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加固皇权,扫除仅存的障碍 傅友德的小聪明
在蓝玉案爆发前一个月,傅友德从外地回到了南京。面对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傅友德选择了闭门自守,天天在屋里喝酒吃肉,好像是要赶在世界末日前享受最后的人生一般;蓝玉被诛杀后,将军们陆续被牵连进来时,傅友德还是敞开着自家大门,坐在院子中央,沐浴着南京阴冷潮湿的风,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他没有等来蓝玉的阴魂,却等来了将军王弼。王弼和蓝玉的关系不是一般地好,在捕鱼儿海(即贝加尔湖)之战中,正是他建议蓝玉设下埋伏,蓝玉才得以痛击蒙古人,取得北征中最大的一场胜利。蓝玉被杀后,王弼知道黑白无常已经在来寻他的路上,所以决定放手一搏:就是死,也不能如蓝玉那样,死得窝囊透顶!
据王弼后来的供词中所说,当初他建议蓝玉先下手为强,干掉朱元璋,可蓝玉没有听从他的建议,这才导致蓝玉案的爆发。蓝玉虽然死了,但王弼“干掉朱元璋”的志向仍在。他之所以来找傅友德,就是想完成这个愿望。
傅友德的确有这个力量。傅友德最开始投靠的是刘福通,因感觉自己不受重用,就去投奔了重庆的明玉珍;在明玉珍处,他依然觉得压抑,然后又投奔了陈友谅,可那种不被重用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等到陈友谅和朱元璋开战后,他马上投奔了朱元璋。据说,他刚见到朱元璋时,就欣喜若狂地说:“我找到真正的主人啦!”
投身朱元璋阵营后,傅友德把他的军事才能和勇猛精神毫无保留地发挥了出来。鄱阳湖之战中,他作为一个旱鸭子,依旧勇敢地指挥大规模水军兵团攻击陈友谅。在大战中,他的脸部中了一箭,他立即将其拔出,顿时血流如注,但他仍淡定地进行指挥,受到了朱元璋的高度赞许。朱元璋建国后,傅友德就像个消防队长,哪里有战场,哪里就有他。他多次参与到北征蒙古的战争中,之后又西征巴蜀、南平云贵,立下了赫赫战功。朱元璋给他准备再多的军功章,都感觉不够用。
朱元璋曾这样评价傅友德:“除常遇春外,战功最高者,非傅友德莫属。”其实,傅友德不但能打仗,而且懂得自保之道。胡惟庸案和蓝玉案,都没有把他牵扯进来,这就证明了他的高明之处。
他自保的方法,其实很简单:他把所有的功勋都当成浮云,从不居功自傲,也从来不和文臣大佬们拉近关系,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请求出京去战场。他知道朱元璋忌讳大臣和王爷们往来。所以,即使他的女儿是朱元璋三儿子晋王的老婆,他也很少和晋王勾勾搭搭。
他可能不知道朱元璋喜欢什么,但他知道朱元璋厌恶什么——只要不做朱元璋厌恶的事,他就能寿终正寝。这是他引以为傲的智慧。
王弼认为傅友德有扳倒朱元璋的实力,完全是他的想当然。诚然,傅友德在军中的影响力仅次于蓝玉,可他从来不利用这种影响力做别的事。他就是个消防队长,灭了火后马上走人,深藏功与名。
王弼来拜访傅友德时,他正坐在院子里喝茶,天空中下着蒙蒙细雨,丝丝雨水打湿了他的脸和花白的胡子,令他看上去好像正在忧郁地哭泣。
王弼和傅友德聊了几句,雨就开始下大了。王弼希望到房里说话,但傅友德死活不同意,还说:“现在局势这么紧张,我恨不得到大街上和你谈话呢!”
王弼说:“老将军,想不到您还知道形势紧张啊?我这次来就是和您商量这件事的。”
傅友德做了个“请”的手势:“您喝茶。”
茶水里混进了雨水,喝起来很不是滋味,王弼只喝了一小口就放下了。这时,傅友德朝后面一个老仆人招了招手,那个老仆人就端出来一杯茶,放到王弼桌子上。傅友德没有说话,而是用手势示意那个老仆人离开。
老仆人鞠了一躬,退下了。
王弼觉得很奇怪,可也没有多想。他继续和傅友德聊天,说:“您现在到底是什么想法啊?眼看着咱们军界都快被连锅端了!”
傅友德用一种绝望的眼神望着天空,喃喃地说:“端就端吧,反正每个人都终归难逃一死。”
王弼对傅友德这种消极的人生观很不满意,于是拿出了战场上的杀气,恶狠狠地说:“咱们应该联合起来,寻找出路啊!”
雨下大了。傅友德抹了把脸,手上都是雨水。他看着自己那双沾满敌人鲜血的手掌,说了句:“哪里有什么出路,我们面前全是绝路,全是绝路啊!”
这话说得太过悲凉,连王弼都被感染了。他忽然发觉,自己来到这里的行为是那么愚蠢,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倒不如像傅友德这样,在家里喝茶等死。
傅友德在雨水中,闭目养神。雨声大起来,他的声音却并没有跟着提高,他对王弼语重心长地说:“战场才是属于我们的世界,这里毕竟不是战场。在皇上面前,咱们就是蚂蚁,他想踩死谁,就能踩死谁。你也不要胡思乱想了,还是趁有时间多享受享受人生吧。”
说完这些,傅友德又朝后面打了个手势,那个老仆人一路小跑过来。傅友德看着老仆人,指了指天。那个老仆人恭敬地点了点头走开去,过了一会儿,他拿了把伞过来。
傅友德让王弼打伞,王弼却没有心情。他看着那个老仆人,奇怪地问傅友德:“你这个仆人怎么不说话?”
傅友德说:“他是个聋哑人。”
王弼失笑道:“您什么样的仆人买不到,怎么偏偏买了个聋哑人?”
傅友德神秘地说:“你不要小看聋哑人,这可是我花重金买来的。”
王弼觉得傅友德是被朱元璋吓傻了,傅友德却解释说:“胡惟庸和蓝玉是怎么出事的?那是因为有家仆告密啊。聋哑人既听不见,也不会说话,更不会写字传递消息,只有这样,才最安全。”
王弼恍然大悟。傅友德提醒他:“现在在京师,聋哑人成了香饽饽,朝中大臣争相购买,简直供不应求,我劝你也赶紧买一个吧。”
王弼是又气又乐,雨渐渐停下来了,他感觉自己浑身都湿透了。他站起来,正要向傅友德告辞,傅友德却拉住他,问:“你是不是准备去找冯胜?”
王弼脸色微变,却没有说话。
傅友德继续追问:“汤和?”
王弼还是不说话。
“郭英?”
王弼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傅友德冷笑道:“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家歇息去吧,没戏。若是你的提议有戏,蓝玉那种聪明透顶的人怎么会不做,还要等你来做?!”
王弼有生以来第一次认真观察傅友德的脸。傅友德长了一张倒三角形的脸,眼睛异乎寻常地大,胡须稀疏,嘴唇惨白,容貌很是滑稽。王弼站起来指了指傅友德,说:“老傅啊,你可真是个鸡贼!”
傅友德也站起来,又把他拉回到座位上,说:“有些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鱼’,比如你我;有些人则是‘网’,比如皇上。鱼能逃脱得了网吗?有的能,但能逃脱的,都是鲲。可惜,在我看来,皇上手下没有这种人。”
王弼愤愤不平:“难道我们就只能等死吗?”
傅友德说:“我命由天不由我,老天要来取你的命,你是没有资格拒绝的。谁会不怕死呢?可害怕又能怎样呢,一切都是注定的。”
王弼讨厌宿命论。当初在捕鱼儿海战役前,蓝玉试图捕捉北元主力,多日没有收获,就叹息着说:“看来,这是咱们的命啊。”可王弼却点醒蓝玉说:“事在人为,如果咱们的命都掌握在老天手中,那老天管着这么多人的命运,一个个安排过来,岂不是要累死了?”
现在,王弼仍然抱着这种想法,他把自己的想法向傅友德和盘托出:“老傅你不做,总会有人做的。”
傅友德笑起来,他笑的时候,眼睛睁得更大了:“你指的那个人是谁?是冯胜?是汤和?还是郭英?这几个人都不行。你还是回家洗洗睡吧,也许明天的太阳更美好呢。别忘了,皇上正愁着无人可杀呢,你可别自己送上门去。”
说完,傅友德又给那个聋哑仆人打了个手势,要他再拿把伞给王弼。王弼谢绝了,说:“我连命都快没了,还怕被雨打湿吗?”
傅友德一本正经地说道:“那可不行,你这身体是属于皇上的,要是被雨淋湿得病,这是对皇上的不忠。”
王弼悻悻地走出傅友德家,外面的雨又开始下起来,而且越下越大。王弼把伞摔在地上,任凭雨水向他身上倾泻。