面!
裴俊想了想,坚决地说:姐姐,感激你送我进京,此事裴俊会替你作主。
天空晴朗,秋云舒卷,草色泛黄,树叶发红,正值深秋赏菊时节。
一池秋水,波平如镜,明丽清和,**漾在暖暖的秋风中。
一群文人翩翩来到曲江池边,其中有裴俊、元稹,白居易、杜牧和宋申锡。
韓愈也来了,他高兴地对裴俊说:裴大人复任宰相,真是大快人心呀!
裴俊瞟了走在前面的元稹一眼:恐怕也有人不高兴啊。
韓愈笑道:是吴元济之流吧,若让他们高兴,国家就要分裂,百姓就要遭殃!
裴俊想了想:说到吴元济,本官正要跟你谈谈淮西之事……
韓愈笑道:哎,今天是长安城里的诗人聚会,不谈国事啊!
裴俊也不禁笑起来,他回头看了看,薛涛简服素颜,正远远地跟着。
曲江边上道路宽阔,两旁衰草连天,恰如两条翡翠带。隐隐可见一行打着帜旗的仪仗队,后面跟着一列禁军。唐宪宗和杜秋娘坐在华贵的鸾驾上,被簇拥着缓缓而来。
唐宪宗高兴地对杜秋娘说:今日长安城里的诗人,要在曲江池边聚会。朕喜欢诗歌,也欣赏这些诗人,故此带着爱妃赶来,参加这个金秋赏菊盛会。
杜秋娘笑道:臣妾感激陛下恩典,让臣妾也能跟诗人们同乐。
唐宪宗欣赏地看着她:爱妃也是个著名女诗人嘛!今日可有新诗?
杜秋娘忙说:臣妾心中无诗,却让陛下见笑了!
唐宪宗忙说:没关系,你那一首金缕衣,便足以流传后世!
杜秋娘不再说什么,心里却在想:裴俊也算半个诗人,他今日会来吗?
此时众文人都聚在曲江亭上,远处可见一池澄碧,四周**环绕,金光灿烂。亭上异常宽大,金缕画屏,玉砌雕栏。中有一桌摆满果肴,诗人们团团围坐,饮酒品茶。
元稹笑道:今日的诗会,还是由本官来主持。请各位诗人们赐教。
韓愈便说:今日不同往日,裴相载誉归来,请他第一个赋诗。
众人齐声叫好,元稹面有不悦。
裴俊也不推辞,起身吟道:危事经非一,浮荣得是空。白头官舍里,今日又春风。
元稹有意挑刺:哎,今日是来赏菊,裴相丝毫不提菊事,倒也罢了。如何阴阳颠倒,竟在秋日里,说起什么春风来了?不行不行!
裴俊笑道:这是指本官的心情,与季节何干?
元稹还想说什么,白居易抢先起身:裴相说得对,面对秋风而不吟才是诗情。乐天也来一首,系此前所作: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元稹连忙说:哎,打住打住!再吟下去,真成了春秋不分了!
杜牧也站起来说:学生不才,也来吟一首:深秋楼台物草空,天淡云闲今古同。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
韓愈在旁边笑道:好诗,不过呢,这歌与哭不分,也不对呀。我也来一首吧:君歌且休听我歌,我歌今与君殊科。一年明月今宵多,有酒不饮奈明何?
元稹在旁边叹道:哎,乱套了,乱套了!都不行啊,成打油诗了!
白居易故意逗他:那么元老弟,你就来一首呗!
元稹似乎早有准备,也站起来说:好,元某就来一首:诗篇调态人皆有,细腻风光我独知。月夜呤花怜暗淡,雨期题柳为歌奇。
裴俊故意说:元相,你这首诗也没说秋色呀,**什么的,通篇都是歌呀情的!看来元相就是个多情公子,不为花期而吟,只为情意而醉呀!
元稹得意地说:是呀,本官这一生,风流多情,只为诗情画意而生。
裴俊突然指着亭外:说得好,你们看,这是谁来了。
众人扭头看去,都有些惊讶。只见薛涛一身素服,袅袅婷婷地走来,上了亭子。
元稹惊愕万分,目瞪口呆,心想糟糕!这是裴俊设下的圈套,元某上当了!
薛涛走上亭子,给众人盈盈行礼:薛涛远道而来,特此赴会,共襄盛举。
众人深感意外,都说:原来是大才女薛涛驾到……她足不出川,此番如何前来?
薛涛笑道:小女子此番前来,只为献诗一首。
众人高兴得纷纷说:好,太好了!
元稹却脸色沉郁,勉强点头说,好吧,请赐教。
薛涛眼睛盯着他看,缓缓又深情地吟道:送友人: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
众人又都纷纷叫好说,好诗!好诗!真教人伤感、伤怀。虽不提秋色,却道出了心中的霜冷!哎,这友人指的是谁呀?
薛涛一直紧盯着元稹,众人的眼光也渐渐投向了他……
元稹避无可避,心想真是来者不善呀!罢了,不如跟她挑明,让她死了这条心!
他起身对着薛涛深深地鞠了一躬:薛校书,是元某对不起你。元某已经另娶,算是负了你。今日元某便当着众人的面,给你陪不是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又都窃窃私语。杜牧和宋申锡的神情很是愤恨,白居易和韓愈看着元稹的眼神也似有不齿。裴俊却脸色深沉凝重,只是沉默着,静观其变。
薛涛的神情也转为悲怆,但她却隐忍着,一言不发,稍倾,便悄然离开……
众人都惊讶地叫起来,说她怎么走了?元稹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叹息不已。
裴俊却追赶出去,薛涛似乎放下了心中的重负,走得很轻松。裴俊追上去对她说,姐姐,别走啊!别让那元稹轻易便放手。薛涛对他淡然一笑说,我本想见他一面,如今已见上了,是我要放手。裴俊深感意外地说,没想到姐姐竟如此大度!薛涛冷冷地说,不然又能怎样?本就是一段露水情缘,朝生暮死,又何必恩恩怨怨地反复纠缠不清?裴俊点点头,又说,姐姐如今是何打算?要回西川吗?我派人送你吧?薛涛笑道:不必了。我自有办法,会搭驿车回川。两人沉默了一阵,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稍倾,薛涛又缓缓地说:俊哥,我有一段话,想留给你:你是个大男人,不比我小女子。你一定要抓住自己的爱情和幸福,切莫把命运交到他人手里!
裴俊深受启发,正想说什么,抬头一看,却见唐宪宗和杜秋娘携手走来。他连忙拉着薛涛一起跪下:微臣拜见陛下!这是西川的薛涛,微臣便是被她所搭救!
唐宪宗意外地看着薛涛:你就是那个诗名远扬的薛校书?朕也听说过你!
薛涛低头说:民女薛涛拜见陛下。民女不敢!民女惭愧。
杜秋娘在旁说:姐姐快起来,妹妹杜秋娘,对姐姐也是仰慕已久啊!
薛涛惊讶地看着她:你就是杜秋娘?果然天姿国色。
她看了裴俊一眼,裴俊却转过脸去。唐宪宗似乎看出点名堂,便对裴俊说:朕和爱妃也来参加这个诗会。裴爱卿,你先陪朕过去,让她们两个女诗人,在此多聊聊。
裴俊忙说遵旨。他陪唐宪宗走向亭子,却不断回头看杜秋娘。杜秋娘也一直目送他,眼里似有无限情意。薛涛观察着这一切,便直率地说,你一直看着裴俊,你对他还有不舍。你虽做了皇帝的妃子,心里却仍有他,对不对?杜秋娘惊讶地看着她说,姐姐,不是这样的。薛涛有些不悦地说,难道你已忘了裴俊,忘了你跟他的情意?杜秋娘只得说,姐姐,你误会了!薛涛冷笑道:好吧,反正我明日就要回西川,你我言尽于此。
她转身欲走,杜秋娘却叫道:姐姐,你为何不多留两日?让我跟你好好叙叙?刚才听得裴俊说,是你在西川救了他,我也该好好谢谢你。
薛涛冷冷地说:不必了。姐姐刚才是替裴俊打抱不平。妹妹所作“金缕衣”名满天下,世人都知妹妹有折花之志,缘何却做出这种贪图富贵攀高枝的事来?
杜秋娘忙说,姐姐,真不是这样的。其中另有曲折,妹妹却不知该如何告诉你?
薛涛慨然说,这还不简单?你我都喜欢写诗,便以诗来言志吧?我先来一首:玉树流光沐春风,锦心绣口本倾城。花开花谢不长久,只恐落红照后庭。
杜秋娘笑了笑,也吟道:金装玉裹入凤城,万千枝条满宫倾。世间都知笙歌乐,却羡荆钗与布裙。
薛涛很惊讶,怔了怔才问:当真如此?杜秋娘坚定地说,当真如此!薛涛想了想,便伸出一只手给她,说好,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杜秋娘高兴地拉着她的手说,姐姐,你我必定是心同此心,情同此情。两个女诗人微笑着,在秋阳下握手言欢。
与此同时,杜牧和白居易正陪着唐宪宗观赏芙蓉园的**,这里**盛开,池水如镜,花架参差,曲径通幽。两人都在喋喋不休地跟唐宪宗说话。
白居易说:陛下,微臣早就听说这曲江池,这芙蓉园,是京郊的大花园。皇家也多有资金注入,所以瑰丽辉煌,不可方物。陛下,你瞧这鹤舞羽翅,鹿含灵芝,禽兽花草,无不精奇,亭台楼阁,仿若人间仙境。就让微臣陪着陛下,好好游玩吧!
杜牧也在旁说:是啊,陛下,祖父虽有疾没来,却嘱咐孙儿陪陛下游玩。陛下请看,长廊尽头便是南方才有的芙蓉花,深秋时节却在京城开放,非皇家何能致此?
唐宪宗悠然自得地走着,心想朕又不是傻子,还不明白这一老一少就是在掩护刚回朝的裴俊,好让他去跟秋娘见面。也罢,朕就当一回傻子,让他们去把话说明白!
长廊外绿叶扶疏,繁花点点,半遮半盖,甚是隐蔽。裴俊和杜秋娘从长廊两头走向对方,都是热泪盈眶,激动万分。他们面对面地站住了,欲伸手给对方,又停住了。
稍倾,杜秋娘含泪说:俊哥,你回来了,你安然无恙?
裴俊也含泪说:是的,我没事儿,大难不死……
杜秋娘朝他走近一步,深情地说:我听说你死了,可是我不相信。
裴俊也深情地说:我知道你在等着我,所以我不能死。
杜秋娘高兴地叹了口气:很好,今日诗人聚会,俊哥,你可曾赋诗一首?
裴俊笑道:适才已经赋诗一首,但我眼下更有诗情画意。
杜秋娘笑道:那我们就各自赋诗一首,如何?
裴俊点点头,微笑着吟道:满城驰逐皆顾我,故园闲行独与君。若逢佳丽从将换,当时飞鞭亦从军!
杜秋娘听得热泪涟涟,她也吟道:雁在长天无归期,朝云暮雨复相思。仰看狂风拂花落,便是伊人断肠时!
裴俊感动地搂住她,杜秋娘也温柔地倚在他怀中。两人沉默一阵,裴俊才说,今日是在诗人的安排与掩护下,我才能跟你单独一叙。秋娘,我要向你道歉,我离开京城时当真误会了你!杜秋娘有些意外地问:那你是怎么悟出的?裴俊说,去西川前,我先去了罗浮山,见到了老师。杜秋娘挣开他的怀抱,惊讶地问:老师怎么说?
裴俊叹道:他教诲我,开导我,说我跟你注定没有姻缘之份,却能携手辅助君王。我当时很羞愧,说我离开朝廷,身处边陲,再无入朝勤王的可能了!老师却让我别灰心,说重新入朝治国也并非没可能。我当即答应老师,若再入朝,必不负老师期望。杜秋娘感动地望着他说,你真是这么想?裴俊激动地说,是啊,朝廷需要有能力有担当的人来治理,百姓也需要有人来帮他们重建家园。秋娘,我责无旁贷。
杜秋娘感动地说,你这样想就对了!俊哥,你须站在朝堂上,才能为国为民出力。不让国事尽落奸人之手,比如突吐承璀,他实在当诛!裴俊点头说,你放心,我会尽力去做。杜秋娘又说,陛下是好皇帝。但天下尚未太平,兵连祸接,朝廷也颇多内耗。我决定按照师命来辅助他。俊哥,我们各自要走不同的路,以后只能两不相扰了!
裴俊苦笑着抱住她:我已知你的心意,我虽心有不甘,但会成全你。
杜秋娘在他怀中说:俊哥,我知你受了委曲,我也觉得对不住你。但我们要走好自己选择的路,才能真正对得起彼此,也不辜负我们为此而做出的牺牲,你说是吗?
裴俊悲叹不已,继而又深情地对她说:是的,我必不辜负你!
长廊外,白居易和杜牧远远站着,唐宪宗却独自站在廊下,偷听这番谈话。他欣慰地不断点头,似乎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他在想:既如此,朕也会不辜负了他们!
回到皇宫,唐宪宗便去含元殿找太后商议。他说:秋嫔是儿臣最爱的女人,儿臣想立她为后,跟她一生一世永做夫妻,白头携手,共赴夕阳。母后觉得可有不妥?
太后吃惊地站起来:何止不妥,哀家坚决不同意。皇后乃一国之母,兹事体大,有关国体,若有失偏颇,出了差池,天下人都不会认可,反而乱了朝纲,坏了国体!
唐宪宗有些不悦:这又奇了,此乃皇家之事,跟天下人有何相干?
太后愤愤地说:皇家事也是天下事,哀家才知道,这女人竟是李锜的小妾,也是罪妇之身!她能受到皇儿宠幸,已是天大的恩宠!再立她为后,万万不可!
唐宪宗坚决地说:她如何成为李锜的家眷?儿臣不清楚。但她曾几次救了儿臣的性命!儿臣对她感激不尽,也深爱她。儿臣的后位非她不可,决不愿再立别人!
太后忙说:自古以来,皇帝的女人必须毫无瑕疵,至少要保持贞操、贞节啊!
唐宪宗冷笑道:我大唐从不讲这些!前朝那些著名女子,则天皇帝、杨贵妃、韦皇后,还有太平公主,谁去管她们的贞操和贞节?她们还不是名垂青史?
太后气得指着他:可是,立后乃国之大事,怎能凭君王一人的好恶来决定?!
唐宪宗气愤地往外走:好吧,儿臣明日会在朝堂上,提出这件事。
太后望着他的背影,心想皇儿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难道就因他并非哀家亲生?
次日早朝,群臣聚集。唐宪宗高坐在宣政殿上,笑着说:今日有一事,朕想在朝堂上提出。秋嫔温婉贤淑,端丽聪慧,且深明大义,颇得朕心,朕欲封她为皇后。
众臣一听,尽皆哗然,都在小声议论。裴俊也有些愕然,随即镇定下来。元稹却吃惊而愤愤然,看看四周,欲说又止。杜佑虽不吭声,但不以为然,暗自摇头……
一个大臣突然站出来:陛下,这秋嫔是李锜家眷,乃罪妇出身,怕不能封后!
另一大臣也站出来:是啊,皇后乃后宫表率,立秋嫔为后,不能让后宫折服!
众大臣一起说:请陛下三思!
唐宪宗气恼地说:岂有此理!难道你们就不能原谅一个,被叛贼强逼的女人吗?
群臣仍是反应激烈,议论纷纷。裴俊却不吭声,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元稹小声挑唆身边的杜佑:杜相,你德高望重,对此也得说两句啊!
杜佑只好站出来:陛下,老臣也觉得,不可耽于一人之念,而误了天下……
唐宪宗愤愤地指着他:你说什么?朕立个皇后,便是误了天下?
元稹也忍不住站出来:如陛下执意要立秋嫔为后,那可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众臣又一起说:请陛下三思!
唐宪宗气得指着他们:你们、你们这是在逼宫吗?哼!朕才不要听!
他走下皇案,拂袖而去。裴俊只得深深叹气。元稹回头看他,他已转过头去。
唐宪宗气愤地来到端丽宫,只见杜秋娘正在烛光下静静地读书。
唐宪宗悄然走过去,笑道:朕心郁结,不料爱妃却在秉烛夜读!
杜秋娘抬头看见他,笑着问:陛下今晚脸色不好,不知所为何事?
唐宪宗感慨地叹道:嗨,江河无逆转,人事费周旋!
杜秋娘想了想:让臣妾来猜一猜,此事可是与臣妾有关?
唐宪宗惊讶地看着她:爱妃聪慧,不但有倾国倾城的貌,还有七巧琳珑的心!但今日在朝堂上,朕提出立爱妃为后,竟遭到君臣反对,因而郁闷,不思茶汤。
杜秋娘大吃一惊:陛下何苦?若立臣妾为后,岂不是把臣妾放在火上烤?
唐宪宗叹道:正因你聪慧机敏识大体,朕才想让你做朕的皇后,统领后宫。
杜秋娘摇摇头,突然问他,可知臣妾正在看什么书?唐宪宗有些莫名其妙,杜秋娘便拿起那本书,笑道:是庄子的“逍遥游”。书中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千里也。唐宪宗还是没明白,杜秋娘就认真地说,臣妾是指你的江山社稷!陛下是皇帝,牵挂的不该是臣妾,而是这大好河山!陛下就是鲲鹏展翅,应为苍生平安,辜负臣妾不打紧,可别辜负了头顶的皇冠!
唐宪宗深为感动,也不免尴尬:爱妃喜欢逍遥游,朕却喜欢庄周梦蝶。朕看爱妃就如一只蝴蝶,破茧而出,翩然起舞,飞进这皇宫,也飞入了朕的梦境。
杜秋娘菀尔一笑:臣妾也愿同蝴蝶那样,破茧而出,在最灿烂的时候死去。
唐宪宗急忙握住她的手:朕不要你那样,朕宁愿你也是一只鲲鹏,在茫然无边的天地中寻找自我,哪怕你跟心爱的人离去,朕也不怪你!
杜秋娘暗暗吃惊,又立刻顿悟:是否那日臣妾跟裴俊谈话,陛下都听见了?
唐宪宗有些窘:也算是吧?朕即使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不想让你去见他,但朕也不愿让你伤心。无论你是鲲鹏,还是蝴蝶,朕都愿你展翅高飞!
杜秋娘深有感触地说:其实陛下不必这样,臣妾那日已跟裴俊说断,以后对他便再无挂牵。臣妾会死心踏地,一生一世与陛下相爱,永不辜负!
唐宪宗大为感动,把她搂在怀里,深情地说:既如此,朕也决不辜负爱妃!
杜秋娘在他怀中说:可是立后的事,希望陛下别再提起。
唐宪宗亲吻着她,说好,朕都依你。两人真心相拥,情深意切……
此时正阳宫里烛光通明,郭贵妃还未歇息,又召来弟弟郭钊,与他深谈。
她生气地拍着桌子:陛下居然想立她为后,那贱婢今后还不骑到本宫头上去?
郭钊忙说:天子年轻,血气方刚,姐姐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郭贵妃又气得拍桌子:那怎么行?她若怀上龙种,诞下龙子,那就全都完了!
郭钊叹道:陛下不立太子,也怕有奸人起了觊觎之心。那突吐承璀跟姐姐原有联盟,听说如今却另有打算,竟想立陛下的次子李恽为太子。
郭贵妃大吃一惊:李恽既非嫡出,也不是长子,突吐承璀在搞什么鬼?
郭钊正色道:他应该清楚陛下心思,知道陛下根本不打算立恒儿为太子……
郭贵妃气得浑身发抖:这么说,本宫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郭钊思恃着:立后之事我说不好,但立太子恒儿肯定有望,李恽和李宁都无法与之抗争。所以请姐姐务必要有耐心,对杜秋娘也要暂且忍耐,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郭贵妃想了想,只得说:好吧,兄弟,本宫就听你的。
当晚神策军总部里烛光昏暗,突吐承璀与仇士良也在暗地里商议着。
突吐承璀忧虑重重:如今陛下外有裴俊,内有杜秋娘,好比如虎添翼啊!
仇士良忙问:那中尉何不跟贵妃娘娘联手,搬倒这两人,反劝陛下立李恽为太子?
突吐承璀叹道:陛下根本不想立李恒为太子!怕郭家太强势。咱家也怕呀!咱家只想扶持一个听话的皇帝。郭家势力颇大,若李恒当了太子,还有你我的戏唱?
仇士良点点头:所以你就搬出李恽,来当这挡箭牌?
突吐承璀冷冷地说:算是吧,其实立后与立储,都没有另一件事更要紧……
仇士良想了想:是那杜秋娘?一个后宫女子,不足为患!
突吐承璀阴险地说:陛下太宠爱她了!只怕会由此埋下祸端。那杜秋娘的慧心与才智都很高,正不着痕迹地参与国事,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皇帝。咱家真懊悔,早知她不是省油的灯,就不该让她进宫来祸害陛下,干脆派人去杀掉她,倒也干净……
仇士良也顿悟:现在说这个都晚了!但中尉不是派了王守澄去监视秋嫔吗?
突吐承璀冷笑道:是啊,可咱家只怕他呀,还是过不了情字这一关!
清晨,阳光明媚,从窗户里照进来。杜秋娘在看书,王守澄给她端来一杯茶,恭敬地说,娘娘请喝茶。杜秋娘抬头看见他,笑道:叫我秋娘吧,怪不习惯的!王守澄淡然一笑说,慢慢就习惯了。杜秋娘一边喝茶一边问,玉棠怎么了?几天都没看见她?王守澄支吾着说,她好像身体不适?杜秋娘说,王公公,你是她对食,可要关心她。玉棠在这世上没有亲人,她又是个实心眼儿,不懂进退,我怕她在宫中会吃亏呀!
王守澄气愤地说:你一口一个王公公,是想提醒我是个太监吧?杜秋娘,我成为太监都是因为你!现在陛下恩宠你,裴俊也回来了,你还想把我推给郑玉棠?
杜秋娘吓了一跳:王公公,你这是怎么啦?我说错什么了?
王守澄吼道:你这么叫就是戳我心窝子!我们都在端丽宫,就不能回到从前吗?
杜秋娘怔了怔,又叹口气:守澄,你要知道,我们都回不去了。
王守澄突然不顾一切、发疯般地扑上去,抱住杜秋娘。他咬牙切齿地说,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却从不把我当回事。我今天拼了这条命,哪怕做了鬼,也要得偿心愿,跟你风流一回!杜秋娘楞住了,欲挣扎,又镇定下来,一动不动。王守澄紧盯着她看,似想把她吞下去。随即又板过她的脸,想要吻她,杜秋娘并不反抗,只是冷冷地瞪着他。王守澄泄愤般地想要强吻她,但试了几次,却吻不下去,只好放开她……
王守澄退后几步,流下眼泪,随即悲怆地朝天叹道:不!不行!我他妈的已经不是个男人了!秋娘,这都怪你!怪你……从此,我们就是仇人了!
他冲出门去,杜秋娘看着他的背影思量:别忘了老师的话,从此真要防着他。
这时唐宪宗下了朝,正带着小林子匆匆走来。突然看见太和迎面走来,连忙转身欲走另一条路。太和已看见他,急忙叫道:皇兄别想逃走,本公主都看见你了!
唐宪宗转身笑道:皇妹说哪里话,朕是皇帝,怕过谁呀?怎么会逃走?
太和冲到他面前,嚷嚷着:本公主还不知道吗?皇兄是怕我提到裴俊……
唐宪宗只好装傻:裴俊?他得胜回朝,又重新当了宰相,这不是好事儿吗?
太和生气地跺着脚:皇兄难道忘了?裴俊是皇兄许给本公主的驸马!
唐宪宗怔了怔,只好照实说:可他不是拒绝了吗?那就不是你的驸马。
太和扭住他的胳膊,叫道:不行不行,他就是本公主的驸马!就是就是……
唐宪宗叹口气说,他刚回来,朝堂上政事又多,你再给他一点时间,也给皇兄一点时间,过一阵再旧话重提吧!太和忙说,皇兄可别忘了!唐宪宗笑道:皇妹的事怎能忘?太和想了想又说,可是,若过了这一阵,裴俊就另娶呢?唐宪宗笑起来,说朕向你保证,朕若不开口,没人敢嫁他!太和这才高兴地笑起来,说这还差不多。
御花园另一处,一片花丛中,少年李恒和少年李宁正在比剑。花丛后面,杜秋娘缓步走来,看见他们,便停下来,悄悄观看。李宁年纪稍长,力气也大些,几下子就把李恒逼到一棵树下。李宁谦逊地笑笑说,恒弟,对不住了,承让承让。今天王兄赢了你,咱们的赌物,那只漂亮的纸鸢。就归王兄我了!李恒气得直咬牙,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在打什么算盘。李宁却没发现,径直走向草地上放着的那只纸鸢。李恒突然冲过去,一剑刺向李宁的右臂,李宁猝不及防,本能地闪身躲开,手臂却被划伤了……
他愤怒地说:王弟,你输了就是输了,怎么又背后偷袭?
李恒厚颜无耻地说:谁说本王输了?我们还没打完呢!
李宁气愤又无奈:不跟你说了,反正这纸鸢是母妃做的,本来就归本王。
他拿起纸鸢欲离开。李恒突然冲过去,几把抢过纸鸢,撕成几片……
李宁吃惊又愤怒地指着他:恒弟!你怎么能这样?你想抢走母妃给本王做的纸鸢,跟本王约好比剑法。你输了却又耍赖,还撕了纸鸢!你到底讲不讲理呀?
李恒蛮横地说:本王就不讲理,你敢把本王怎么样?本王的母妃是贵妃,舅舅是大将军!你母妃算个啥?还敢跟王本争抢!等本王当了太子,登基后杀了你们全家!
李宁气得流下泪来,只好说,本王不跟你争了。他忍气吞声,悄然走开……
杜秋娘看见这一切,不禁暗暗担心,心想俗话说,从小看到大。早知这李恒不学无术,没想到他还如此骄横无礼,真是个混蛋!如立他为太子,后果不堪设想!她欲转身走开,突然发现唐宪宗站在背后。杜秋娘惊讶地问他来了多久?唐宪宗铁青着脸说,来了一阵。杜秋娘看着他的脸色问:陛下全看见了?唐宪宗叹口气说,都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